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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云
轰!
官清晚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混沌,似乎方才听到的话只是幻听。
她用力甩了甩头,鬓角碎发被冷汗黏在脸颊上:“你说什么?”
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是东风在慌乱擦汗。
他气息不稳的重复:
“南风和西风一个小时前突然出事,现在人在急救室抢救,医生说……说要看能不能撑过今晚。”
最后几个字带着压抑的哽咽砸在手机屏幕上。
“医院地址。”她握着手机的指骨因用力泛出死白,微微颤抖着贴在耳侧。
果然,直觉从不骗人。
“市立医院。”听筒里传来东风带着哭腔的回答。
通话切断的瞬间,官清晚顾不得分析事态轻重。
思绪早已乱作一团,额间渗出的冷汗浸湿了发梢。
她弯腰时手指死死抠住鞋跟往下拽,细高跟砸在地砖上发出闷响,光裸的脚掌直接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砖。
脚底板凉得发麻,但跑起来反而带风。
她抻着脖子往校门口方向狂奔,脚步凌乱急促,薄纱裙摆被气流掀起波浪。
视线里的乌柏树和教学楼都褪成流动的色带,唯有记忆里的画面格外清晰。
南风偷偷把奶茶和小蛋糕放在她身边,西风偷偷把赛车模型塞她书包。
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官清晚几乎是跌跌撞撞坐上一辆出租车,车载空调的冷风扑在脸上,却浇不熄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灼热。
城市霓虹在车窗上拖出璨目光带,路口的红灯机械的切换着颜色,将车流切割成断续的片段。
每当红光笼罩车厢,仪表盘跳动的秒数一下下撕扯着她的神经。
流动光斑掠过后座车窗,勾勒出她僵直的肩颈线条和紧咬的下唇。
车子刚停稳在医院门口,官清晚就慌忙摸出手机扫码付钱。
提示音还没响完,她已经拉开车门,踉跄着冲下车。
刚一下车,东风高大熟悉的身影立刻跃进视野。
东风用惯常的低沉嗓音唤了声“大小姐”,目光扫过她赤裸着踩在地面上的双脚时,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浓浓担忧神色。
他赶忙向前迈出一步,语气带着明显的关切:“大小姐,您怎么没有穿鞋?这地面到处都是小石子和杂物,您的脚这么娇嫩,会被磨得很疼的。”
官清晚顾不上回应东风的问话,颤抖的声线里缠着焦灼:“南风和西风到底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抢救,情况暂时不明朗。大小姐,我先去车上给你拿鞋。”东风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停着的车。
“好。”官清晚的应答轻得像片羽毛。
此刻她已无力推辞,赤裸的足底传来阵阵刺痛。
方才狂奔向校门时,碎石路面上凸起的砾石不断扎进脚掌,数次踉跄险些跌倒。
可这些疼痛都比不过悬在胸口的巨石,南风西风生死未卜的消息压得她喘不过气。
东风快步小跑至轿车旁,利落拉开后座车门。
他从真皮座椅上取出一双崭新的小白鞋,这是官清晚日常最爱穿的款式。
又顺手从储物格里取出叠放整齐的米色开衫。
他们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习惯,为了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
无论烈日当头的正午还是暴雨突袭的深夜,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替换的鞋履与外衫。
东风捧着鞋子和针织开衫快步回到官清晚身边。
官清晚穿好鞋子,恍惚的将带着淡香的外套披上肩头。
东风躬身退开半步:
“大小姐,请随我来。”
急救室的冷气丝丝缕缕袭来,穿透官清晚衣物,直抵肌肤,令她混沌的头脑逐渐清明起来。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因过度紧张有些变调,带着一丝哭腔。
“南风和西风是为救人才出事的。”东风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官清晚满是焦急与恐惧的眼神,声音带着沉重如实道来。
--
在南风给官清晚发送完盛京立交桥的绚丽街景照,变故便毫无征兆的降临。
立交桥上穿梭着密集车流,柏油路面上蒸腾着引擎声浪的余温。
黑色轿车正沿着最内侧车道平稳前行。
车厢内,南风将尚有余温的手机搁在膝头,目光无意识转向车窗外。
某个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桥栏边伫立个人影,穿着深色T恤的男人正以危险的角度前倾后仰,单薄身影仿若下一秒就要坠入暮色中的海面。
黑色轿车保持着匀速向男人所在位置移动,车头与目标的间距正逐渐缩短。
“停车!快停车!”南风突然厉声喝止,后背窜起一股恶寒。
东风条件反射踩死刹车,方向盘在掌心急速旋转。
金属框架发出吱呀呻吟,防撞梁擦着路沿蹭出火星。
橡胶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整辆车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出半米才完全静止。
其他车厢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挡风玻璃正前方。
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丝被风刃撕扯着乱舞,单薄的T恤下摆在气流中疯狂翻卷。
整个人如同挂在悬崖边的枯叶,随时可能被卷入灰蒙蒙的天空。
南风和西风反应极为敏捷,车门弹开的瞬间,两人已纵身跃下车。
他们朝着桥栏边摇摇欲坠的身影冲刺,吼声穿透呼啸的风声:
“不要跳!我们可以帮你!”
