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剖面

作者:混合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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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纸伞


      曾椽懒得浪费时间,不想再和单衡纠缠下去了。他没想到,就算是如此聪慧可以当上他学长的人,都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单衡活得太累了,怨天怨地怨社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他也懒得解释说其实他小时候过得也挺惨的,也嫉妒有钱人的幸福生活,可他现在咸鱼翻身了,应该没资格说这种大话了吧。

      单衡的努力明明是有回报的,不然他哪来的专业,哪来的研究生身份。只是他想通过考试就把自己血缘也洗一遍,现如今的教育制度可没这个功能啊。他要是实在有这个需求,不如像他一样改个姓,再换个爹。

      “哦对了,虽然打了你还骂了你,但是有件事我还是感谢的。”曾椽回忆道,“大一时候我差点在冰上摔个狗吃屎,你当时扶了我一把,你还记得吧?”

      单衡没想到对面会提这个,一时间愣了。

      “我说,别每天装来装去了,活得实在一点不好吗?”曾椽劝道,“我看你就是个瞎子,你师父活得不比你轻松多少吧,我也没见他天天发牢骚啊。”

      “哦还有,最后一句话,别再暗搓搓搞我们两个了,你要是再来烦,我可真揍你了。”

      曾椽甩着拳头走了,单衡捂着肚子呆在原地,像是永远地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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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椽心里有点小开心,单衡居然不喜欢男人,这让他感到欣喜。毕竟感情上的事情最难说清,他要是多了个竞争对手,他怕也要像单衡一样天天想着吃柠檬了。

      他不想再深入思考这些破事了,他要赶紧找到张冬余,不然悬着的心就落不下来。远处灯火愈烈,逐渐回到平江最热闹的地段,再走一小段路就是双桥,是陈皮选择表白的地方。

      本来今天,他是要帮陈皮和舍友一起站在乌篷船上放礼花筒的,他现在属于是鸽了跑去做其他事情,实在对不住他的好兄弟。

      时间快要到了,白日里如水墨画般的平江两岸变成了荧光用料,虽然色彩更加斑斓了,却失去了淡雅的江南情调。熙攘的人群穿梭于店铺之间,有拿着糕点烤串的,也有买丝绸折扇的,热闹非凡。

      远处乌篷船上赵振竹嚎着高歌,老袁和他一艘船,不想说自己认识这个唱歌跑调的憨货。

      “别唱了你,要过来了。”老袁拿起礼花筒,“快快快!”

      快到双桥了,对面陈皮的乌篷即将载着方蕊从桥洞下钻出,赵振竹和老袁拉起礼花筒朝向天空,火红色的玫瑰花瓣在双桥上空如天女散花般洒落,陈皮在船上手捧玫瑰花束,像心爱的女孩说出了一生的誓言。

      路过的行人们欢呼着,凑到双桥边看热闹,赵振竹高呼亲一个,被陈皮羞涩地用一记眼刀白了回去。方蕊似乎是答应了,于是桥边更加闹腾了,礼花筒仍在不停地向空中投放,飘落的红玫瑰躺在冰冷的湖面上,像是亲吻在黑夜的红唇。

      曾椽孤单地望着眼前绚烂的画面,想起了老王告诉他的像话。这对伴侣就像是夜晚中最明亮的两颗星星,周围的人只会被吸引,而不会被强光刺伤。

      真好……连他都不禁觉得这样的爱情,真的太美好了。

      -------------------------------------

      告白仪式收场了,围观的群众逐渐散去,又恢复了沿河窜动的直行流线。曾椽在恍惚中想起自己是去找张冬余的,随即加快了回酒店的步伐。

      手机忽然响了,老袁发来消息说,有棵在银杏树下坐着的人好像张冬余。

      “好像?”曾椽不明就里。

      “嗯,看衣服好像,戴着帽子蜷着看不清脸。”

      银杏树……他想起那天他们在双桥下聊天的时候,张冬余好像确实一直对着河岸的一颗银杏发呆。

      “我跟陈皮他们在河对过准备回去了。你快去看看吧,要真是,喝醉睡着了可不好了。”

      曾椽快走了起来,对冲的人流太过拥挤了,他根本没办法飞奔到达目的地。张冬余这个傻缺,要真是喝醉睡着才不接的电话,等他清醒了,自己一定要把他好好骂一顿。

      他穿过石板桥来到河对岸,在斑斓的灯光中找到了那颗硕大的银杏。张冬余似乎永远喜欢坐在树底下,上次跨年也是,当他找过去的时候,树上的灯光会把他微微地照亮。

      而这次的树灯,只打在了长凳的另外一侧,张冬余似乎故意选在了暗面,远看还真难看清这个卷缩在阴影里的人是谁。

      没错,就是张冬余。曾椽不需要犹豫,单看这条灰色围巾,就知道是他。

      “哥?”曾椽轻轻推了他,这个人一点动静都没。

      不会真睡着了吧?

