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寄居

　　“我写完了？”博涅斯喝口水淡淡地说。

　　“什么？写完了？”西塞尔不掩惊讶问道。

　　博涅斯点头：“我这几天会把手稿整理出来给你的。”

　　晚上西塞尔在客房休息，博涅斯靠在床头看他的手稿，一个本子，里面夹了很多各个酒店的便签纸。一开始都是些写景的诗句，譬如：高楼拔地而起，圈住一块天空，又豢养几朵游云。

　　到后面慢慢有些酸甜的情诗：风何必扰我，倘若没有你的口信。

　　慢慢从头看过去，就好像他重新又爱上了赫梅一次。

　　手稿很快整理好，出版社优先为博涅斯设计封面以及排版，编辑过来问诗集要叫什么名字，博涅斯想了很久都不满意，看着手边《圣诞夜的诗》的样书想起来圣诞节赫梅送给他的礼物，于是回复编辑说，就叫《TO MY ENGLISH LOVER》。

　　这本诗集发行的时候已经到夏天了，出版社邀请博涅斯举办签售会，博涅斯拒绝了，他心知就算有再多次签售会也不会有一个黑发绿眸的青年带着他千年前的签名来了。不过发售的时候他还是去了，竟然那样地人声鼎沸，身旁的西塞尔调笑他魅力不减。

　　博涅斯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远方，英国没有夏威夷那样的清透的日光，他又想起了赫梅，他不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要用一生去缅怀逝去的爱人。

　　“从前邀请你办签售会你都是很乐意的，这次是怎么了？”

　　“从前我很享受这种被人簇拥被人喜欢的感觉啊，而且和诗迷聊几句听听他们的想法和意见，或者仅仅听到他们说诗歌带给他们的积极意义，就会觉得很开心。”

　　“那这次不想听了？”

　　“这次不一样啊。”

　　书里的诗都是写给你看的，后来你不看，那么它们对我来说就像路边的广告一样可有可无。

　　博涅斯回到家里，早早休息，他觉得今天特别累，也许是想起了赫梅的缘故，每一次想起赫梅，都让他感觉筋疲力尽。

　　等到第二天博涅斯醒来的时候，一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他第一反应是有些口渴想喝水，然后桌几上的水杯就瞬移到他面前了。博涅斯，现在该称呼他为波伽索斯了，波伽索斯坐起身来拿起水杯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从前种种纷至沓来，一时间他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靠在床的靠背上，闭着眼睛仰头笑了起来，笑自己天真冲动，又笑赫梅度斯蠢事做尽。现在的他终于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有完整的记忆、完整的力量，有比博涅斯更加广袤的智慧和深刻的认知——这世上再不会有赫梅度斯了。人间没有赫梅，神界没有自然之神。

　　那支黄金的属于战神的足以杀死任何神明的利箭，刺穿了赫梅度斯的身体，而神明，没有轮回。众神诞生于天地，从诞生之初就拥有强悍的力量和不老的容颜，以及理论上无尽的寿命。这也意味着，一旦一位神死去，他会再次回归到天地之间，无处可寻觅。

　　波伽索斯在人间待了一千年，却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和厌倦，他起床吃了最后一顿早餐，为睡在客房的西塞尔留下一张便签，就回了伊斯莫里山。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很习惯用伊斯莫里山代指整个神界，其实神界的范围远比这大很多，有伊斯莫里山脚雾气升腾的无尽之森和黑沉沉的鸣海，有神山北边荒芜皲裂的大地，传说它的尽头是支撑世界的天柱，有满是冰雪的极寒之地，冰雪荒漠中错落无数永不冻结的湖泊，湖泊底下尽是亡魂。至于波伽索斯的神殿在神山东边山脉第一座高山的山顶，是最接近月神神殿的地方。

　　水晶和琉璃铸成的神殿，即使波伽索斯离开一千年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它无声寂静，又寒冷疏离。人间的衣服在这神殿有些突兀，他挥手给自己换了一条白色长袍，与他神庙的造型别致无二。

　　波伽索斯坐回神殿主座，不一会儿神侍们就匆匆赶到，跪在大殿高呼：“恭迎吾主归来。”

　　“索林上前来。”

　　一个白色长发的侍者膝行往前，他是波伽索斯从神庙提上来的神侍，深受波伽索斯恩宠，掌管神殿多年。

　　“吾此去经年，神殿之中有什么变故，神界有什么变故，你细细说与吾听。”

　　“遵命吾主。”索林恭敬道。

　　“您离开后不久，战争与贸易之神曾上门寻觅过您，无果离去。后又有月神、日神等询问过您的去处以及何时归来。因您长久不在，神庙之中信仰之力减弱，有衰败之象。约五百年前，海洋之神科尼利不敬神主，挑起战争，如今神格堕落被镇压在鸣海。约四百年前爱神请辞十二主神会议，神主没有应允。前不久神主命战神将一名仙女投入鸣海，据说是因为她窃宝私据，就在您回来之前，自然之神身陨，神殿坍塌……”

　　索林说到这里时，波伽索斯一下握紧了座位扶手，身体下意识前倾。“吾主？”索林察觉到他的异样，便出口询问，波伽索斯微微摇头：“无事，你继续说。”

　　“然后也没什么了，就是您当年离去后不久，神殿中有一位神侍突然也离开了，没有音信。”

　　这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波伽索斯满脑子都是“自然之神身陨，神殿坍塌”哪里还会在意这些。他高坐神殿，低头思索着什么，大殿寂静，只有云流过的声音。过了很久他才想起地下还跪着一堆人，赶紧挥挥手：“你们回去自己的岗位，忙自己的事吧。”

　　得他允许，众神侍散去，索林却一动不动。“你还有何事？”

　　“吾主恕罪，属下只是想知道，您这千年来究竟去了何处，可遇到什么危险。”这是索林僭越了，但是波伽索斯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对这位忠诚的属下有什么苛责。“当年吾与喀奎恩起争执，气盛之下封了自己的记忆和神力，去了人间做了个流浪的诗人。吾给自己下的密语是，发布整一百本诗集才算完成这次功课。怪吾思虑不周又盲目自信，没想到一百本诗集竟然花了整一千年，当时也没有告知你详情。这些年辛苦你了。”

　　索林闻言赶紧叩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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