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阳生[种田]

　　六月的河东天高云淡。
　　天边刚露出一点微光，长乐县周遭便有无数道炊烟升起，五谷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闻之令人精神一震。
　　不久前，这些地方的百姓因战乱而逃难，一个个村子和小镇空无一人，随着灾民和流民的迁入，很快恢复了生机。
　　杏花村紧邻长乐县南门，河东之地的杏树尤其多，有百样品种，其中十种作为贡品，每两年要送往京城。
　　村子四周环绕着一片片杏树林，瓦舍掩映其中，太平时节，多有游侠和文人流连，在此处留下了不少传说和诗词。
　　灾民和流民被安置在此大半月，乔家兄弟住在村子东头，乔家老大和老二早早的跟村里人拉着车离开，老三做熟了饭，将弟弟喊起。
　　“哥，我做了个好梦，梦里和四哥一起读书识字哩……”乔小五坐在炕上，揉着眼睛傻笑。
　　乔家兄弟从小就和爹娘一起做佃户，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从来不敢奢望能读书。
　　乔老三露出个生涩的笑，“不是梦，赶紧起来吃饭，要是耽误了早课，大哥要抽你俩屁股了！”

　　乔小四和乔小五被拽下炕，脸上犹带着明显的肿胀，乔老三按着弟弟的脸，有些担心的道：“怎的又厉害了？”

　　“李大夫说再过十来天差不多了……”乔小四语气有些发虚。

　　他想糊弄过去，乔小五却在旁边告状，“本来这几日便能消的七七八八，四哥昨日偷着吃咸疙瘩，在路上喝了许多水。”

　　听到这个，乔老三眉毛就竖了起来，乔小四顾不得擦鼻涕，赶紧求饶，“以后再也不敢了，咱家许久没吃过盐，我同窗听说便给了我一块咸菜，没忍住，路上尝了一口……”

　　其实他只是想舔一口的，只是舔着舔着没忍住，只咬了一小口，剩下的被同村另外几个小子分了。

　　乔老三往外看了一眼，总觉得日头高了，怕误了时间，提着俩弟弟去吃饭，在旁边教训道：“大哥说过多少遍了，要听夫子和大夫的话，等身子好了，想吃啥让你吃个够！”

　　“听说这边吃的都是湖盐，比银子还白……”乔小五喝着粥，小声道。

　　“湖盐也吃的起！”乔老三一拍桌子，大声道：“大哥和二哥去拉煤，一个月的工钱是一石半的粮食和三斤湖盐，三斤还不够你们吃？”

　　“够吃，够吃。”乔小四本来眼睛就肿，此时更是笑的眯在了一起。

　　虽然没忍不住吃咸了，但他俩还记着大夫说不能吃撑，喝完一碗就放下了。

　　“这些就够了？”乔老三看着外面的日头，担心的问了一句，“听说董家的丫头读书的时候饿晕了，你们可别省这口吃的糟蹋身子。”

　　“她好像是、是甚么低血糖，方夫子还特意给她做了糖鸡蛋……”乔小四一脸的羡慕，恨不得倒下的是自己。

　　乔老三正要问，外头传来喊声，是同村的丫头小子来叫人一起去县学了。

　　抓着俩弟弟到了门口，叮嘱一番，乔老三目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往外走。

　　送儿孙出门的几个老者跪在地上，冲着县城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叨着梁将军和方院长的好，让菩萨保佑他们。

　　乔老三也有一阵恍惚，本来一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谁能想到，现在他们有吃有住，有活干，俩弟弟还能不用束脩读书识字。

　　别说弟弟，他都以为是做梦。

　　想到为了他们省口粮的爹娘，乔老三眼中含泪，也跪倒在地，“梆梆”磕了几个响头。

　　卯时，县学响起钟声，方桥和周礼拿着书本进到学堂，一个教识字，一个教算学。

　　学堂的黑板是用水泥抹的，然后涂上黑漆，水泥是方桥新弄出来的东西，用的是石灰石、黏土和炉渣，不知是粉碎的不行还是烧的不够，抹的黑板也不怎么光滑，勉强能用。

　　学生们的书本是共用的，纸笔每月发放，虽尚有许多不足之处，县学的开办，几乎没人不拍手叫好。

　　因此，方桥在百姓中的声望扶摇直上，目前仅次于梁岳。
　　周礼讲课的时候，朱子凡和另外几个读书人也在后面听着，后面他们也要开课，此时来求学。

　　在朗朗读书声中，一辆接着一辆车驶过县城，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来的，这些车最终的方向都是煤矿。

　　春耕结束后，只休息了两三日，家家户户闲不住的找事情做，女人们给士卒做衣服、鞋，男人们要么去采矿，要么去挖煤、赶车，孩子们大都进了学堂。

　　田里的人一下少了，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庄稼拔节的声音。

　　辰时初，钟声响起，学堂里一窝蜂涌出许多人。

　　方桥留在最后，梁文生缠住他的胳膊，“哥，我方才举了许多次手，你怎的不叫我答题？”
　　“我知道你会，叫你不是白问？”方桥道：“你有不懂的随时寻我。”

　　听到这话，梁文生终于眉开眼笑，“哥，我想吃鱼。”

　　“中午蒸一条大的！”方桥拖着他往外走，“快点排队练拳了。”
　　待所有人都在县学门口站好，有个年轻人走到最前面，口中喊着号子，一边踢腿出拳。

　　刚才还坐在学堂的丫头小子们跟着伸胳膊伸腿，有的耍的似模似样，有的用劲太大，把自己摔个跟头，惹的一阵哄笑。

　　坐着学习一个时辰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们这群孩子正在长身体，该动就要动，练拳能强身健体，方桥也跟着学。

　　周礼站在门口，听着外面“呼喝”一片，眼神有些飘忽。

　　对于他来说，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过家家一样，但昨日听过方桥的一堂课，他的心情至今都无法平复。

　　读书几十载，周礼发觉，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窗户，而那些抹着鼻涕的小孩子们，并不知窗外的景色多么的令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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