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诊所

　　次日，天光微亮。

　　任吾行在一种温暖、蓬松的触感中悠悠转醒。他整个人几乎都陷在银白色的狐狸绒毛里，手脚并用地抱着热源。神清气爽，连带着胃部的隐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当然，这“神清气爽”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某只千年狐妖被他极其不老实的睡姿又踢又踹折磨了一整夜，却依旧忍着没把他掀开自己跑掉的基础上。

　　然而，这份短暂的舒适感如同脆弱的泡沫。

　　几乎是意识完全清醒的瞬间，脑海中仿佛被细密的冰针刺入，同时左胸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也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过电般的剧烈刺痛——那是强行使用【神算】、透支【法则】力量的后遗症。
　　即便有山鬼花钱加持，反噬依旧如期而至。

　　任吾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连晁生几乎在他颤抖的瞬间就睁开了眼，金色的兽瞳里带着尚未褪去的睡意和清晰的疑惑与警觉，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任吾行却在他看过来时，迅速扯出一个无辜又带着点刚睡醒茫然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睡梦中的惊跳。

　　他看着连晁生，眨了眨眼，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探究精神地开口问道：

　　“你说你们狐狸精…到底会不会拉肚子啊？”他还把自己那只冰凉的手举到白狐面前晃了晃，“我手这么凉，rua了你一晚上肚子……你会不会着凉拉肚子？”

　　连晁生：“……？”

　　白狐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甚至忘了去深究刚才那一下异常的颤抖。

　　可任吾行显然对他的反应不够满意。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恶作剧和兴奋的神情，完全无视了连晁生已经开始散发的低气压，继续说道，语气甚至带着点得意：

　　“……狐狸精，我跟你说，昨天吧……我不仅算你抠不抠脚……”
　　连晁生的脸瞬间黑了一半。
　　“你猜猜看，我后来还算了啥？”他故意停顿，卖关子，然后在连晁生忍耐的边缘，大声宣布：
　　“我还算了你什么时候秃头！哈哈哈哈！”

　　连晁生：“？？？”

　　金色的兽瞳里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这日子没法过了”的崩溃。

　　“唰——！”

　　白光一闪，优雅的白狐消失，连晁生变回人形，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跟这个癫子说，直接一个巨大的、充满嫌弃和愤怒的白眼翻过去，然后——

　　“砰！！！”

　　一声巨响，他摔门而去。震得整个诊所仿佛都晃了晃。

　　得，又开始了。

　　房间里，刚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任吾行，在门关上的瞬间，笑容就淡了下来。

　　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着紧闭的房门，非但没有丝毫悔改，反而像是被连晁生的反应“气”到了，嘴里嘟囔着：

　　“哼！狐狸精！开不起玩笑！”
　　他越想越气，甚至有点委屈，赌气般地摸出他那三枚铜钱：“我偏要算！算你——今天洗不洗头！算你……”

　　他话音未落。

　　“吱呀——”一声。

　　房门被重新推开。

　　连晁生去而复返，依旧是那张黑得能滴出水的脸，手里却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显然是刚准备好的温水，一言不发地走进来，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他甚至没看任吾行一眼，放下杯子，再次转身，看样子是准备继续去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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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连晁生黑着脸，端着一碗汤药，兆玉卿手持镇静剂如同冷酷行刑者，两人形成合围之势，准备对床上那个裹着被子负隅顽抗的病号进行强制措施时——

　　被子底下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十足困惑和认真的提问：

　　“意大利面怎么拌混凝土啊？”

　　“……”

　　连晁生准备掀被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兆玉卿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
　　刚闻声赶来看热闹的符佑惊和巫厌在门口差点绊到一起。
　　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和低气压，都仿佛被这句莫名其妙的问话按下了暂停键。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连晁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任吾行，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被子被猛地掀开一角，露出任吾行那双写满了“我不是在开玩笑”的眼睛：“就是字面意思啊！意大利面！拌！混凝土！能增加强度还是咋的？我看网上都这么说！”

　　任吾行眨巴着眼睛，“实践出真知！万一真的可行呢？狐狸精，要不我们试试？就用后院那堆没用完的建材……”

　　“你、闭、嘴！”连晁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被子彻底掀开，将药碗重重搁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把药喝了！立刻！马上！”

　　他看着任吾行那副明明虚弱得不行、却还能思维如此清奇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跟这个人讲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任吾行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看看连晁生快要喷火的眼睛，以及旁边兆玉卿手里那闪着寒光的针头……

　　视死如归地接过了药碗。

　　任吾行刚皱着眉头喝下一大口苦涩的药汁，还没等连晁生拍背的手落下，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被药味扭曲的表情，眼神却异常严肃：

　　“我认为意大利面还是要拌47号的混凝土，不然会影响月球的万有引力，导致苹果不能落在毕加索手上！”

　　“……”

　　连晁生拍背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熬药的时候不小心把什么产生致幻效果的药材混进去了。

　　兆玉卿眉头都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在重新评估任吾行的精神状态。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比刚才更加诡异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任吾行却仿佛对自己投下的这颗逻辑炸弹毫无自觉，他甚至伸出沾着药汁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试图阐述他那套惊世骇俗的“理论”：
　　“你们想啊，47号混凝土的分子结构最稳定，能有效中和意大利面表面的淀粉粘度，形成一种全新的、低摩擦力的复合材料。这种材料如果大量堆积在地表，会轻微改变地球的质心分布，进而通过引力扰动，影响月球轨道……月球轨道一变，潮汐力就变了，当年那颗苹果受到的重力加速度也会产生微小偏差！只要偏差超过0.0001%，它就绝对砸不中牛顿，而是会飞到隔壁正在画画的毕加索头上！那人类历史就要改写了！所以你们看，这难道不是关乎文明进程的大事吗？！”

　　他一番“高论”说完，还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推理表示非常满意，然后用一种“你们这些凡人……鬼，现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吧”的眼神，扫过面前一群石化状态的人。

　　连晁生看着他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样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深深的、源自灵魂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沉默地、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近乎麻木的、放弃挣扎的语气，对旁边的兆玉卿说道：

　　“兆玉卿……还是给他打镇静剂吧。”
　　“剂量……加倍。”

　　他怕再不采取强制措施，下一个被影响的万有引力，就是他自己的理智了。

　　任吾行躺着，寻思狐狸精确实需要补脑……六个核桃恐怕不行，得六个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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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任吾行在一阵胃疼里醒来，他忽然悲从中来，终于崩溃了：“除夕我没吃到饺子！我要吃一百个！我已经十年没吃到饺子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五年生死一茫茫！你们这些家伙懂不懂什么是【法则】？……是核弹口感的饺子！我要理发！”

　　连晁生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疼的颤抖的单薄身体，听着那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疯话，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怒火和无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上前一步，不顾任吾行的挣扎，用力地将濒临破碎的人紧紧搂进怀里，声音沙哑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
　　“一百个饺子，给你。”
　　“核弹口感的……我想办法。”
　　“理发……也可以。”
　　“但现在，你先冷静下来。”

　　他一下下拍着任吾行剧烈颤抖的脊背，伸手去揉他僵硬的上腹部，“我在这里。饺子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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