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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同志是崔国栋?
周素芬躲在走廊尽头,听着关于冯兰英被造谣的闲言碎语像蚊蚋似的钻进耳朵,她垂着眼皮掩住眼底的窃喜。
这次的举报信写得那样实,冯兰英八成要被扫地出门,崔同志交代的事总算能了了。
只要能把冯兰英差事搞黄了,她就能拿到崔同志承诺的一百块钱。一想到拿到那笔钱,还了她家男人的赌债,她家男人肯定会夸她厉害,周素芬便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又等了一天,眼瞅着这次绣品要收工了,可处分通知连影子都没见着。
难不成那举报信没交上去?
这个念头像蚂蚁似的啃咬着周素芬的心,“不可能……”她咬着后槽牙,往厕所方向溜。路过开水房时,撞见冯兰英拿着水杯出来,脸上看不出半分慌乱,甚至还冲迎面走来的章主任笑了笑。
那笑容像根针,狠狠扎进周素芬眼里。
冯兰英怎么还这么肆无忌惮!
一定是信写得不够狠。
周素芬猛地往回走,上次只敢影影绰绰说作风不正,这次得写得具体点。就说看见冯兰英半夜往钟委员宿舍跑……
越想越是这个理,当天下午等所有人下班之后,周素芬就再写了一封信,这次写她写的更多更恶劣,鬼鬼祟祟揣着去了楼上办公室。
这次一定要亲手塞进举报箱里,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傍晚,日头落得快,西天剩点红,风刮过刚出嫩芽的树梢,带着股子冷。
嘎吱拉开信箱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周素芬刚把纸折成小方块,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周素芬猛地回头,手里的信封啪地掉在地上。
冯兰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五个绣娘,章主任和钟委员就站在她旁边,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
“周素芬,下班后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冯兰英的声音格外清亮,眼神冷的吓人。
周素芬的舌头像打了死结,半晌才挤出句:“我……我找绣针……”
“找绣针?在楼下找去,这里可不是仓库。”章琼华皱眉,往前凑了两步,看到了地上的信件,她声音骤然拔高,“那地上是什么?”
周素芬慌忙去捡,却被黄雪莲抢先一步踩住手腕。
黄雪莲弯腰捡起,展开一看,当即倒吸口凉气:“举报信!周素芬你疯了?兰英姐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能打胡乱举报人!”
周素芬被踩住的手腕火辣辣地疼,眼里却迸出狠劲,猛地甩开黄雪莲的脚:“什么举报信?那是我写的家信!你们凭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家信?”黄雪莲嘲讽道,“家信会写别人半夜敲钟委员的门?周素芬,你恶不恶心!”
钟委员气得脸通红,指着她道:“周素芬!你这是把我也拉下水!我孩子都要上高中了,你编这种瞎话不怕天打雷劈?”
“我没编!”周素芬梗着脖子喊,声音却发虚,“我……我是听别人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写下来问问组织不行吗?”
“听谁说的?”冯兰英往前一步,目光如炬,“你把人指出来,咱们当场对质!”
周素芬见躲不过去,反倒梗着脖子直起身,指着冯兰英的鼻子尖声喊道:“我写的都是实话!你一个女人,整天跟别的男人亲亲热热,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是什么?”
“周素芬,说话要讲证据。”冯兰英抬眼看向周围的人,声音冰冷,“你说我跟男人亲亲热热,请问是哪个男人?在哪天哪个时辰?有谁亲眼看见?”
周素芬被问得一噎。
本来这事儿也是莫须有的,为的只是把事情闹大,好把她从县文化局赶出去,如今要她拿证据,她哪里拿得出来?
周素芬嘴硬道:“离婚就是不清白!正经女人谁会离婚?肯定是跟别的男的勾搭上了”
“周素芬!”钟卫东终于沉下脸,“新社会讲婚姻自由,离婚合法合规,你这是封建思想在作祟!”