      张冬余的这个姿势,可谓是完全把自己埋住了,别人午休爬在桌子上睡,这人直接带着羽绒服帽子爬在大腿上睡了。曾椽坐到他的身边,轻轻掰了掰他唯一裸露在外面的手指。

      “哥,你还是没睡着就知会一声,不然我就当你喝醉把你抬走了啊?”

      张冬余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缓缓地抬起了头。

      “没醉?你干嘛呢坐这里吹风,我不是说让你等我……”

      张冬余面无表情的脸,在黑夜中有些可怖。

      -------------------------------------

      张冬余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洗了把脸,因为经年累月的胃病,他已经不知道这样吐过多少次了。就算是用冷水冲过口腔和鼻子中的异味,他闻到的味道还是酸的。

      曾椽不知道走了没,他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火锅店的长桌已经被拆分成了小桌,食客也早已换了一批。火锅店外天幕已沉,漆黑中没有人的影子。

      他不敢打开手机看消息,他知道自己至少在卫生间磨蹭了有半个多小时。曾椽让他等的,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献出自己的内心。

      他想张建了,这些年来自从他把骨灰倒入平江后,他都没时间好好回家看一眼。

      他拖着近乎虚脱的身躯向家里的那颗银杏走去,二十多年前他沿江走的时候还不认路,现在就算摸黑,也能顺利地找到家门。这几天每当路过苏记小吃的时候,他都很想告诉曾椽其实我小时候住在这里,这里有我最喜欢的老师,上次对你撒谎了。

      他其实也是个会因为老师的偏爱去偏爱学科的人啊,只是当他自己变成这一身份的时候,他却接受不了了。曾椽想劝他成为大家的榜样,他却承受不了过多的爱戴,一心只想逃避。

      胃又开始疼痛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没学会搞好人际关系的废物,这么久了连曾椽的消息不敢回。这小子一定是给他打了十几通的电话了,可他怕自己走着走着又胃痉挛了,尴尬地在对方面前吐出来。

      他们说好要一起去看陈亚杰表白的,可是和心爱的人在远处观望别人的幸福,难道不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吗?曾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屁孩了,他真的,要让对方再等两年吗?

      平江真的变了,小时候走夜路只有虫子窸窣的声音,而现在灯光通明人声鼎沸,他只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迷幻的商场里。

      他讨厌这样的平江。这些光污染的灯管像毒蛇般绕在古朴的屋檐上,把传统的艺术打得支离破碎。江南最本源的韵味以后要去哪里找,各个城市的建筑风貌越来越趋于一致,他回到的真的是自己的家乡吗?

      他费力地在游客们的缝隙中如行尸走肉般前行,远处双桥处似乎传来了人们热烈的欢呼。他抬头向天上望去,花瓣纷纷扬扬地在黑夜里飘舞,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表白仪式。

      不知道曾椽去了没有,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他弯着腰捂着吐伤的胃,姿势颇像直不起背的七老八十的老头。他费力地撑着银杏树干坐到了熟悉的石凳上,当年自己就是坐在这里望着父亲随着河流飘走的。现在温度这么低,不知道张建会不会后悔没去土里窝着,毕竟水里真的太冷了。

      他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带上帽子抵御着寒风,趴在膝盖上将自己蜷成了个粽子。今天过后,明天照样如从前一般运行,他翻来覆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除了一老一少给他带来的惊喜,真就无聊到了机械的程度。

      好累啊,爸。你走之后我活得更累了,南城的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好后悔当年没有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想来我从小到大做的错误决定太多,我该怎么弥补?

