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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休残桩
面对回音璧接连而来的第二问,小淇思索中不自觉闭上眼,仿佛再次“看”到那幅流动壁画中,在万千狂暴植物中独自吟唱,身影随后慢慢化作光点的圣女。
不过此时给小淇的感觉,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她张开秀口,与其说是在轻声回答,更像是在与那位遥远的圣女对话:
“依我所见,圣女此番作为,当年非是求死,乃是求生——为身后部族万千子民求得生路,为后世子孙求一片不被疯狂草木吞噬的净土。悔与不悔,于魂飞魄散之际,或许已无意义。唯留下这份‘以己身缚邪秽,护苍生安宁’的意志,需要被后来者看见,铭记,或许……传承。”
同样,回音璧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继续抛出第三个问题。
而这第三问有所不同,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而是无数个尖锐、痛苦,充满怨恨与迷茫的嘶鸣混合而成的滔天声浪,那是——被困于此,早已经化作荆棘的上古木魅们永恒的哀嚎:
“吾等本为山野自由灵,沐日月,饮清泉,与百兽戏,好不逍遥。可恨蚩尤魔气侵染,强行催生扭曲,沦为只知杀戮之兵,后更永困此暴虐痛苦之形!恨否?当恨谁?!”
壁上篆文骤然变得狰狞扭曲,化为暗红与墨绿交织的狂乱笔触,充满了几乎要冲破壁面的暴戾与绝望!似乎预示着这是试炼真正关键的一问!
(恨?当恨谁?)小淇脑海中重复着问题。
(恨蚩尤吗?从回音璧得描述来看,是他用魔气催生了这一切。如果回答“恨蚩尤”,似乎天经地义,符合简单的善恶二元。)
但小淇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刚刚“接触”那些荆棘意识时感受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痛苦,那不是胜利者的狂欢,而是受害者的悲鸣。想起了璇月姐说的“草木非无情”。想起了灰水村的夜晚,也想起了那些被邪气侵蚀、身不由己攻击的幻形虫……
最后,小淇想起了一个更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那是很小的时候,在外婆乡下的老屋后面,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槐树。不知被谁用生锈的铁丝,紧紧缠绕了好几圈,深深勒进树皮里。
年幼的小淇每次看到都觉得那树一定很痛。可那棵老槐树,每年春天,依然会从那些扭曲的枝干,甚至从勒紧的铁丝缝隙里,顽强地冒出嫩芽,开出洁白芬芳的槐花。
那时外婆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说:“囡囡你看,树也不想被铁丝捆着……可捆它的人也许有他的理由……最可怜的,是这‘不得不互相伤害’的世道……”
最该恨的,是“不得不互相伤害”这个局。
小淇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仿佛盛满了星海与古木的年轮,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哀伤。她不再看壁上那些狂乱的篆文,而是望向这片暗红荆棘林的深处,望向那无数痛苦沉沦的木魅残念,仿佛在与每一个哭泣的灵魂对视。
小淇对着回音壁,也对着这片被诅咒的森林,用很轻、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说道:
“恨。当然可以恨。恨那强行扭曲你们,带给你们无尽痛苦的魔气与操纵。但若只恨蚩尤一人,便是将无穷的悲剧,简化为一人之过。”
“你们恨被催生为兵,恨失去自由与安宁,恨永困此形。这恨,天经地义。可这恨的源头,或许不只是某个具体的人,更是那场让万物不得安宁、逼得生灵互相屠戮的战争,是那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绝境。”
“若我有幸,能得此间传承,领悟这‘束缚’之力……”小淇的声音微微一顿,然后变得更加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却无比认真的祈愿,
“我第一个想‘束缚’的,不是敌人,不是邪魔,而是这世间……逼得万物不得不相残、逼得善良扭曲、逼得草木泣血的——那个‘不得已’。”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狂乱的暗红荆棘林,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光滑如玉的回音壁上,那三道问题与狂乱的篆文,如同水纹般缓缓荡漾、消散。
最终,整面回音壁,化作了最纯粹、最柔和的青色光晕,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将站在壁前、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少女,温柔地笼罩其中。
紧接着,那面光滑如青玉、流淌着温润光华的巨大回音壁,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从中心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柔和却深邃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壁面变得透明、虚幻,最终轰然洞开!并非破碎,而是化作了一道流转着混沌色彩的光之门扉。
门后,不再是荆棘林,也不是青石回廊,而是一片无垠的虚空。
小淇喃喃自语道:“这是认可我的回答了吗?所以……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似乎也没得选择,小淇还是抬起腿,迈进了这个新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星辰日月,只有最纯粹的、仿佛天地未开时的混沌底色。虚空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古老,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的气息。
而在这片虚空的正中央,唯一的存在,吸引了小淇全部的视线。
那是一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枯木残桩。
残桩通体呈现死寂的焦黑色,仿佛被天雷地火反复灼烧,又被无尽岁月风化殆尽后,而留下的残骸。其规模犹如一座小山,断裂处参差不齐,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怕裂痕,没有任何枝叶残留,只有一种走到生命尽头的荒凉与悲壮。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能感受到一股,跨越万古的惨烈战场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神木崩摧时的哀鸣。
然而,就在这截象征着彻底死亡的,焦黑残桩最顶端,一道细微的、几乎与焦炭融为一体的裂缝边缘,竟然顽强地探出了一小截嫩枝!