男人听见南风呼啸的喊声,双手略微僵了僵。
桥面上的风激烈的拂动着他,狂风呼呼作响。
视野内人影晃动成虚影,车流压过路面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发疼,胸腔内的窒息感越来越重。
“我没办法了!”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混着气管被挤压的嘶声,“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南风后背渗出冷汗,本能朝男人挪近半步,喉咙发紧:
“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这里,我们可以一起找到解决的办法。”
男人又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生活太悲催了,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话音未落,布满青筋的手掌猝然松开栏杆,这个动作抽走了他最后的力气。
宽松的衣摆在夜风里疯狂翻卷,单薄的身躯如同被抽去提线的木偶,在高空危险晃动着。
呼啸的狂风突然加剧,刮得他身形不稳。
黑影急速划破夜色,转眼就被下方张着巨口的浓暗彻底吞没。
南风胸腔里的心脏剧烈撞击着肋骨,他咬了咬牙,几乎是不假思索赌上自己的全部,不顾一切向男人扑去,试图抓住他。
指尖触到男人皮肤的刹那,他手腕突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道,指甲深深陷进自己青白皮肉里。
两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镜头,整个身子都悬在锈迹斑斑的栏杆外,南风能清晰看见男人瞳孔里映着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
失重感来得毫无预兆,四肢在空中划出怪异的弧度。
咸腥海风卷着浪沫劈头盖脸砸来,黑色风衣和深色T恤的衣角在狂风里绞成死结。
两人几乎同时栽进黑沉沉的海水里。
身体重重砸向水面的刹那,咸腥海水争先恐后钻进鼻腔耳道。
彻骨寒意像张挣不开的网,把人从头到脚勒得死紧。
男人感觉自己正被扯进深渊,肺部被水压挤得生疼。
四肢胡乱拍打,试图抓住任何能借力的东西,但周围只有望不到头的海水。
水波呼啸划过,耳边传来潜水般的沉闷声。
模糊视野里,南风攥住他手腕的触感格外清晰。
南风在翻涌的暗流中张开嘴,气泡裹着“别放弃,一起游上去!”的呐喊向上窜去,话音即刻被水流吞碎。
而西风见此情景,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海中。冷涩海水灌进鼻孔的瞬间,战栗感从脊椎直窜后脑。
这不是训练场,是正在发怒的活海。
水体正通过千万个方向撕扯着人体,西风蹬腿时感觉有冰凉手掌攥住脚踝,是海底暗流在展示力量。
三人挣扎形成的小型涡流突然被强光刺破,数道潜水手电的光柱穿透墨色水体,成群救援人员迅速搜寻。
但海洋显然不打算归还猎物。
当某个救援者手掌即将抓住男人手腕时,整片水域突然剧烈震颤,所有光源在扭曲的水体中拉长成发光的蛇。
西风咬紧牙关奋力向上游动,水压从四面八方裹挟着身躯,每挪动一寸都异常艰难。
“快点抓紧我,别放弃。”南风声嘶力竭的再度喊道,声音已经近乎耳边的嘶嘶声。
男人试图回应,但能感受到体力在急剧流失。
胸腔像被巨石压着,氧气快要耗尽的灼烧感蔓延到喉咙,眼前开始浮现黑斑。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他的右臂突然传来结实的拉力,整个人被拽着破开沉重的水幕。
海水在急速上升中剧烈震荡,原本昏暗的视野里,细碎光线逐渐凝聚成片。
三人被拽出海面的瞬间,清涩空气猛然呛进气管,弓起的腰背在剧烈呛咳中不住颤抖。
救援者手掌重重拍击着他们湿透的后背,混着泡沫的海水从口鼻不断呕出。
南风和西风努力睁大双眼,眼前却像蒙着层毛玻璃,被海水浸湿的睫毛粘成一簇簇。
耳边隐约传来忽远忽近的喊声,混杂着浪潮拍打的声响,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很快,他们被救援人员小心翼翼抬上救护艇。
救护艇在波涛中晃动着驶向岸边,他们将被送往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救治。
--
官清晚沉默听着东风将事件始末一一道来,只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抽痛着。
她清清楚楚明白,在他们固有观念里,别人的生命永远都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而自己的生命轻如鸿毛。
从他们毅然决然成为保镖的一刻起,他们的命运轨迹就被彻底改写。
他们不再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命,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生死安危,都紧紧与他们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恪尽职守,给予她全方位的周密保护。