“周素芬,离婚不是我的错,更不是别人能拿捏我的把柄。我光明正大地活,凭劳动挣体面,比那些藏在暗处嚼舌根,写黑信的人,干净多了。”冯兰英冷笑道。
说罢,冯兰英趁机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章主任和门外看热闹的其他人,朗声道:“各位领导,现在单位里有人恶意造谣,用匿名信污蔑我的作风问题,已经搅得人心惶惶。我请求组织上正式调查,公开审理,还我一个清白!”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若是组织不能公正处理,那便是纵容歪风邪气,以后谁还敢安心工作?今天她能诬陷我,明天就能诬陷其他人,保不齐哪位领导也要被泼脏水,难道咱们文化局要成了造谣生事的地方?”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进人群,顿时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绣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了惊惧。
谁没点家长里短?谁没跟同事多说过几句话?要是今天放过周素芬,保不齐明天自己就成了举报信上的主角。
“对!必须查清楚!”食堂李婶第一个喊出声,“不能让好人受委屈,坏人占便宜!”
“就是!写匿名信的太缺德了,这是想毁了人家一辈子啊!”
“周素芬太不是东西了,自己绣活差,就见不得别人好!”
指责声像潮水般涌向周素芬,有人想起前阵子被她背后嚼过舌根,有人后怕自己差点被牵连,骂声越来越凶。
周素芬被围在中间,想辩解却被淹没在声浪里,只能徒劳地摆手:“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是崔同志……”
“够了!”章琼华猛地一拍手,全场瞬间安静。指着周素芬,厉声道:“周素芬,你写匿名信造谣同事,破坏集体团结,性质恶劣!现决定给予你扣除三成奖金,当众向冯兰英同志道歉,并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做深刻检讨!”
扣三成奖金!还要当众道歉!这简直是把她的脸撕下来踩在地上!
周素芬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恨得牙痒痒。
如今,崔同志答应的一百块钱没影了,赌债还像座山压着,现在又添了这档子事,男人回家准得扒了她的皮!
她怨毒地盯着冯兰英的背影,心里的火气像野草疯长。
都是这个女人!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离婚怎么了?就该被人戳脊梁骨!
抛头露面挣钱就是不安分!
周围的鄙夷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可周素芬半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觉得是冯兰英太会装,是这群人瞎了眼,是老天爷不长眼!
冯兰英察觉到那道怨毒的视线,缓缓转过身。她没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迎上周素芬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反倒带了点淡淡的,近乎挑衅的了然。
仿佛早就看穿了她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
周素芬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又羞又恼,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章主任,”冯兰英却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处分决定合情合理,但我看周素芬同志许是一时糊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语气诚恳,“现在事情说开了就好,只要她肯认个错,往后好好干活,这事也就不必再揪着不放。毕竟都是一块干活的同志,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给人留条改过的路。”
这话听着是为周素芬开脱,可落在周素芬耳里,却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难堪。
冯兰英越是深明大义,越显得她小肚鸡肠,无可救药。
周素芬死死咬着牙,看着冯兰英那张坦荡的脸,只觉得那平静的眼神里藏着一把软刀子,正慢悠悠地割着她最后一点体面。
“听见没?兰英都给你台阶下了,还不赶紧道歉!”
“就是!做错事就得认,别在这儿装死!”
“兰英多大度,换了我,非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周素芬围在中间,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章主任站在一旁,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是在等她表态。
“我……”周素芬咬着牙,被众人盯着,只能低下头颅,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细若蚊蚋,“对不……起……”
“大点声!谁听得见?”有人起哄。
周素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却梗着脖子喊道:“冯兰英,我跟你道歉!”喊完猛然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不知道是哭还是气的。
冯兰英看着她这副模样,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知道错了就好,往后好好干活吧。”
这话刚落,章主任便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周素芬,检讨明天交到我办公室。”
人群渐渐散去,周素芬才从地上爬起来,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往门口挪,路过冯兰英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没敢再抬头看她一眼。
冯兰英和黄雪莲回到小院时,暮色已经漫过墙头。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道小小的身影就像只雀跃的小麻雀扑过来,抱住冯兰英的腿。
“娘!今天老师教我们折小兔子了,我折得最像!”
冯兰英弯腰抱起文玲,指尖刮了刮她红扑扑的脸蛋:“我们文玲真厉害。”
黄雪莲跟在后面进了屋,刚把篮子放下就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兰英姐,周素芬也太不是东西了!要我说刚才就该让她多受点处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冯兰英没接话,抱着文玲坐在炕沿上。若有所思的给孩子梳着头,周素芬刚才没说完的“崔同志”在她脑子里盘旋。
周素芬一个没主见的,背后若没人挑唆,断不敢接二连三写举报信。这个姓崔的,会是谁?
会不会是……他?