      我没能给刁义道歉,没能给刁国兴笑脸,没能听您的话成家立业,没能提早修好楼道的灯。我还给别人希望,让一个比我小十二岁的孩子等我五年,我简直就是他妈的畜生啊。

      我最不该,不该和别人不同。不该不合群,不该硬骨头,更不该喜欢男的。

      “……”

      此刻,属于张冬余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自责。他用双手双腿包裹住自己的头颅,就仿佛只要这样外界的嘈杂就不会钻入他的脑海。这片既留给他快乐又留给他痛苦的地方,让他不断矛盾的想法加剧地撕裂着。酒精还在他大脑里的时候,他可以迷迷糊糊地为自己找个借口,现在胃和大脑都空了,清醒让他悲痛。

      他好想改变自己,想张开口说点话,可吐出来的只有胃里的酸气。他也渴望抓住一双温暖的手,可别人真正递给他的时候,他却莫名地恐慌。

      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变多少,张建想要改变他的,似乎没见多大成效。他在自责中鞭策着自己,狠下决心希望自己不要这么下去了,他都三十多了,难道还要当几十年的哑巴吗?

      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戳了戳他紧闭的房门。来人又掰了掰他的手指,熟悉的声音隔着帽子都能认出来。

      是曾椽。

      对方还是找到他了,无论他躲到哪里,这个小子永远能找到他。曾椽长大了,或许在这一个学期的接触后,他不该再把对方定义成孩子。

      他抬头,漆黑的湖水里见不着自己的倒影,玫瑰花瓣顺水淌到了这里,带来了股凝重的凄美。黑暗使人获得宁静,就算周围的建筑被糊上了艳俗的外衣,河流却没有改变。海纳百川,平江亦是如此,从儿时指引他带着狗尾巴草来到这里,还是三年前吞噬掉亲人的灰烬,它都是这么一条懂得包容的河流,在看尽人间颜色后又托起旅客的玫瑰花瓣,要将美好的感情传递到下一个地方去。

      或许自己其实,一直在被宽恕。规则阻挠他出生,可还是有人不计回报地帮他长大,年龄限制伦常,可还是有人愿意不顾世俗地要爱他。

      他是不是也该学会,不再逃避了呢?张建想要告诉他的,其实一直都是这条母亲河要告诉他的,人最终,还是要先从宽恕自己开始吧?

      他直视着自己的内心,那股对于爱的感情竟然如此强烈,他虽不然善于表达,可是身体里呼之欲出的感情就要扑上去。

      他一把拽过曾椽的衣领,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

      曾椽大脑一片空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以为张冬余被鬼魂附体了,不然对方亲他之前的脸色怎么那么吓人,明明不是一副要打啵的样子。

      这人疯了吧,现在可是在大街上,这么多人就在周围闲逛,他的同学们估计都没走远,这是突然……怎么了啊?

      他逐渐回过神智,发现这个吻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对方干燥的嘴唇起了皮,在触碰到的时候有些磨砂的质感,唇瓣的温度如冷空气般冰凉,当他一不小心将热气喷吐在他们之间的时候,这个吻又变得热乎起来。

      他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忍不住,要做点多余的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冬余若即若离地离开了他的嘴边,缓缓地结束了这个生涩的亲吻。

      “你……”曾椽喘着粗气,呆若木鸡地问道:“你是不是真喝多了?”

      “没有。”张冬余淡淡地回答,“我没醉。”

      曾椽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酒鬼总是说自己没醉,这话他能信吗?他火气刚起来,想骂对方又趁着喝醉戏弄他,陡然闻到了股奇怪的酸味。

      什么味啊,和他老爹以前喝醉吐完一样的味道。

      ——他联想到了张冬余家里一柜子的胃药。

      “你刚才干嘛去了?”曾椽警觉地问,“干嘛不接我电话?”

      张冬余没有回答,缄默地将下颚缩回了围巾里,显然是犯怵了。

      “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合着你躲卫生间去了啊?”曾椽怒火中烧,完全没被刚才的吻安慰到,“吐了干嘛不跟我说一声啊,发个消息也可以,我去找你嘛!知道自己老胃病还喝这么多,还说我管不了自己,你自己不也……!”

      张冬余用了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好像说现在这个场合,你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大病,“烦死了,都说了我没醉,喝多不舒服还不能吐了?!”

      曾椽忙不迭闭上了嘴,平日里那个清醒的张冬余好像又回来了。这么看来是真的没醉,那刚才……

      他贫瘠的脑细胞瞬间僵死在大脑里了。

      张冬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意思不就是——

      “你要违约了吗?”曾椽如坐针毡地问着,其实他根本不敢去听身边人的回答。

      张冬余转过头去,同样忐忑地望着江上的玫瑰花瓣。他在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今天过后,明天真的会不同,一切都要不一样了。他算是想开了,终于是在原地,放过了自己。

      “嗯,算是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铿锵的力量。他对着久远的回忆自言自语道:“爸,你要的儿媳妇,给你带回来了。”

      曾椽不知道张冬余说的父亲在哪里,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急如焚地看向平静的江水,忐忑不安地询问道:“你认真的?不是我自己想差了吧?”