在他们的严密守护下,她的生活几乎从未出现过意外。
任何细微的潜在风险都会被他们第一时间发现并妥善处理。
她就这样在他们构筑的安全屏障里,度过了漫长安稳的岁月。
而今天所发生的这桩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是她哪怕绞尽脑汁,用尽所有的预判能力,都绝对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过去的许多日子里,她总是神情严肃且认真,一字一顿告诉他们:
“保镖的命也是命,这绝非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每一条生命都承载着无数的情感、梦想与责任,是无比沉重且珍贵的。
所以,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开危险又愚蠢的玩笑。”
可他们在今天这个看似平常却又无比特殊的日子里,还是不顾一切冲向前方,去拯救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狭长的走道内,原本笼罩着稀薄光晕的天花板正无可挽回陷入昏暗。
灯泡像是耗尽最后一丝能量,发出的光线忽明忽暗。
窗外不知从何时起下起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强劲的夜风在窗外呼啸,裹挟着雨幕反复冲撞金属窗框。
无声紧迫感在走廊内流动,时时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后半夜,整层楼陷入死寂,唯有手术室门楣的警示灯还在持续发亮。
走廊内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站一坐,安安静静盯着手术室的门。
没几分钟的工夫,走廊尽头隐隐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小姐,先垫一下。”北风躬身将面包和温热的牛奶递给官清晚。
他没有开口劝官清晚回去休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大小姐的脾气。
以往无数的事情都证明,一旦官清晚下定决心的事情,任谁劝说都无济于事。
就像这次,他知道她肯定会一直等南风和西风手术完成,哪怕是在这里守一整晚,她也绝不会挪动半步。
“谢谢。”官清晚的声音有些沙哑,感官也有些麻木。
她机械伸出手接过东西,紧紧攥着手中的塑料袋子,睫毛用力压住眼底漫上来的水光。
他们四人陪在官清晚身边实在太久了,久到连彼此最细微的小习惯都刻进了记忆里。
当年跟在她身后喊“大小姐”的青涩少年们,如今眉宇间都沉淀着成熟男性的持重。
这些年官清晚像株不惧风雨的雪松,从不在他们面前展露脆弱。
无论遇到什么变故,她永远挺直腰背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唯有深夜蜷缩在被褥深处时,她才敢咬着被角无声哭泣,眼泪把枕面洇出深色的痕迹。
现在她很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把心口堵着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可残存的理智在提醒她,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必须逼着自己撑下去。
手术室的红灯还刺眼亮着,要亲眼确认南风和西风平平安安被推出来,要看着监护仪上的波浪线重新规律的跳动,要等到他们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
终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医生快步推门而出。
他抬高下颌扬声宣布:“手术成功。”
短短四个字让三人同时卸了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病房内监测仪规律作响,刚经历手术的两人因麻醉效力未退,仍昏沉无力闭着眼。
官清晚望着监护面罩下熟悉的面容,胸腔泛起一阵温热。
这场持续数小时的手术但凡出现半点纰漏,此刻的平静都将化作灭顶之灾。
东风见两人情况基本稳定,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他看着大小姐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这数个小时内她几乎没合过眼,忙上前两步低声劝道:“大小姐,夜已经深了,您劳累了许久,此刻也该好好休息了,我送您回去吧。”
官清晚的目光在两张苍白的脸上又停留片刻,确认监护仪上的数值都在正常范围,这才颔首道:“好。”
转身时仍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病房的玻璃映出她泛红的眼角。
两个人能挺过危险期已是不易,接下来只要安排专家会诊,配合康复治疗,总归能慢慢恢复的。
*
翌日,官清晚悠悠转醒时,日头早已高悬。
