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场地租赁登记册

　　西天门善见殿外，躲开神佛的小陆和夜枭分别收到了夜漓和夜宸的回信。
　　夜漓回禀小陆，他已经完成了她托付的任务，正带着盟友往回赶。
　　夜宸告诉他们，这段时间在岐国放任群鬼侵扰民间的是鬼王松龄。上天庭许诺了鬼王一个神界的职位，代价是他释放百鬼夜袭岐国，利用凡人对鬼怪的恐惧，倒逼百姓违背朝廷颁布的诏令，重建神龛道观，依旧给上天庭送上源源不断的供奉。神界更期待的结果还有岐国百姓不堪惊扰，违背朝廷，举兵起义，造成岐国内乱，迫使其不战而降。

　　听到“鬼王招安”时，小陆深深地看了眼夜枭，但瞧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她也就没有多言。
　　倒是夜宸开口问道：“枭儿，踏卿骨让我问你，这个鬼王是送到鬼帝那儿，还是直接送去魔魔堡。”
　　“随她。”简单的两个字夜枭说得没有一丝情绪，但小陆在他回答后又盯着他看了很久。
　　交代完这几天的经历，小陆让夜宸带着钟秉宁先回岐国，等她和夜枭下凡与他们会合，就准备开战。

　　切断了联系后，小陆转头望着善见殿发愣，夜枭知道她此刻心里不好受，也就安静地陪着她，没有开口打扰。
　　任谁看小陆此刻失魂落魄的表情，都会以为她此行定是铩羽而归了，但事实上，小陆此刻已经达成了她来西天门的目的：策反西天门天龙八部当中的至少一部众。
　　她甚至说服了善见殿的乾达婆和紧那罗两部首领，巧的是他们是一对孪生姐弟，更巧的是，他们是小陆还在上天庭做六公主时的旧友。

　　仗着夜枭将他们的身形隐去，小陆在善见殿外伫立良久，她突然感觉十分疲惫，这场仗还没有开始打，她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在原地慢慢蹲下，像个刺猬蜷缩起自己柔软的腹部那样抱紧自己，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任由内心的痛苦充斥内心、折磨自己。
　　她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时辰前和妃竹和妃羽两姐弟的对话，以及前两日自己同牧渊商定的战略部署。

　　岐国的东境之穹连接着上天庭的西天门，若是神族与岐国开战，攻破此门是岐人能够有机会踏上灵霄宝殿、对峙天帝的捷径，无论是牧渊还是钟秉宁，哪怕只是任意一岐人，只要祂将岐国的旗帜插在上天庭琉璃门前的一瞬，岐国就赢下了谈判权了。
　　小陆选西天门还有另一个原因，西天门的守官不直属神界，而通常由佛国的天龙八部众外派护法神值守。
　　统领他们的帝释天是二十护法诸天之一，在遥远的佛国有自己的镇护之职，因此并不常驻西天门，此门的善见殿不过是他在须弥山顶切利天善见城的镜像。
　　除了特别召见，帝释天只有在每月三斋日会来西天门巡视，因此岐国攻入西天门，需要对抗的只有天龙八部中的其余七部众。

　　小陆告诉牧渊，同上天庭的作战一定要速战速决。
　　“岐国现在遭受的天惩是有度的，比如一场雨不能连下多于七天，比如往岐国倒下的蝗虫不能多于十万只……那是因为上天庭有天道约束，不在战时状态降下的天惩过多，神仙会遭到反噬。
　　但是一旦开战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可以用战略需要解释，岐国作为凡人根本无力还击。”

　　牧渊看着面无表情地诉说着这一切的小陆神官，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他的灵魂仿佛被“有天道约束”这句话勾引出来，然后狠狠地被甩了一个大嘴巴子，打得他天旋地转、打得他恶心反胃。
　　驻兵东境的这两个月，他清楚岐国百姓在天灾下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但眼前的女子却神情冷漠地告诉他，这还是老天收了力气……不，是根本没花力气收拾凡人的结果。
　　“怎么打？”
　　“怎么打！”
　　“怎么打……”
　　终于看清了敌人之后，牧渊内心的恐惧叫嚣着快要把他吞蚀了，他只能通过疯狂地吞咽口水来压制这种情绪，以及生理上的反胃。

　　小陆这两天肠胃炎本来就爱犯恶心，她瞧了眼临界癫狂状态下的牧渊也像是要吐，抓起地上一个空酒坛递给他，嘱咐说“别当我面吐”。
　　然后她继续道：“神界这边，夜宸真人会尽量帮岐国拖住的，我也已经让朋友去搬救兵了。但是就靠夜宸真人是顶不了多久的，所以你带着岐兵攻西天门就一定要快，一定要非常快。”
　　牧渊感觉自己的确快疯了，不然怎么会顺着她的话问“要多快？”。
　　“快到神界没发觉我们要走西天门的时候，岐国就已经插旗了。”

　　看着完全怔住的牧渊，小陆抓住夜枭的手，用它轻轻扇了牧渊两个巴掌，最后叮嘱道：“过会儿我要去一趟西天门，尝试说服守门的七部众，希望‘岐国战神’也趁我离开的这几天想好攻天之策。”
　　小陆此行没有犹豫，她一到西天门，找的就是乾达婆部的妃竹和紧那罗部的妃羽。
　　而她凭借的是自己脑海中唯一一段对他们姐弟的回忆。

