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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晚宴结束时，仍是丁总夫妇坐司机的车走，施聿堃送丁宝璇，杨檬则跟施霂衡的车，只是这次奶奶也会一起。
离开包房的时候，杨檬走在最后，前面的丁宝璇一改往日冷傲，对她友好了许多，下楼梯时甚至巧笑嫣然地回头往她手心放了两颗薄荷糖，颇有一种小姐妹分享好东西的亲密姿态。
杨檬接过来，低声道谢，心想，这是未来小婶婶要提前跟侄女搞好关系的意思吧？
还有，她饭后吃薄荷糖，到底是一种习惯，还是……
待会儿有清新口气的需求？
思索间，杨檬看到丁宝璇娇嗔着横了施聿堃一眼：“好啊你，居然拿侄女来当挡箭牌挡我！”
施聿堃侧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回了一句：“那你还不知难而退？”
丁宝璇“哼”了一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低下去。
杨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步不知何时已慢了下来，离得远了，便听不清了。
上车后，奶奶问杨檬，这放假呢，要不要回家住。
杨檬笑着摇头：“不回了，下周就要期末考试，我还是在学校用功吧，效率高一点，在家尽想睡觉了。”
下车之后，杨檬回头弯腰跟施霂衡夫妇招手道别，司机已经机灵地将车窗降下来，让二老凑过来，一径切切交代：“檬檬你多注意身体啊，看你更瘦了，刚才都没见你好好吃饭，不会是在减肥吧？你们现在的小女孩哦，一个个瘦得什么似的都还要减肥，这可不行！在学校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多吃点好的，缺什么跟我们说，哦对了，回头家里来了荔枝我让你小叔给你送来，假期还是要以休息为主，考好点差点不碍事，考完学校没事了就赶紧回家……”
杨檬一边用力点头一边继续冲车子招手。这路边她站立的角度背光，她十分感激车里的人不会看得清，她的眼泪正随着点头的动作而不断快速地下坠。
但是没关系，爷爷奶奶一定会觉得，我是因为感动和不舍才哭的吧。
转身之前，她戴上口罩，一边往校门里走一边感到泪水迅速地积满口罩边缘的空隙，又慢慢渗了下去。刚才司机在车上低低开着的电台，最后那支音乐将她洗了脑，如今在脑子里不断地回旋，回旋，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何苦残忍逼我把手轻轻放开，请快回来，想听你说，说你还在……
《飘》的结尾，斯嘉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瑞德的爱，但瑞德却要走了，他已经不爱她了。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尤其是好物，一个人一辈子的福分能有多少？再深的爱也是会被磨没的，磨没了之后，恐怕就再也不会重新爱上了。
本来没有爱上过的，那爱上的可能就一直都在，反而是曾经爱过的，一旦不爱了，就不可能再来一次。
从前她对杨鑫就是这样的，她经历过，她懂得。
只是很多事情，当你懂得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太迟。
《爱情故事》里有一句话——爱，就是永远也不用说对不起。
爱就是永远也不用说对不起，而不爱，则是说对不起，也没用了。
可是此时此刻，杨檬多么希望能有人在她跟前同她说出这番话，让她再有机会说出那句“那是小说！”
那是小说，如何能当真？
可那是小说，小说又不只是架空生活高于生活的。
小说，归根到底，是源于生活的。
杨檬的最后一门期末考试是在上午。
考试结束后，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看看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叫了辆车，去公司。
下午四点多，从施霂衡的办公室出来后，杨檬走到施聿堃的办公室门口，看着紧闭的木门，停住脚步。
没等她犹豫多会儿，门突然打开，三四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从里面出来，看到杨檬都愣了一下。
走在最后的施聿堃惊讶地看着她。
这些天不见，他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瘦了一些，也因此而似乎更成熟了一些，完完全全已经是个职业人士的模样，比他读MBA之前还要更像上班族。
或许是因为，从前，她从未那么仔细地关注过他。
杨檬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我……”
其他人知趣地走开，施聿堃交代他们：“你们先去会议室吧，我马上来。”
杨檬垂下眼睛，余光感到他又望住自己，只得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来找爷爷，现在没事了，我回学校了。”
施聿堃眉头微蹙，示意她进去：“你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开个短会，然后送你回去。”
杨檬点点头。
这不是杨檬第一次站在施聿堃的办公室里。以前每次来公司，他都会领她来这儿，给她拿点私藏小零食什么的，也有时他有事，她坐在一旁看书看手机等他。
何止坐着，只要没人来，她时常在他的沙发上窝着斜着，七扭八歪，无拘无束。
但这次，她莫名地觉得陌生而拘谨。原来人的感觉自有主张，从前她在这里很自在，因为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也是属于她的，因为他一直让她觉得，他的就是她的。
但现在，或许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她忽然就觉得待不下去，转身出来，帮他带上了门。
在一楼大堂，杨檬打开手机软件，叫车。
