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伞

　　午后，医馆中迎来一位白发拄拐的老大夫，老大夫身侧跟着徒弟。徒弟已至中年，看起来十分稳重。

　　两人进了仁心医馆，不露声色地打量医馆。

　　徒弟道：“师傅，仁心医馆在玉京开馆多年，虽多行善事，但终究只是一个小医馆，不曾听过这里医治过什么疑难杂症。”

　　老大夫叹气，无可奈何地说：“我何尝不知呢？但如今那位夫人催促得紧，她们又是官眷，我们得罪不起。”

　　一席话，令师傅、徒弟都缄默不言了。

　　裴伯慌忙迎来，连声说来迟了。又让医馆里的学徒泡好茶来，请两位坐下，“二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老大夫落落大方，“裴大夫，我是宁坤堂万全赋，这是我徒弟万宗尧。”而后又给徒弟介绍，“这是仁心馆的裴江济大夫，在仁心馆坐堂已有快二十余年了。”

　　万宗尧连忙见礼。裴伯却拦住，“万大夫太过客套，我们还是说正事。”

　　万全赋见状，心下松口气，他们宁坤堂在玉京名气大不假，但对家也甚多。虽然仁心馆一向来者不拒，也不与人相争，但毕竟两家都是医馆。

　　裴伯想着正堂药柜后旁听的小娘子，急切地将正事说出口，“听闻万大夫近来在医治一名两目生翳的官眷，用了多家古方秘药，障翳虽有所退却不能根治。今时还未寻到治本的方子吗？”

　　玉京医馆彼此相闻，裴江济知此事，万全赋不惊讶。愁上眉梢，万全赋语气里种满了愁果，“裴大夫知晓此事，今日邀我前来也是为了这事，若是您有好法子，替我们解了困，我们宁坤堂日后必然万分感谢裴大夫，仁心馆日后若需帮忙，尽可以向我们开口。”

　　裴伯等到了他的求援，顺着话说：“万大夫，你们宁坤堂素日都是为官眷出诊，仁心馆只是寻常医馆，我们虽有些方子，可到底不敢乱说，怕误了贵人。”

　　万全赋听出深意，让万宗尧取出脉案，亲自递给裴伯，诚挚地说：“裴大夫不必担忧，这是殿中侍御史蒙夫人的脉案。殿中侍御史是从七品的文官，朝中有七位之多，这位蒙御史又是新来玉京不久的，眼下职掌纠弹殿庭供奉朝会班次，倒也不算多么煊赫的府第。”

　　若是煊赫世家，万全赋绝不会这样轻易拿出脉案。

　　裴雪慈三人听着谈话，见事情一如计划进行。

　　裴伯看着脉案，指着症状道：“有头疮，又上逆心烦，有时如厕不快利，果是这样！”

　　见裴江济满面确凿，稳操胜券之中掺杂喜悦，万全赋连忙问：“裴老弟有方子？”

　　裴伯摇摇头，“我没有。”

　　万宗尧见师傅反应慢了些，他忍不住抱怨道：“裴大夫请我们来，又说方才的话，却跟我们说没有方子，是戏耍我们吗？”

　　“宗尧不许无礼。”万全赋掩不住脸上的失望，却还是周全礼数。

　　见师徒二人失落，裴伯才抛出玉来，“不瞒二位，我虽然没有法子，但是我家小主人饱读医术古籍，有道方子可解两位困。”而后跟徒弟夏阳道，“请小主人来。”

　　裴雪慈今日穿了一身素衣，淡漠的雪色，令她看起来如不染尘埃的菩萨。因为衣服首饰都非常素雅，使得她瑰丽的容颜多了些许清冷，看起来倒真有些悬壶济世医者的风范。

　　万宗尧看得眼睛发直，师徒两人都不曾想到仁心馆主人竟是这样一个冰清玉洁仿若菩萨的女子。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质疑。

　　裴雪慈看出端倪，将先前打听来的信息在心中略微整顿，“听闻那位夫人喜食椒姜，府中采买一日不曾或缺，只怕血气妄行，发着热症。这会还在用宁坤堂的金拘散方丸，怕也是不够的吧。”

　　“你也知道金拘散方丸——”万宗尧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观音相，却生的极其俏丽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接过裴娘子侍女递过来的方子，生生刹住话语。

　　万全赋见万宗尧神情巨变，心知这小娘子恐怕有些真本领，连道：“娘子说的正是。只是不知娘子有何方子能医治那障翳之症？”

　　裴雪慈令飞鸿再取出方子，递上前，声音如冰玉一般清凌，“万老先生，这方子我予您。若是无用，出了意外，您尽可以将责任推给我。倘若有用，您需要帮我一个忙。”

　　万全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敢接下方子，“娘子所图，老朽不清楚，万不敢轻易受了此方子。”

