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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梅3
叶晓梅不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小时候她放弃竹马恋爱,决裂后转学,即使换了环境,十分不适应,但她不后悔。
长大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亲戚都觉得父亲是个累赘,她独自一个人把他带到镇上四处求医,饱受冷眼,但她觉得值得。
大学时,很多人劝她考研,但她一意孤行去考教资,因为父亲说过,教师是一份铁饭碗。
经历得多了,也看淡了人情世故,一切欣喜,流泪,躁狂和忧伤都是可以演出来的,孤独是常态。
人生在世,不就是闯荡么,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权评头论足。
然而当她来到东阳,等落白她们把门吱呀一声关上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立刻后悔了。
如酸枣般强烈浓郁的情绪铺天盖地。
很久以前,母亲问她:“如果你做了一个选择,最后后悔了,是想花费精力重新去选另一个,还是继续下去?”
“你的话太笼统,做事先做人。如果一个人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凭什么去后悔,拿什么去挽回?”
父亲抢在她前面说。
父亲是个中学老师,而母亲只是一个失业的家庭妇女。
后来据说她曾经十分敬仰的父亲,死在乡下,死在落岩的“庇佑”里。
就算他不死,她也不会再对他心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曾经出口成章的人民教师,而是一个害女拜金的帮凶。
父亲做了乡村老师一辈子,最后记得他的学生寥寥无几,他们大多都走出大山,离开了落败的村庄。
父亲说:“我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而活,实际却被善良限制在这大山里一年又一年,苦了一辈子,也穷了一辈子。”
前前后后不过十几年,他就判若两人。
叶晓梅知道他放弃教书,另谋得财的出路,她没想到他会选择那条道路。
同时,她的忽视让唯一的亲人失去生命。
她的人生观崩塌了,她不明白前半辈子勤勤恳恳矜矜业业的父亲,后半辈子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开始怀疑她做过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在别人看来都是任性的,无厘头的。
她更后悔她会选择彻底和落家断了联系。
也许是当时心如死灰,被凶残的落岩吓到,又认定落老爷子只是变相地囚禁她的自由,所以义无反顾想要逃离。
现在,她在失眠的夜里想了千百次,落白离开时,原本闹来闹去的家瞬间变成一栋没有温度的房子。
“我害怕……”叶晓梅说,她害怕一个人。
她害怕落白离开她!她想让自己永远留在她身边,做她的姐姐!
“梅,我来看你了,想不想我?”落白扑在她怀里,又在她热泪滚滚的眼神注视下被推开。
“怎么了,梅?”落白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都是因为你吻我!”
空荡的房间里,叶晓梅将枕头摔在地上,毫无疑问,她的咆哮声没有回应。
那人只是她的臆想,是幻影。
曾经她有机会说出真相。
曾经她没有说出口,她也不后悔。
在她们互相啃咬之后的那个雨夜,听着落白微弱不稳的呼吸声,叶晓梅辗转反侧。
落白说过,她是她唯一的姐姐了,再没有比她更能让她心安的人。
然而她们绝对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在一起,否则将会坐实某人莫名其妙的诬陷。
清晨,她想独自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她就想一走了之。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手机店。
落白的手机摔坏了,她要买个新的给她。
捧着那盒崭新的手机,叶晓梅叹了口气。
她独自一人站在公园那棵歪脖子树下很长时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嘴唇上的创可贴自己脱落。
她的唇瓣很疼,但她的心更疼。
落白是落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女,她既然允诺要报答落家的恩情,那么在落白面前至少要成熟一些。
她虽然这样想,却只是在树下不断踱着步。
也许是命中注定,酒店楼下的餐饮房里,她又见到了她。
我讨厌你。但是叶晓梅依然装作关心她的样子。
其实她很累了,她希望有谁能让她休息一下。
然而当落白亲口说出让她离开她身边时,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也许爱就是一味想要给予,是某一刻不再权衡利弊,而是真正享受着爱的沐阳。
当初的叶晓梅以为自己面对的是落老爷子的孙女,现在的叶晓梅终于想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她喜欢她!