昨夜支付完车费后,手机耗尽电量自动关机,回到卧室仰面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混沌的梦境里仍缠绕着零碎思绪,南风和西风何时才会醒来。
她给黑屏手机接上充电线,踩着软底拖鞋慢吞吞挪下楼。
楼下佣人早已备好午餐,空荡荡的别墅内此刻只剩她独自一人。
阿姨十分了解她的口味,做的全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菜肴。
吉品鲍苗皇,淮山云耳炒百合,金汤脆米东星斑,桂花冻……
腹中空荡荡的难受,等回过神时餐盘已经见底。
官清晚扯了张纸巾在唇边胡乱蹭了几下,抬眼瞥见挂钟时针正指向下午一点。
刚回到卧室按下开机键,锁屏界面就跳出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
置顶消息是东风的:
[南风和西风已醒。]
[请大小姐放心。]
她回:[我马上去医院。]
再将手机屏幕往下滑动,映入眼帘的是【顾让】和司书他们发来的消息。
消息内容显示昨夜她的芭蕾演出片段被人匿名上传微博,话题广场实时讨论度正以异常速度攀升。
她不在乎,潦潦草草回复几条。
目光一寸一寸向下移动,是母亲和哥哥发来的消息。
他们在得知南风和西风出事的消息后,迅速联系了顶尖医疗团队进行救治,并配备专人全天候照料。
信息末尾还特意叮嘱她:
[不要太担心,我们半个月左右就能回去。]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南风与西风早已成为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存在。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编辑一条信息回复母亲:
[妈妈,这段时间我会在医院陪他们。]
她心里清楚沈听岚大概率不会同意,所以在发送消息前,她早已绞尽脑汁找好措辞:
[数学竞赛即将来临,我希望能有更多时间做卷子,每天完成试卷后都由您亲自检查。]
沈听岚自然会接受官清晚的提议。
对她而言,学校虽开设高等数学这类核心课程,但繁杂的公共课与通识教育占用过多时间,导致学习精力分散。
医院病房特有的安静氛围反而更适合深度学习,没有突如其来的校园活动打扰,不必在不同学科间来回切换。
这种纯粹的学习环境显然更有利于数学知识的构建与巩固。
手机屏幕持续亮着,最后的消息全是萧司彦发来的。
对话框里堆叠着相似的疑问,都在追问她昨夜为何突然仓皇离开。
他特意提到,看到她把细高跟鞋遗落在后台,这般失态的模样实在罕见,问她是不是朋友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她斟酌许久:
[嗯,朋友出事了,昨晚走的有些仓促,鞋子帮我扔了吧。]
消息气泡几乎瞬间变成已读状态:
[很严重?]
[嗯,我请了半个月假,助理的事等我回学校再说吧。]
[好。]萧司彦简简单单回复了一个字。
他知道既然她不愿多说,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很识趣没再多问。
*
一连半个月,官清晚每天都寸步不离待在医院内陪他们。
每晚十点前都会准时将当天完成的五套试卷,用手机逐一传送给沈听岚。
而第二天总会收到沈听岚发来的各种评价。母亲在消息里会详细列出她之前就做错过的题型,毫不留情质问她为何又犯完全相同的错误。
沈听岚总是用直白的语气反复强调,要求她必须及时纠正这些问题,字里行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但她总是心不在焉听着,偶尔含糊应几声“知道了”,等母亲话音稍顿便借口要回病房,草草结束通话。
第二周某个半阴半晴的午后,南风他们准备出院。
常年锻炼打下的强健体魄,让两人的伤口愈合得比常人快得多。
办完出院手续后,官清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是沈听岚发来的消息:
[妈妈明晚回去,我希望回家能看到你。]
明晚?
可萧司彦的赛车比赛就在明晚十点。
最关键的是她早已答应要去现场加油。
她不确定沈听岚具体几点能到家,但她早就和萧司彦约好,明早要去赛车社团的休息室碰面。
沉思片刻,打下一行字:
[我明晚在学校的,妈妈。]
消息发出去后始终没有回音,她猜母亲大概已读不回。
夜已经很深了。
整座城市陷入死寂,连最后一丝喧嚣都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官清晚直挺挺躺在床上,四肢僵硬平摊着。眼皮明明沉重得发涩,瞳孔却固执倒映着天花板上晃动的虚影。
她的病还是复发了……
呼吸忽然变得轻浅。
这些年不断循环的化疗、复发、抢救,将最后一点求生念头也磋磨得近乎透明。
主治医生说得对,这样先天不足的心脏,原本就该早早停止跳动。
而病魔最终获胜时刻,反而迎来真正的释然。
*
次日破晓,官清晚收拾妥当往楼下走。
黑色轿车早已候在庭院里,她随手将书包放在后座,朝司机打了个手势。
昨夜正要关机时,屏幕忽然亮起的光刺得她眯起眼,萧司彦的对话框突兀地跳出来:
[明天早晨给我带早餐,我想吃学校附近的那家小笼包。]
“……”
这人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官清晚耐着性子回复:
[可以,一笼够吗?]