“兰英姐?你想啥呢?”黄雪莲见她出神,凑过来问。
冯兰英抬眼,眼底的思绪收得干净:“没什么。”她看向黄雪莲,语气平静,“上午让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黄雪莲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个狡黠的坏笑,凑近了压低声音:“放心吧兰英姐,都按你说的办了。我故意在王大柱跟前提了好几回呢,王大柱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保准得找周素芬闹翻天!”
冯兰英淡淡颔首。
周素芬背后的人想借她的手搅浑水,那她不妨顺水推舟,先让这滩水更浑些。
总要看看,水底藏着的到底是什么鬼。
夜里,周素芬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跨进家门,就被王大柱一把薅住头发,狠狠掼在墙上。
啪的一声,有力的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周素芬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嘴里却还在嘶吼:“王大柱你这个畜生!我做牛做马伺候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王大柱喘着粗气,一脚踩在她背上:“做牛做马?你挣回几个钱了?还敢跟野男人眉来眼去,我看你是皮痒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王大柱猛地弯腰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往墙上撞,“别人都看见了!你跟那个姓崔的在巷子口黏黏糊糊,还偷偷塞东西,那是啥?卖身钱?”
周素芬的额头磕在砖墙上,疼得眼泪直流,嘴里却喊得更凶:“放你娘的屁!崔同志是女的!女的你懂不懂?”
“女的?”王大柱啐了口唾沫,手上的劲更大了,“女的用得着躲在巷子口说半天?女的能让你鬼迷心窍写举报信?我看你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周素芬被他踩在地上,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心里又急又恨:“她让我搞垮冯兰英,说事成了给我一百块!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还你的赌债!”
“为了这个家?”王大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抬脚又踹在她腰上,“你搞垮了冯兰英?你倒是拿到钱了?现在倒好,钱没见着,反倒被全单位的人指着鼻子骂,扣了奖金还得写检讨,周素芬我告诉你,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我先打死你这个丧门星!”
周素芬被打得蜷缩成一团,额头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眼泪糊了满脸。
恍惚间,那些被日子磨旧的画面突然涌上来。
这么多年,她像头驴似的被鞭子抽着往前赶,掏心掏肺想把日子过好,可落到头上的永远是拳头,咒骂和无休止的嫌弃。凭什么?凭什么她累死累活还得受这份罪?
一股不甘的火气猛地从心底窜上来,周素芬突然挣扎着抬起头,血糊糊的脸上眼睛亮得吓人:“王大柱你这个畜生!我受够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为你做牛做马,为你背黑锅,你就知道打我!要不是你赌钱输光了家底,我用得着被人当枪使?”
王大柱被她吼得一愣,随即更怒了,抬脚又要踹:“还敢顶嘴?”
周素芬却像疯了似的往起爬,指甲死死抠住他的裤腿:“我偏要说!你打啊!有本事打死我!反正活着也是给你填还赌债,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心里的恨像野草疯长,恨王大柱的蛮横,恨冯兰英的命好,更恨自己这窝囊透顶的命。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淌进嘴角,又咸又涩。可王大柱的拳头还在落下,每一下都带着风,砸得她骨头缝里都在疼。
周素芬被踹得趴在地上,嘴里腥甜的味道越来越重。恍惚间,冯兰英那句“离婚”突然钻进耳朵,像根细针,刺破了她麻木的心。
离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她浑身一颤。
要是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挨这顿打?是不是就不用替他还赌债?是不是……也能像冯兰英那样,自己挣工分自己活?
可这念头刚生根,就被另一个声音狠狠按了下去。
女人离婚?那不成了没人要的破鞋?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娘家那边更是丢不起这个脸。
她娘临死前还攥着她的手说,女人家要忍,忍到男人回头就好了。
“想啥呢?装死?”王大柱见她不动,又踢了她一脚。
周素芬打了个哆嗦,那点刚冒头的念想瞬间被打散了。她认命地闭上眼,把那句“我要离婚”咽回肚子里,化成喉咙口一声低低的啜泣。
算了,忍忍吧。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的?
等熬过这阵子,等这次刺绣的奖金发下来,等王大柱哪天良心发现,等儿子长大,或许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地上的湿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裳渗进来,冻得骨头缝都疼。
周素芬蜷缩着,把脸埋进臂弯里,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嘴角微微上扬,再没了刚才挣扎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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