这截嫩枝不过尺许长短,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断,颜色是一种缺乏生机的灰青色,表面布满干枯的褶皱,如同垂死老人手背的皮肤。它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奄奄一息。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截,看似下一刻就要彻底枯萎的嫩枝,其尖端,却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青色荧光!
这缕微光,如同无边暗夜中,最后一颗不肯坠落的星辰,如同茫茫沙漠里,最后一滴未曾干涸的露珠,固执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对抗着整个虚空的死寂。
而小淇眼中巨大的、普通的树桩,实际上是——帝休木!一种上古神木,传说中能令人心平气和、解除忧烦的圣树。而这截残桩,是在那场黄帝与蚩尤的惊天大战中,被波及乃至重创后的最终形态。而这根嫩枝,便是它历经万劫,留存下来的、最后的生命火种。
就在小淇凝视着那截嫩枝的瞬间,一道平静、古老、不带任何情绪的信息流,直接涌入她的脑海,清晰无比地传达了一些内容:
“三个时辰内,以汝自身灵力为引,唤醒‘帝休嫩芽’。失败,嫩芽彻底枯萎,试炼终结。”
信息简单,直接,却重如山岳。
(三个时辰!唤醒这根看起来随时会熄灭的嫩芽!那就先试试那治疗之力!)
小淇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盘膝虚坐在残桩前方,收敛心神,将体内恢复了一些的妖力,缓缓调动起来。她尝试着,将一丝最温和、最纯净的妖力,如同春风拂面般,轻柔地朝着那截嫩枝“吹”了过去。
“嗡……”
帝休木上那缕微弱的青色荧光骤然剧烈闪烁,嫩枝本身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而——
小淇探出的那丝温和妖力,在距离嫩枝尚有数尺之遥时,就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却极度敏感的屏障,被毫不留情地弹开、驱散!
嫩枝传递出一种清晰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警惕与排斥!它对一切外来的灵力,好像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抗拒!
小淇心中一沉,但并不气馁。她早该想到,一株经历了如此惨烈摧残,在死亡边缘挣扎后,才勉强存留下一丝火种的残芽,其警惕性和自我保护意识,必然达到了极致。
不过小淇也不气馁,立刻开始变换方法。
小淇尝试模仿自然界中,雨滴滋润草木的韵律,将自身妖力化作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雨”,滴洒过去。可惜嫩枝荧光急闪,灵雨尚未靠近就被蒸发。
小淇又尝试模拟阳光的温暖,释放出充满生机波动的光晕,缓缓笼罩。嫩枝反而蜷缩得更紧,光芒愈发黯淡,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之后小淇尝试以自身妖力震动,发出一种平和的、试图与之共鸣的频率。嫩枝毫无反应,甚至那缕青光都微弱了几分,似乎连“倾听”都不愿意。
小淇继续尝试勾勒出草木生长的自然道韵,将妖力化作滋养的意象……她尝试沟通,尝试安抚,尝试一切她能想到的、从颜如玉和璇月那里学来的、温和无害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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