　　裴雪慈料到他会如此，毕竟已经是年过半百见过风浪的老者，她道：“此方子若奏效，晚辈只需要老先生告知世人是我医治好了蒙夫人。这中的酬劳，晚辈一文不取，将来宁坤堂若是有需要，晚辈与仁心馆上下可听差使。万老先生可以坐下来细细考虑。”

　　根本不要多考虑，这对宁坤堂来说，根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万宗尧已然心动，看向师傅，神情有些焦急。

　　趁着裴伯与裴雪慈别处叙话之际，万宗尧同师傅道：“这蒙夫人虽是官眷，但脾气差，总是对我们宁坤堂呼来唤去，弄得我们是她的家仆一般。碍于她是官眷，我们忍了良久。不说这方子有没有用，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蒙夫人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仁心堂。我们再不用受这样闷气。”

　　给官眷出诊，自然是有许多好处。只是，官眷难缠的也不少。蒙夫人在万全赋看来不算难缠，可却是极为不尊重人的。万全赋听了徒弟的规劝，最终答应下来。

　　傍晚凉风习习，月影绰约之时，宫中来人请周照璧入宫。周照璧心知缘由。

　　随着宫人入宫的途中，宫人主动说起一事，“世子，皇后殿下已经召回孟女史。”

　　闻言，周照璧眼眸一定，似是错愕。

　　宫人肩背挺直，头颅半垂着，以显恭敬之意，“皇后殿下新指了宛华姑姑出宫侍候。”

　　宛华……

　　周照璧眉峰促进，并非不满，而是犹疑，又有些难以置信。跟随的汗青听说是宛字辈女史，吃惊不已。他要是没记错，当年跟随皇后左右冲锋陷阵亲信俱是宛字女史。

　　“皇后殿下何必如此？”周照璧按下心绪道。

　　宫人不敢揣度上位者心思，只是说：“皇后殿下嘱咐，今日是家宴。”

　　一行人无言，直到行至天悦殿。殿中侍候的宫人数不尽，密密麻麻排成队列，都在各自忙碌。

　　待宫灯点亮，宫人们请主子们入座。

　　大殿正中心是今上与皇后，以左为尊，按照次序设下四位皇子的席面。右侧首席是恭妃。恭妃的席位隔了一张席案的距离，单独置下席案，原本要请周照璧坐下。

　　身着玄紫色便服，面容清俊的皇帝却开口，“若溥，坐到你阿娘身侧吧。”

　　萧怀玉起身，“儿遵命。”

　　宫灯愈发炽亮，使得殿中所有人面目更为清晰。皇帝清俊的面容上，挂着慈祥的笑，望着周照璧的眼神晶晶亮。一时间，竟当着所有人面情不自禁道：“真玉，看到你，吾就像看到了阿姐。”

　　皇后闻言，不由得也是一怔。更加验证了皇帝所言不假。

　　“阿姐从前就坐在左边的第二位，你也坐在那里吧。”

　　皇后抿唇，想起从前。从前皇嗣凋敝，萧殊君虽是公主却不让须眉。先太子开明，又迫于今上平庸，十分重用同父异母的妹妹。故而，萧殊君才能坐在左侧第二席位，坐在今上之先。

　　周照璧似乎习惯这样的场面了，只是谢恩入座。

　　“陛下，殿下，泸王到了。”内侍通传。

　　萧潜玉一向病弱，赴宴总是姗姗来迟。

　　烛辉煌煌，萧潜玉自月光中来，又踏入烛光中。他面容如白玉，虽然光洁，却苍白无力。一看便知是久病之人。因为生的俊美，五官立体生动，才使得病气弱了。

　　“拜见父亲，母亲。”萧潜玉屈膝在地。

　　内侍与女官在皇帝与皇后示意下，快速扶起萧潜玉，请他入席坐下。

　　四皇子洛王派人传讯，说今夜星象正好，要与天人会晤谈心，便不来了。

　　皇帝未说什么，吩咐开席。

　　美酒佳肴未动庶几，皇帝便又开口了，“皇后派人送来的诏书，朕已经过目。朕将这道文书废了。”

　　两句话，在场的人，都心思百转。

　　萧元玉尚不知这道旨意。萧怀玉虽然知晓，此刻却保持住了镇定。他的母亲恭妃袖中新染的指甲却掐断了。至于萧潜玉，他只是垂着眼，偶尔令左右内侍斟茶，再无别的表现。

　　周照璧反应平淡。他深知恭妃的算盘，恭妃一心要为萧怀玉寻一个母族强大的正妻孺人。加之恭妃先年为了扶持母族，强行为萧怀玉娶了母族女子为六品媵人，坏了萧怀玉的计划不说，那女子不得宠根本无法诞育长孙。所以，即便皇帝将裴雪慈赐给萧怀玉，在萧怀玉没有一位母族强悍的孺人之前，恭妃也不会让裴雪慈光明正大入府。

　　至于萧元玉，周照璧以为，除非是皇后的旨意，否则他也不会打裴雪慈主意。

　　“仪昭王主绝不能做内命妇。”皇帝仍旧铭记先兄临终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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