　　在几千年前的某一日，此时已经兼任望月楼门主的六公主路过西天门，遇到了坐在金阙银銮上百无聊赖地弹奏琵琶的妃竹，以及在她身旁目光空洞地唱和乐曲的妃羽。
　　“六公主！”妃竹拨动丝弦，在六公主面前筑起一道柔软的音墙，将路过的她拦了下来。她带着弟弟迅速飞下来，双双用曼妙的身姿缠绕着六公主问，“我听说了望月楼，我们也想进去，可以吗？”
　　但六公主略表歉意地拒绝了他们，原因无他，就只是因为天龙八部隶属佛国、侍奉佛祖，是不同于六界的另一个体系，望月楼怎好挖佛界墙角，而她六公主又和二十护法诸天私交匪浅，她更不好意思做这样的事了。

　　但妃竹提出要进望月楼的理由，小陆一直没有忘记。

　　妃竹告诉她，她与弟弟是佛祖座下最善战的乐师，她们弹奏的梵乐能让三千世界为之震动。
　　但只要身为乾达婆，当住在须弥山顶的帝释天在忉利天善见城中点燃一支香，她就要降临善见城为帝释天演奏乐曲，除此之外，天上的神佛聚会，乾达婆和紧那罗都会到场散花、布香、奏乐、唱诵。
　　妃竹用“宫廷乐师”来自我嘲讽，她觉得自己和弟弟每每出现在这种场合，和神仙在自己洞府里豢养的雀鸟没有区别，都不过是供他们赏玩助兴罢了。

　　她当时对妃竹的话不予置评，以她对乾达婆和紧那罗在佛国处境的了解，她会怀疑妃竹所言的真实性，但那时的她也已经非常明白，个体感受的描述和一个群体在外界眼中的样子并不冲突。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法说服内心，妃竹和妃羽不会来到这个几乎相当于佛国流放之地的西天门善见殿。

　　仅凭着这段记忆，时隔千年，小陆在善见殿叩开了妃竹的门。
　　而姐弟俩在知道她的来意后，仅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下来，其实对说服他们并没有十足把握的小陆在那一刻犹豫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把代价说清楚，于是补充道：“凡人攻上西天门是不小的罪过，就算你在这过程中会和岐国将士交手，依然要被送回善见城接受拷问和惩罚的。”
　　妃竹畅然一笑说：“或许我和弟弟可以和岐国的将军同归于尽。”

　　当她达成了此次来西天门的目标，走出善见殿的时候，她用一种非常茫然，甚至是自责的眼神望着夜枭。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傅展旌喝醉酒后，对她发自内心的形容：有事有人，无事无人。
　　尽管在接连收到夜宸和夜漓的传音时，她刻意压制住了内心的感受，可一旦她静下心来，她就一点都没有办法将傅展旌的话从脑海中赶走。

　　像刺猬一样蜷缩起来的小陆蹲在地上，不停地责问自己：
　　“我来这儿是不是就是来劝妃竹、妃羽牺牲的？”
　　“为什么他们要因为岐国牺牲？这种牺牲应该吗？值得吗？”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我在期待他们姐弟俩和我强调，这个牺牲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这样我就可以好受些，就可以用‘这反正是他们的选择’来让心里舒坦？”
　　“……”

　　“喂。”还没等小陆自我消化完内心的情绪，夜枭用魔识向她喊话了。
　　夜枭不会轻易打断她思考，小陆知道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赶紧抬头起身要回应他，结果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她猛地一站起来就两眼发黑。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就扶上了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她虽然看不清来者，却太明白搀扶自己的是谁了。
　　毕竟乾达婆又称香神。

　　夜枭在看到妃竹出现的时候就躲起来了，临走前还不忘把小陆的身形在原地显露出来。
　　“你怎么没走？”妃竹右手扶她，左手结印，向小陆灵台注入一股澄澈的神通。
　　小陆挤出了一个笑容算是感谢，但她没有回答妃竹的问题。别说她平时就不会将自己内部消耗情绪的过程暴露出来，就说现在这种如箭在弦、一触即发的局势，她更不可能对任何盟友展现自己的犹豫和脆弱。
　　“六公主？”妃竹的目光追上小陆移开的视线。
　　小陆咬紧了后槽牙，深吸一口气说：“在等朋友一起走。”
　　但是夜枭像是死了一样，一点都没听懂小陆的暗示，他居然把她晾在了原地，并没有凭空出现，或是远远地施法带走她。

　　小陆闭眼抬手捏了捏太阳穴，试图以此来躲避妃竹的追问。她刚刚在心里逼问自己的问题让她此刻无法对妃竹开口，一旦她试图说点什么，妃竹给出的所有回应都像是她在迫使妃竹强调牺牲是自己的选择。
　　“他可能先走了，那我也走了。”小陆表面上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地对妃竹行了个颔首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但妃竹却第三次开口了。
　　“六公主，”她对着小陆的背影说，“你当年不应该堕神的。”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小陆以及躲在暗处的夜枭都愣住了，妃竹见她僵在原地，立马翩翩然飘至她的身旁，用如烟般的身形轻轻笼住小陆，妃竹虚虚地拍了拍她的背说：“从前对你而言轻而易举的事，如今你要牺牲掉很多交情、很多生灵才能办到，这会让曾经以你、以望月楼为信仰的生灵觉得，颠覆六界固有格局这件事，没可能了。”
　　小陆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我、妃羽、岐人……我们会死于这场战争，但却会在六界留下一个‘可能’，我们用这种‘可能’和这个固化的六界对抗，给所有犹豫着要不要抗争的生灵以勇气和成功案例。”妃竹拉起小陆的手，“不要质疑我们的选择，请歌颂我们、请补偿我们、请书写我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