或许因为已经接近下班高峰期，网约车要排队，一直在等待。
她有些焦灼，慢慢踱到门口，想要任叫车软件排队，自己退出来刷别的社交平台打发时间，可是心神不宁，什么也看不进去，终究还是又打开了叫车软件的界面，眼巴巴地看着排队次序停滞了一般的，半天也不跳动一个数字。
施聿堃的语音突然打进来。
杨檬愣了一下，迟疑地接起，听到他语气冷硬地问：“你人呢？”
她噎了一下，道：“你忙，我还是不打扰你了，我自己叫车回去。”
施聿堃不悦道：“不是叫你等一下吗？你自己叫什么车，我现在就下来，你站着别动。”
杨檬看着手机界面，语音通话被切断后又回到了叫车软件的界面，前面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三个人，可能有些人不耐烦等下去，就自动取消了。
她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索性出了门站到外面去，想着万一前面三个人也很快搞定，那自己说不定马上就能上车了。
上车，离开。
有人突然用力拽住她的胳膊，她失惊又吃痛，回过头来看到施聿堃黑沉的脸：“让你别叫车，取消掉。”
杨檬下意识地把手机界面斜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都、都叫到了，取消要收钱的……”
施聿堃不由分说一把拿过她手机，看了一眼，便眼神复杂地一个眼刀横过来，一边点屏幕操作一边凉凉地说了一句：“骗人骗得这么理直气壮明目张胆！就算真要收钱又怎么了？杨大小姐是打算一辈子都这么抠下去？”
“不然呢……”杨檬的声音迅速由大变小，因为她咽下了后面那句。
不然呢？靠你老婆家赚钱给我花吗？
施聿堃盯住她低垂着的脸，问：“你刚才说你来找我爸？”
杨檬点点头：“嗯，我跟爷爷说，可以把我的股份卖掉。”
施聿堃没吭声，但她能感觉到他身形动了动，显然吃了一惊。
她继续低着头：“爷爷是公司最重要的人，他的股份不好分出去，所以动我的最合适。我家那块地，还有房子，也可以抵押，或者如果价格还好的话，干脆挂牌卖掉。”
施聿堃提醒：“那是你家留给你的东西，就算不是那栋房子了，好歹也还是那块地，实物上，也就……只有那块地了。”
杨檬微微点头：“我知道，但是反正我短时间内也用不上，而且……”她望向别处，以便转动眼球，将涌上来的泪意压回去，“如果我爸还在，至少抵押，他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施聿堃停了一下，叹了口气：“都跟你说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读书，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你现在又用不了多少钱，需要的都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都会尽着你，公司的事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的。那些事本来能不让你知道我们是不会让你知道的，你就当没那回事不行吗？等过两年，你毕业了，这个关口肯定早就已经过去了。”
杨檬仍然低头看着一旁：“我怎么每天开开心心的？这个关口又怎么过去？靠你卖身吗？”
这句话说出来，她明显感觉到施聿堃的呼吸都停了一下。
他缓了缓，慢慢问出来：“那你刚才去找我，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杨檬垂着眼睛，点点头。
“那怎么又不说了还擅自跑了？”
杨檬用力吸了口气，声音低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我……我怕你不是被迫卖身，我怕你是……自己想要的。”
“谁跟你说我要卖身了？”施聿堃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善，“再说了，就算真是，你还觉得是我自己想要的？那我这么多年都白忙活了？”
“那……也许你改主意了呢？”杨檬又咬了咬嘴唇，硬撑着继续说。
施聿堃顿了一下，无奈地长叹：“我会改主意？又想讹我表白是吧？可怜我都表白这么多次了，还没听到一句回头话呢！”
以他对杨檬的了解，他以为她会要么害羞地笑，要么佯装生气，总之，最后都会装傻充愣赖过去。反正她对他向来都是耍赖的，他拿她又没什么办法。
没想到她只是脸色白了一白，再度开口，她的声音仍旧很低，但变得更加清晰而坚定：“这些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觉得你可能放弃了，遇到了这么多事，你要放弃我也完全能理解……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说你跟傅远舟是一样的，那怎么可能呢？你怪我都没有说我不爱他，那是因为……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那太明显太当然了，我当时……没有拒绝他是因为没反应过来，也是因为我害怕，直到他再次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我其实很怕他，怕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怕到何从谈起爱的地步，要是刻意说不爱他，反而显得没那么斩钉截铁。他顶多让我觉得有点感动，也有点可怜，而你……你跟谁都不可能一样，其他任何人，我都不可能跟他们在一起，但是你……我不知道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我还能跟谁在一起，其实……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怎么过完这一生。”
她的讲述其实很平静，但还是有两行清泪，随着她的话音，缓缓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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