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降落

　　辛瑜收到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时，正坐在餐桌前吃着赵姨刚刚烤出来的新口味面包。

　　她又确认了一遍上面的文字，在杨心妍施施然拉开对面的椅子时，抬头望了一眼。

　　每次都是针锋相对，不欢而散后，两人都自觉地避开彼此，距离上一次打照面已经是两个星期前。

　　杨心妍胖了不少，看得出这专门请营养师搭配的孕妇食谱果然不错，只是圆润的脸上难隐疲惫，辛瑜在二楼的阳台上，瞟见过两次对方傍晚领着半袋子的垃圾出门，偷偷摸摸的，能瞥见里面不小心露出的啤酒瓶。

　　应该会影响胎儿，不过每个周都会定期去市里的孕婴私立医院检查，辛瑜也不想再多管闲事。

　　手机里的消息辛瑜没有回复，对面也没再发消息来，似乎是肯定她能看见，也很有把握，所以选择按兵不动。

　　如果不是收到这条消息时，杨心妍正好出现在她眼前，她都要怀疑是对方发送的了。但现在，对面的人坐在桌上不急不徐喝着牛奶，向来藏不住事的那张脸看起来更像是为情所困。

　　她又瞟了两眼，杨心妍正好抬起了头。

　　不知道是不是辛瑜脸上的表情让她误会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说道：“这别墅里也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的。”

　　阿猫阿狗，辛瑜听见这形容词的第一反应杨心妍那见不得光的情人。

　　杨心妍又说：“大小姐，你口味真是独特。”满脸小人得志，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陈嘉树。

　　和陈嘉树的恋爱，辛瑜本来就不打算躲躲藏藏。

　　她吃下手里的最后一口面包，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懒得和面前的人计较，可想想也没必要忍着这一口气。

　　“但是我们年龄相仿，有很多共同语言。”随后起身，端走了白色瓷盘里剩下的面包。

　　这面包甜度低，口感松软，想必陈嘉树会喜欢。

　　陈嘉树走上楼梯口，听见走廊尽头传出的悠扬琴声，他在门口站立，轻轻叩了三声房门，里面的琴声停住，他才推门进去。

　　辛瑜坐在窗边，头发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她望了陈嘉树一眼，然后起身关了平板。

　　“下面有什么人吗？”

　　“没有，”陈嘉树放下背包，“赵姨给我开了门，说了两句话出去买小粉，说是午饭要炒牛肉。”

　　说完停了停，但辛瑜没接着话，也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意识到陈嘉树在等着她说话，才哦了一声。

　　她其实只是不想让陈嘉树和杨心妍碰上，免得听见什么难听的话，可又不想把这件事和他直说。

　　好在陈嘉树没有追问，说起监控视频的事。

　　“老谢还没研究出什么名堂，说是他用着的电脑配置也不高，想发给两个关系好的同行看看，他们都是在外面的大地方上班，办法兴许多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辛瑜说可以，猛地又想起那条短信，改口道：“还是不用了。”

　　陈嘉树便看了她一眼，辛瑜盘着腿，斜靠在沙发上，因为一只手撑着坐垫所以肩微微耸起，坐的并不放松，也不像往日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笑。

　　像是揣着什么千斤重的心事。

　　他皱了皱眉头，沙发上的人正望着前方放空出神，想了想，不过只是说：“没事儿，你再想想，就先让老谢接着看看。”

　　辛瑜知道自己向来不太能藏住事，她收回心思，怕被陈嘉树发现，开始反思刚刚的言语有没有怪异之处，清了清嗓子，想表现的自然一点，反倒显地欲盖弥彰。

　　“对了，”她跳下沙发，把白瓷盘端到了陈嘉树眼前，“赵姨早上才烤的面包，你快尝尝。”

　　陈嘉树就听话的拿了一块，说好吃，辛瑜便连一整个盘子塞进了他手里。

　　“好吃你就多吃点。”

　　其实他出门的时候吃了一碗李秀良给煮的面，胃里还没消化，不过难得辛瑜这时脸上有了点笑容，像回神了一样，眼睛又亮了起来，盯着他吃面包，便又拿起了一块。

　　“光吃面包有点干吧，我去给你拿牛奶，还是要喝果汁，或者酸奶？”

　　陈嘉树拉住了就要开门下楼去的人。

　　“我吃不了这么多，”他解释，“我吃了早点，不用喝的了，你别跑来跑去的，鞋子也不穿，担心着凉。”

　　“这大热天的怎么会着凉。”辛瑜不认同，但还是配合的被陈嘉树单手搂着腰抱回了沙发，又直直的盯着人望。

　　目光狐疑，像是不相信，陈嘉树笑了一下，“我干嘛为了这种事情骗你啊。”把面包的另一头塞进她嘴里。

　　辛瑜咬了口，鼓着嘴，蛋奶香在口腔里散开，她说：“还不是你会忘记吃早点，阿婆都和我说了，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