      “不是。”

      曾椽紧紧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男人的后颈处,用力地吸了口属于对方的气息。这股带着腥气的酸涩他一点都不讨厌,反倒让他觉得真实。他想起了儿时父亲的酒,打翻的颜料和永远都擦不干净的地砖。他想起了画布上混合的色彩和紧紧相拥的男人女人们,他现在,也想与人融合。

      “走。”他拉过张冬余的手,“跟我走。”

      “去哪儿?”张冬余问。

      “去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寒风吹起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朝着一个方向给他们指路。曾椽明明没来这里几天就摸清了路线,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妄想过什么鬼主意。张冬余的镜片上全是快走喘出的热气,曾椽笑着帮他拿过了镜片,塞到了自己口袋里。

      “哎呦,近视眼就是碍事。”

      张冬余这下看不清了,曾椽搂过他的腰,将对方的两只手都钳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张老师,看不清也没关系,我带你去啊?”

      张冬余给了对方一记眼刀,“我只是近视三百度,还没到瞎的地步好吗?”

      “嗯,也是。”曾椽颔首,“那你刚才在看哪里,我爸在哪儿呢?”

      张冬余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曾椽说的“我爸”是指张建。他哭笑不得,心里使坏,故意凑到对方的耳边说道:“河里。”

      曾椽:“……”

      他望着远处飘动的红灯笼,心说今天难道是中元节吗?

      “河……河里?”

      “嗯,我爸不喜欢土葬,我把他……倒江里了。”张冬余解释道。

      曾椽心说你爸可真勤俭节约,连块墓地都不舍买。他想起自己老爹一生爱自由,最后还不是被老老实实埋泥里了。人这种东西啊,真是死了以后就由不得他自己咯。

      “懂了,那明天我再跟他忏悔。”

      张冬余还没琢磨过来这个忏悔的意思,曾椽忽然放开了他的手,来到一家卖油纸伞的店。琳琅满目的伞面中,他看中了一顶白色的伞,上面傲立的梅花如同凝固在寒冬中鲜红的血点,和身边这个男人的如出一辙。

      他拿过竹伞架,轻抚皮棉纸做的伞面,读着上书“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句,心说还挺合适。

      “老板,就这把吧。”

      张冬余不知道曾椽为什么要买伞,现在明明没有下雨,难道是买来做旅游纪念的吗?他一个本地人对这种文旅特产毫无兴趣,现在想来确实有些惭愧。

      “给。”曾椽撑开了伞,递给了张冬余,“拿好。”

      张冬余接了过去,以为是曾椽送给他的礼物。他觉得撑伞的自己忽然变得矫情了起来,这种玩意明明是小姑娘用来拍照玩的,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撑,怎么说都有点不像话啊。他讪讪地想把伞收回去,却又被曾椽握住了手。

      “看前面。”

      不远处,倒挂的油纸伞横跨几十米,如同一朵朵在空中盛开的莲花。曾椽带他走到这些纸伞下,他们仰头,各式各样的伞面精美地绽放在他们的眼帘,拼接起来好似一副盛大的水墨画。乌篷船在空中倒立划行,洗衣女端着竹桶要将水倒在游人的脸颊,莲蓬饱满欲滴,仿佛伸手采摘就能剥出清新的莲子,孩童奔跑,动物嬉戏。

      这不就是儿时的场景吗,没想到几十年没过去,实景不在,却见到了画在纸上的海市蜃楼。

      “你小时候就这样吧?”曾椽问。

      “嗯,其实我家就住这里。”张冬余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了,“可惜了,商业化后都变了。”

      “你家就住这儿?”曾椽猛然想起什么,“那棵银杏树后面的,不会就是你家吧?”

      “嗯。”张冬余笑着回答,“是我家,不过被政府收购,现在改成小吃店了。”

      “我去,我说呢。”曾椽终于明白了,“我说你干嘛非要坐那儿。”

      “曾椽。”张冬余的语气陡然认真起来,“你记得开学时候的那家钉子户吧?”