这样的感情多么纯朴,又多么可笑。
叶晓梅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也许是高中某个悠闲的午后,落白拿着笔记本背着背着靠在她肩上睡着;也许是凌冽的冬日里,她赶来小裙集会把厚重的淡橘色外披给她穿上;也许是虚拟游戏里,她们互不相识却相见恨晚时,她便萌生情愫;也许更简单,她只是喜欢她的吻,她的青春气息,她对她的依恋。
可是,落家养活了她和父亲这么多年,她的身体已经不再自由,她也没办法分清自己对落白的感情。
她决定要去闪婚,报答落家的恩情。
其实她不是不会后悔,而是已经习惯了后悔。
当她身穿圣洁的婚纱,却狼狈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跳入顾年的跑车,她知道自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小气的女朋友,顾年。”
叶晓梅垂着眼,微笑地应和着。
事实上此刻她恨不得将两人都碎尸万段。
很久以前,她没有机会把爱说出口,因为她是落家的傀儡,爱上的却是术主的女儿。
她原以为骗过自己,就可以蒙混过关,至少她能够一直在她身边,以姐姐的身份。
时漾出事了,她抱着整日以泪洗面的她,她说你们藏得很好。
她为她慷慨地贡献出自己的钱包,看到她终于愿意理自己,当她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却什么也没说。
她被诬陷,而她也成了谎言里的无辜受害者,她除了“爱”已无法感知到活着的其他温度,而她说她要去闪婚。
以为对她而言,落白和东方檀一样是利弊之下伪造的感情,可当她遂了她的愿,让她得以自由——她走了,她们以后再也没有那层密切的关系。
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骗她,也骗自己。
叶晓梅整日待在东阳的出租房里闭门不出。
半生归来,自己仿佛也变成那年夏天在医院里哭着说爱时漾的小女孩,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落白说的室友,是一名警察,她们只见过几次。
她的名字叫许霜。
那天她无所事事地坐在玻璃圆桌前倒了一杯凉水喝,忽然听见门锁转动。叶晓梅以为是落白来了,她那里也有钥匙。
来人是个短发女人,充满震慑力的眼球威严地盯着她。叶晓梅吓了一跳。
“我是许霜。”
“欢迎。”叶晓梅低垂着眼,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边的水珠,并没有起身迎接她的意思。
“听小落说,你是教过她的班主任?你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叶晓梅无精打采地闷哼道:“嗯。”
气氛有些沉寂,叶晓梅抬眼随便问了一句。
“你和小落很早就认识么?”
“对,当初她休学期间,我作为合租室友本应该前去照顾她的,只是太忙一直没时间,甚至都没有见上她一面。”许霜把大衣挂在门旁的衣架上,“最近这些棘手的案件终于能够告一段落,不过小落回校去了,她就拜托我来跟你一起合租,这样有个伴儿。”
“哼哼,替我谢谢她。”叶晓梅判若两人,冷淡地抛下一句话后,转身走进卧室,反锁了房门。
后来,叶晓梅忽然想去京祁看望落寒光——落白的爷爷。
她走进医院大楼,拐了几个弯儿,终于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落寒光。
“是晓梅吗……”一年不见,落寒光苍老了很多,见到她,眼角一颗浑浊的老泪滴在床沿,曾经硬朗的身体,也成了现在这个卧床不起的样子。
叶晓梅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坐在他身边扶着栅栏闷声流泪。
“你想啾啾吗?我想她了……”
落寒光用很低的声音打破寂静,他轻抚着叶晓梅一颤一颤的脊背。
她擦干眼泪摇摇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站起身要离开。
忽然,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扶着门轻轻推开,又探出一颗脑袋。叶晓梅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她曾经活泼捣蛋的小鬼头学生落白就会跳到她面前,对着她说一些不着调的话。
“你是……”落白眯着眼睛看向她,窗边的风把她发尾的白丝吹乱。
有一瞬间,叶晓梅觉得她根本不是落白,真正的落白怎么可能连她都会忘记。
可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是她心里的那个样子。
叶晓梅咬紧牙关。
她恨自己放不下。
“晓……梅?”落白捂着额头努力回想,“对不起,我的记忆力很差。”
叶晓梅很想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中,问问她为什么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
其实她都听说了,许霜告诉她的。
落白是为了治疗顾年,为了研究出遏制CH的药物。多年来,它一直是恐慌的代名词。
不可否认,落白志向伟大高远。
然而她却把自己曾经的教导都抛之脑后。
东方檀当初义愤填膺地责备她非要做出那些自以为高尚的事情,不过都是些用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躯壳。
她一意孤行,她以为自己能教会东方檀怎么生活,她以为她能变成她生命中的那个拯救者。
最后,她失败了。
所以没人能救得了别人,永远。
她抱着心灰意冷的态度去度量落白的所作所为。
她觉得落白不过是太年轻,等再过几年,她就能懂得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懂得自私才是最后的归宿。
她等啊等,没有等到落白明白“人生道理”。
只等到了她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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