　　“哟，”陈嘉树觉得新奇，向来需要人照顾的大小姐还指责起别人不会自我照顾了，又想起这段时间里辛瑜时不时拿一堆东西给他吃，像喂猪一样。

　　“所以你是怕我吃不饱啊，昨天还特意让孔茜茜带一堆零食给我？”他半夜回家就见大门门把手上挂着个黑色塑料袋，摇摇欲坠的，在微弱的太阳能光下散发诡异。还有前天大前天，好几天了，来到一顿塞，走了还给他打包一袋子。

　　“这么贴心啊。”

　　“不然呢？”辛瑜扬了扬下巴。

　　“我以为你挑嘴不想吃呢。”

　　“什么啊，”辛瑜忿忿，“我又不是把你当垃圾桶！”

　　陈嘉树笑了起来，还是生气的时候最可爱，瞪着眼睛，生机勃勃的，但也不能一直逗，不然小猫真的炸毛。

　　“是你对我刻板印象了，”辛瑜为自己正名，“天地良心，我是个体贴细心的善良姑娘，再说了，我关心我男朋友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陈嘉树笑着凑近，额头和辛瑜的额头贴了贴，“那谢谢你了。”

　　“哼，那你别吃了呀，一会儿我去找个方便袋，给你带着走。”

　　“你还真把我当猪喂了啊。”

　　“陈——嘉——树——”

　　一天到晚逗人玩，辛瑜张牙舞爪扑了上去，沙发是三人坐的，两个人偏偏挤在了一团，辛瑜捏着拳头作势打人，但力气很小，更像在撒娇，陈嘉树任着她打，在人要掉下沙发时一把捞了回来。

　　两个人贴在了一处，喘息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见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陈嘉树便停下了笑声，辛瑜靠在他胸口上，第三根肋骨贴近心脏的地方。

　　她清晰地听见陈嘉树的心跳声，一，二，三.....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贴在一起的皮肤粘腻，辛瑜的全身也在微微的发烫。

　　“要看书还是练大提琴？”陈嘉树先冷静下来，直起了身，把人拉开了一些，刻意忽视掉那双水漉漉的大眼睛。

　　他看了一眼矮桌上的平板，进门时，辛瑜似乎是在录着什么。

　　“你们布置作业了？”

　　“对啊。”说起作业，辛瑜叹了口气，郑欣让录一个练习视频明早前交，她录了十多遍了，每次不是卡这个音就是卡那个调，“好烦啊，我手都疼了。”

　　陈嘉树就拉过那双手，辛瑜的手很软又很滑，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陈嘉树不敢用力，只能轻轻的捏一捏，揉一揉，放到嘴边吹一吹，说：“痛痛飞走啊。”

　　“你好幼稚啊。”辛瑜嫌弃，但很受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舒服就打瞌睡，嘀咕着“你真好”，脑袋就靠了过来，枕在陈嘉树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陈嘉树颠了颠肩膀：“我虽然好，也不能帮你做作业啊。”说着扶了扶辛瑜的脑袋，站起身后，又要把人拉起。

　　“快起来拉琴了，不然晚上就交不了了。”

　　“小陈老师~””

　　“撒娇也没用，快穿上鞋，我给你录视频。”

　　在认识辛瑜之前，陈嘉树只在屏幕里见过拉大提琴的人，电视剧集或是新闻频道里，金碧辉煌的大厅，声势浩大的交响乐队，庄严优雅，和他的世界完全无法重叠。

　　拉大提琴的辛瑜比以往时候显地安静，侧着头，很专注，油然而生出内在的生命力，四周也因为要聆听她而变得寂静。

　　陈嘉树摆弄着摄像头，按辛瑜的要求站在最能还原她美貌的右侧方，前半段录制的还算顺利，中间的几个旋律像是乱了一下，而后被及时补救回来。

　　辛瑜下意识地就往摄像头后面的人看去，眼神慌张地眨了眨，见陈嘉树对她笑，才呼了一口气继续演奏。但心里揣了事，琴声就像她的思绪一样不能安稳，渐渐地乱了节奏，刺啦一声，戛然而止。

　　“要不要休息一下？”陈嘉树退出录制界面，贴心询问。

　　辛瑜靠在椅背上往后仰着头，睫毛很长，鼻尖圆润，下颌像一道曲线清晰明朗。

　　她问：“陈嘉树，你还想考军校吗？”

　　陈嘉树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偶然提起的一句话还被记了下来。

　　“不考了，”他自嘲的笑了笑，“现在已经不是我能选择的了，过好当下才是重要的，不去谈论什么想不想了。”

　　“干嘛说的这么伤春悲秋的，你还年轻啊，有大把时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实现梦想。”

　　“可是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重来，我们也得一直向前。”像被命运催赶的陀螺。

　　如果是几年后的辛瑜，她会告诉陈嘉树，时间不会重来，但夏天过去，还会有下一个夏天，他们有无数个夏天去做没能做完的事。

　　只是此刻坐在光影下的辛瑜，也不能看透时间，无法解释未来，她也憧憬，也迷茫，只能走过去，轻轻地抱住陈嘉树。

　　最后，视频也没能录好，辛瑜在门口对陈嘉树挥手告别，转身关上门，别墅空荡荡的，客厅正中央高高悬挂的水晶吊灯折射太阳，散发着奇异的光。

　　她掏出手机，回复了那条陌生短信。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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