萧司彦:
[够,放辣椒,再加一杯豆浆。]
“……”
要求还挺多。
但还是尽量保持礼貌:
[可以,我睡了。]
萧司彦:[嗯,晚安。]
官清晚瞥见消息后直接关闭手机提示音,随手将手机反扣在枕头上。
她认为没有必要每次都配合他的节奏给出回应。
而手机另一头萧司彦攥着手机紧盯屏幕,消息提示音始终没响起,他凝着对话框内最后一条自己发出的消息,喉结烦躁的滚来滚去。
突然扬手把手机摔进抱枕,他扯开居家服领口低咒一声,眼底翻涌着晦暗情绪。
*
官清晚没让车直接开到店面正门,在街角就示意司机停车。
推开玻璃门走进包子铺时,萧司彦正瘫坐在塑料椅子里玩手机。
听见门响,他慢吞吞撩起眼皮,漆黑瞳仁像黏了强力胶似的粘在她脸上。
“助理比老板来得还晚,学妹不给个理由吗?”
明明压着脾气,偏要用轻飘飘的调子刺人。
官清晚神色平静,将脊背抵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着搁在桌面,一脸无辜样:
“学长没说要来。”
音调藏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刚拆开包装纸却发现礼物不是自己期待的模样。
要什么理由?
来的晚难道就罪大恶极了?
打工仔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拴在老板裤腰带上的电子宠物。
老板自己不当人没事,但她绝不能跟着犯糊涂,得把自己当人,得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萧司彦浑不在意,两条长腿没个正形伸到官清晚面前,就差直接把脚搭在她身上了。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发梢凌乱翘起两撮,目光扫过她牛仔背带裤时,从鼻腔哼出声笑:
“学妹幼不幼稚?都多大人了,还穿背带裤,怎么,是想装嫩呢,还是心智就停留在幼儿园水平了?”
“没学长幼稚。”官清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淡又干脆的直接回怼。
连张卫生纸都要斤斤计较让她还回去的人,到底是谁幼稚?
“点餐了吗?”她实在懒得给这浑球好脸色,扭头眯着眼打量起贴满整面墙的彩色菜单。
“没有。”萧司彦黑眸一眨不眨盯着她因烦躁绷紧的侧脸,懒懒应声。
官清晚忍了又忍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话:
“学长喜欢杵这儿当门神?”
她实在想不通这混蛋到底犯什么轴。
大清早七点不到就蹲在包子铺,不点餐不扫码,单是支着两条长腿戳在座位里玩手机。
她来迟了还要给他个借口,怎么看这人都像脑子搭错了线,行事乖张得离谱,完全就是个神经质。
玻璃门外的阳光斜切进来,正好笼住萧司彦半边身子。
他忽然塌下腰往前探,手肘压得折叠桌吱呀晃动,混着熬夜后沙哑嗓子的清冽竹香扑面而来:“等你啊,小没良心。”
“……”
到底是谁没良心?
“等我也是挺闲的。”官清晚懒得再跟他废话,沉着脸站起来往餐台走。
可还没等她迈出几步,萧司彦理直气壮的声音慢悠悠从背后追上来:“确实闲。”
她收住脚侧身睨过去,手指叩了叩椅背:“萧老板,少吃点盐,对小脑好。”
萧老板?
真难听。
几分钟后,官清晚双手稳稳端着两笼正冒着袅袅热气的小笼包回来。
瞧见萧司彦像个彻头彻尾的大爷一般,大大咧咧坐在那里优哉游哉等她,忍不住把蒸笼重重搁在桌上,话语冲口而出:
“学长,我是不是还得像伺候老佛爷一样,把包子恭恭敬敬递到你嘴边,您老人家才肯舍得动动您那尊贵无比的手和脚啊?”
