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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瓜鱼丸汤
林晴欣一言不发地驾车,牵牛绳的关节泛白,表情说不上开心。
前尘旧事像今夜的雪一般涌入,洋洋洒洒铺满整个记忆海洋。
王佳蓉尚能挽回,朱玹却魂归故里。
林晴欣想起一句诗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只盼望能早点离世,早点见到那日思夜想的人,不过,到时候她能认出白发苍苍的她吗?
林晴欣想,今天做了好事,这辈子又行医救人,她相信朱玹会等她。
她们会在三生桥上遇见,一同投个好胎。
下辈子,再续前缘。
车轮吱呀越过田埂,拐个弯儿,依稀能看见房屋与路灯的光亮。
到家时,四人身上都沾满了霜雪。
王翠蝉和陈红梅在门口灯下焦急打转,听见铃声,两人齐刷刷抬起头。
牛车上没有缺少任何人,王佳蓉,许微澜,陈幼妹,以及林晴欣,她们都在。
王佳蓉一下车就冲向王翠蝉,母女俩抱在一块儿,哭声震碎树上的积雪。
“娘……”
“蠢丫头,谁准你自作主张咧?”
王翠蝉还挂着眼泪:“俺让你去嫁男人了吗?你走什么?俺没答应你嫁给他!”
王佳蓉哽咽,再次与她相拥。
“哎哟,想通了就好咧。”陈红梅拍拍两人:“俺一听说大妞要找那个汉子,鞋来不及换,赶紧跑去让微澜和妹儿追。”
王佳蓉选择铤而走险的直接原因是怕拖累别人,这个别人只有许微澜。
解铃还需系铃人。
然而系铃人快撑不住了。
醉酒冒雪赶路,为更快地拦截王佳蓉还爬了小半段山坡,没有伞没有外套。
许微澜的脸冷得发疼。
刚才是股坚持的力量在支撑,要阻止朱玹的悲剧,阻止陋习成为日常。
现在松懈下来,眼前茫茫一片。
庆幸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王翠蝉和王佳蓉相拥而泣的身影上,她站在最后,门槛边的角落,无法轻易察觉的地方。
身体力气流失,许微澜小幅度踉跄了一下,后背靠到门上,木头被雪吹得冰冷。
她闭上眼想缓一缓再去炕边躺,发觉神经仿佛被切断了,连蜷缩手指也十分吃力。
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又和从前一样沉默。
在失去所有力气的尽头前,许微澜脑海中浮现深入湿吻时的画面,是她主动的。
即便现在感官全失,也还记得舌尖的味道。
陈幼妹在等一个正面的,无误的,直白的回答,许微澜尝试过,她坚持改正,努力去回应,可眼神相碰的刹那又退缩避让。
已经看不清画面,耳旁的风声渐渐虚幻消散。
陈幼妹就站在隔壁,许微澜犹豫片刻,终于抬起手,很慢很慢地,捉住了对方的指尖。
非常轻的一下,几乎等于没有。
回到室内,陈幼妹的体温渐渐升高,只有指尖还残留有凉感。
许微澜没来得及出声,陈幼妹没来得及低头。
哐当巨响,许微澜一头栽倒,像棵被连根拔起的树木。
幸而……
陈幼妹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娘!不对……林医生,微澜……”
手里的身体又轻又薄,一把就能握住,皮肤烫得异常。
陈幼妹将她紧紧抱着,脸色森然而煞白。
“她,她好像发热了。”
***
周日早上雪霁晴朗,不过冬日的太阳冷冽,照射/出来的光没有丝毫暖意。
林晴欣一夜未眠,针扎了几轮,药喂了几次,许微澜依旧昏沉沉睡着。
她额上覆了层细密的水珠,陈幼妹帮忙擦掉,但很快又簇拥出新的汗液。
林晴欣第无数次取□□温计,脸色少有的凝重:“四十一度,没退下去。”
再这么烧肯定不行。
陈幼妹摸摸许微澜的额头,黏腻之下还是滚烫,烫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啊……
女生咬着牙思考许久,起身拿手机。
今天要出发去南城,许微澜和温云苒对接,现在温云苒找不到人,便发消息问她。
陈幼妹半语音半文字地描述,温云苒立即回复:【你们能不能送到村口?】
陈幼妹说能,温云苒隔了一个多小时才再次回:【我安排了车,快到了,你们收拾好就去村口等,到南城服务区我亲自接。】
紧接着她又说:【她每年这季节容易肺炎,人在你那边,怎么会烧到四十度的?】
语气含着埋怨和责怪,听得陈幼妹心里一紧。
她愧疚又后悔地想,要是当时坚持点阻止许微澜冒雪追人就好了。
她没照顾好她。
温云苒大概在开车,发的长语音里,背景熙熙攘攘,夹杂着大马路上的汽笛声。
“你们快点收东西吧,车要到了,还有就是,她受不住寒,要穿多点,证件带齐,病人的也要带,还有家属的证件一样,日用品也记得。”
陈幼妹飞快塞了几件衣服,又跑去许微澜的木屋里帮她收拾。
她会开那个麻烦的大黑箱子了,密码是许微澜的生日,0701,咔哒,锁松开。
里面的东西寥寥无几,两件外套,几件内衣内裤,四条一样的长裙和短袖,叠得很整齐。
证件塞在小隔间,陈幼妹摸出来,只摸到一张身份证和一张来桃溪镇的车票,她翻过证件,照片上的人比现在稚嫩。
大概还是高中时期,领子是校服的颜色,没有长过眉眼的刘海,头发扎成高马尾。
这样的许微澜颇为英气俊朗。
余晓年说高中时期的许微澜很受欢迎,陈幼妹有点懂了。
就像她喜欢许微澜偶尔出现的顽劣,似将一副原本就美丽的画布勾勒了细节,完成度提高,便更栩栩如生。
高中到如今,十年,说短不短。
时间究竟摧毁了多少人,腐朽了多少灵魂?