      “嗯,记得啊。”

      “其实,我就是不敢面对过去。我亲生父母住河对过,他们不要我了,我就搬到了老师家里。我的老师叫张建,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我被他领养了,其实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银杏树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所以……后来房子被收走的时候,我其实很难过,可我也知道,我这辈子都抵抗不了时代这东西,房子这样的身外之物,是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

      “我和那个守着桂花树的老头有什么区别吗,我看着他为老房子努力的时候,我越是看不起自己,就越讨厌他徒劳挣扎的样子。老头说他的子女都不去看他了,我就想到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这群老东西说不定也是在背后这么想我的。”

      “我撒谎了,我其实也是个会因为喜欢某个老师而偏科的人,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做不到像老师那样,可以给别人带来希望……”

      曾椽紧紧地抱住了张冬余,将这个男人的过去和现在带入了自己的怀里。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张冬余已经将心剖给他看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埋怨时间消磨的种种。他其实倒觉得,或许张冬余是对的,过分贪恋过去是对未来的亵渎,说不定只要转个头,就会有更好的回忆等着他。

      就比如他们的未来,一定会比现在的回忆更好的吧。

      曾椽轻抚过张冬余的发丝,拉着对方的手拐入了一条狭窄的暗巷。油纸伞勉强能在小巷里撑开,张冬余想把这玩意收起来,又被曾椽制止了。

      “你知道油纸伞在古代是用来干嘛的吗?”

      “挡雨的,还能做什么?”

      “还有一种用途。”

      “什么用途?”

      曾椽忽然凑了上去,握着张冬余的手将油纸伞倾斜过来,将外面的纷杂隔绝在了伞外。这下,路过的行人彻底看不到他们的脸了,只能看到伞下竖着的四条长腿。

      曾椽神神秘秘地将张冬余抵在了墙边,一手和对方共同握着伞柄,一手和对方五指环环相扣。他用膝盖固定住张冬余的双腿,颇为自说自话地将热气吹到了对方的耳边。

      “没文化,给新娘辟邪用的。”

      暗巷外,旖旎的灯光透过皮棉纸徘徊在他们之间,曾椽紧盯着张冬余的双唇,喉咙口的燥热便更加剧烈。他恰无声息地咬上了这朵红梅,荷尔蒙的气息将他全身的神经都电了一遍。

      他不甘满足地向里探去,张冬余却发出了呜咽的拒绝。

      “怎么了?”

      “我嘴里……有味……”

      曾椽差点断气,骂骂咧咧地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根,“你他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觉得我像那种会嫌弃的人吗?”

      张冬余不说话了。他只觉得全身闷热,羞得他要挤出眼泪了。曾椽不甘示弱地又亲了回去,绵长又热烈的情愫下,他们在唇畔彻彻底底地纠缠在了一起。

      油纸伞在墙上剐蹭出细微的声响,曾椽一路向下扯掉张冬余的围巾,在对方脖子上留下梅花印子的时候,理智终究还是把他拉了回去。

      “呼,不行。”曾椽喃喃道,“草。”

      “怎……么了?”张冬余的声音听上去快迷糊地发软了。

      “你胃病呢。”曾椽解释道,“今天不行。”

      张冬余脑子里的弦猛然断了,他一巴掌打了过去,虽然也没用多大力气。

      “臭小子,你还想外面……?!”

      曾椽感受着某部位无端叫嚣的肿胀,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不是,我……”

      “滚啊……”张冬余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字,“做梦吧你!”

      曾椽委屈地将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畔,强迫自己平复着呼吸。他其实就这么想想,真要那么做,他是断断不敢的。只要张冬余没同意,自己一根手指都不会动弹。

      只是这三年他憋太久了,今天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一时半会儿没沉住气。

      “我们……是在一起了吧?”曾椽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冬余又心软下来,“啊,还要我说几遍?”

      “很多遍。”曾椽忽然绷不住了,“我都等了好多年了,你当然要说很多遍……”

      张冬余抱着这个男孩,主动将身子贴紧了一点。

      “好,说。”

      他把手心贴在对方心间。

      “不等了,在一起吧。”

      曾椽抬头,望进这双他最喜欢的眼睛。黑暗中眸里的青石浮出水面,其实这些年最让他煎熬的,并不是张冬余,而是他自己。

      他从来就不甘心,一直想让自己快点长大啊。

      “我算是……长大了吗?”他问。

      “嗯。”

      “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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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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