说罢,冷声命令:“拿豆浆去。”
萧司彦这才磨磨蹭蹭站起身来,还故意用肩膀蹭她一下的:
“急什么呀,这不给学妹当苦力去了么。”
“……”
她想辞职。
“多给我放糖。”
“遵命遵命大、小、姐。”
他拖着调子往餐台走。
餐台阿姨刚递出来的糖罐被他顺手抓走大半,砂糖落进纸杯簌簌直响。
萧司彦拎着豆浆回来时,官清晚正把半个包子往辣椒碟里按。
红油顺着面皮往下淌,她倒像没瞧见似的一口咬下去,鼓着脸颊嚼得认真,连他走近都没抬眼。
他曲指蹭了蹭鼻尖,吊着眼尾哼笑:
“啧,这么嗜辣?”
“嗯。”官清晚应一声,眼睛都没从包子上移开,随意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豆浆。
吸管“噗”的扎破封口膜,甜豆浆混着辣椒油在喉咙里滚出奇异的灼烧感。
油光润泽的唇瓣忽然动了动:
“学长呢?”
萧司彦伸长胳膊捞过个包子往嘴里一抛。
腮帮子敷衍的动了几下就梗着脖子往下咽,喉结滚动带出闷闷的气音,“凑合。”
“喜欢甜口?”官清晚追问一句。
萧司彦整张脸皱得像被酸到,胸腔深处溢出冷笑,“腻人。”
这个回答倒是让官清晚有些意外,她咬着吸管歪头打量眼前瘫成烂泥的人:
“那学长平时都喝无糖奶茶?”
“嘁。”萧司彦咧开嘴笑出虎牙尖,回答的毫不犹豫。“那玩意剌嗓子。”
这个回答更让官清晚意外,她很喜欢喝奶茶的。
话题短暂结束。
两人走出包子铺后,沿着回校的路沉默前行。
初冬的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直到进入艺术楼大厅,萧司彦才借着玻璃反光看向身侧安安静静的精致侧脸 。
顿了顿,他说:“司书她们也在。”
官清晚脚步微滞,视线仍平视前方走廊:“我们一直有联系。”
自从上次在美食鉴赏课上和魏景瑞加上小组后,司书就主动发来了消息。
其实她一直有把她们当朋友,当家人。
只是那晚沈听岚放了狠话,让她没法坦然承认这份友情。
两人推开休息室门的瞬间,原本嘈杂的室内骤然安静。
数道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那天艺术节两人在廊头的画面不知怎么就被某个好事者偷拍到了。
最初只是有人往论坛上传了段艺术节舞台录像,画面里女生穿着月白色纱裙在追光灯下旋转,裙摆漾起层层涟漪。
直到第二天深夜,一组高清照片突然引爆整个校园论坛。
照片的拍摄角度拍得格外犀利,萧司彦拦腰,俯身耳语的画面被拍的一清二楚。
论坛讨论区瞬间炸开锅,网友们七嘴八舌吵翻了天。
有人信誓旦旦咬定两人早就在交往,还煞有介事贴出同款穿搭对比图。
有人猜测他们还在暧昧期,含情脉脉的眼神和亲密的举动,都像是暧昧阶段才有的模样。
各种脑洞越开越大,从郎才女貌到合约情侣,从地下恋情到商业炒作,离谱的猜想不断升级发酵。
可事件的两位当事人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一个浑然不知论坛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连续几天都没出现在校园内。
另一个明明清楚论坛上满天飞的讨论,却刻意摆出漠不关心的姿态,既不做解释也不加干涉,放任各种版本的流言持续扩散。
“晚晚。”司书与柳知心触电般同时起身,快步迎向刚进门的官清晚。
“你们来的很早吗?”
官清晚任由两人一左一右挽着自己的胳膊,在沙发上坐下。
而方才还惬意窝在司书怀里全神贯注玩游戏的魏景瑞,冷不防被推开。
他愣愣看着司书突然松开他快步走向官清晚,亲昵挽住她的手臂。
一股浓浓的醋意在胸腔内膨胀,刚要朝官清晚甩眼刀,余光却瞥见萧司彦冷冽的目光正锁着自己。
后颈发凉的缩了缩脖子,原本不服气的表情立刻蔫了,悻悻收回目光,不甘心的咬着下唇碎碎念。
但这点小挫折完全压不住他天性中的八卦因子。
伸长脖子提高嗓门喊道:
“官清晚,阿彦到底给你开多少工资啊?居然能请动你当他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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