陈幼妹收拾完重新合上箱子。
王佳蓉已经赶来牛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小路出发,一路摇摇晃晃。
陈幼妹极力稳住许微澜,不让人受半点颠簸。
望着对方的脸,她突然觉得,其实许微澜回不回答并不重要。
因为有无数个瞬间,许微澜的眼中挟过缠绵。
陈幼妹只相信自身真情实感体会到的。
如果非要找寻一个答案,那么那个深入骨髓的亲吻……就算吧?
想到此,陈幼妹忍不住抬手摸上唇瓣,仿佛昨日的柔软湿热还在。
舌尖侵蚀而来占据掠夺,温和又炽热。
也是没有见过的许微澜。
却与身份证上略显张扬的她重合。
陈幼妹不知道这十年来许微澜发生过什么变故,或许因为打电话谩骂的男人,或许因为出轨多情的女友,又或许因为碌碌无为的一生不被父母喜爱,不受同僚欢迎。
许微澜一定努力过。
虽然陈幼妹不算了解过多,但她觉得,许微澜肯定努力过。
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回报,才会彻底“死去”。
不是死去,是枯萎。
没有关系。
陈幼妹重重握住被子下,许微澜冰冷的手。
没有关系的,她最擅长种田。
她会用心灌溉,施肥,除虫,然后将一抔烂泥中的小小种子,养成高大挺拔的花草树木。
风吹过麦野,到村口了。
这次来的不是简陋肮脏的货车,而是一辆七人座的商务保姆车,纯黑色,车身擦得整洁干净,里头装了香氛,有淡淡的柑橘味。
司机十分专业地摆放好行李,又打开后座将椅子转成能睡人的小空间。
做完一切,他返回到驾驶位。
“专车接送,很高兴为您服务,此次路程终点站为南城服务区,全程三百八十五公里,预计时长三小时四十分,走京海高速,请乘客系好安全带,座位旁有矿泉水,座下有零食小吃,现在我们要出发了。”
王翠蝉听着新奇:“俺这辈子都没坐过专车哦,这回也是见过世面了。”
别说她,王佳蓉也没见过,难怪有钱人眼界高,她默默替王翠蝉系上安全带:“娘,有吃的,你饿了渴了就吃点。”
“俺不饿,你们记得看看微澜被子够不够厚咧,别再冻着。”
陈幼妹伸手往后摸,还好,车里有暖气,毯子盖了两层,不会冷。
温云苒发消息询问:【上车了吗?】
陈幼妹:【上了,已经出镇了。】
温云苒:【好,你休息会吧,接下来还有很长时间的路程。】
陈幼妹捏着手机想了想,发过去一个对不起。
温云苒:【?】
陈幼妹解释:【我没有照顾好她。】
温云苒仿佛被惊到了,回的语音:“予熹啊,你别放心上,我没责怪你,澜澜身体虚弱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后来想了想,她这个人不爱说实话,怪不得旁人没发现。”
不是的……
陈幼妹也发语音:“怪我没有劝动她……”
温云苒又恢复成打字:
【你怎么还自我反省起来了?她这个家伙就是这样的,实话说,如果没有我,她哪天悄无声息死在出租屋都没人发现。】
陈幼妹心里咯噔一下。
死亡,近在咫尺,又好像特别遥远。
但不可以是许微澜。
陈幼妹:【我不想她死。】
温云苒发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我开玩笑的,放心吧,她脆弱又难杀。】
陈幼妹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
温云苒:【那我轻松咯。】
没几分钟又跳出一句:【她很麻烦的。】
陈幼妹想说不麻烦,温云苒再次弹消息:
【你知道怎么照顾吗?那不是一般的麻烦呢,她天气热不晒太阳也会中暑,艾灸治疗过,结果灸一次风热一次,雨天生理期或者出汗就过敏,吃过敏药又过敏药过敏,血糖很低,转季感冒,偏头痛,类风湿,冬天体寒,手脚冰凉,大半年没有生理期,我找过无数医生和药理专家,补一点没用,补多了虚不受补,养她比养我那几条五块钱的金鱼还麻烦。】
所以需要一点点长期精细地养,精确到喝的每一杯水,吃的每一口食物。
温云苒再有心也有顾不上的时候,她说麻烦,不是真嫌弃许微澜。
而是陈述事实,告诉陈幼妹——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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