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听完了来龙去脉，方知有又好笑又无语。

　　“被人喜欢是件好事情，不用感到困扰。”他说，把熟了的肉捞出来给彩虹，又往火锅里下了一点青菜。

　　彩虹看他一脸平静，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淡定，我替你出了个柜，方老师。”

　　方知有笑道：“我其实很高兴，因为你公司的氛围很好，你不用太拘束。”

　　彩虹一愣，眼神也跟着柔和下来，“方……”

　　“不用担心我，我只希望你工作顺利，过得开心。”方知有说。

　　这样温情的夜晚很难不用一场旖旎的亲热收场，但很不幸，昨晚战况过于激烈，以至于才倒到床上，彩虹就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闷哼。

　　方知有立马撑起了上身，“还难受？”

　　“不不不。”彩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否认道：“I’m all good. Keep going.”

　　可惜他略微扭曲的表情出卖了他，方知有不顾他的哀求，单方面结束了这场还没进入正题的浪漫，改为替他按摩。

　　彩虹闭着眼趴在床上，享受着方老师的照顾，倒也别有一番惬意。

　　电视还开着，放着无聊的八点档，他感受着方知有力度适中的揉捏，连上六天班的疲惫也随之慢慢消散，涌起一股名为心安的情愫。

　　方知有这样的恋人也许不够激情，但永远给他一种笃定的安全感，任何时候都会觉得这个人十分可靠。白日过得再苦闷，晚上回到家，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与安抚的话语，便能重新获得温暖。

　　“方老师，”彩虹呢喃道，“亲我一下。”

　　方知有如他所愿，俯下身，跟转过头的彩虹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万家灯火里，他们也像寻常恋人一般，度过了又一个普通而又温馨的夜晚。

　　周日的上午，彩虹还在赖床，方知有则收到学院的短信，通知他周一临时做一个汇报。他的资料留在办公室的电脑里没拷贝回来，于是只能出门回学校去拿。

　　彩虹爬了起来，也有点想回去看看母校，“我跟你去。”

　　两人很快收拾好出发，坐地铁来到M大。

　　小南门一如从前的热闹，来往的学生脸上是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朝气与天真，彩虹曾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尽管才毕业两个多月，他却已经清晰地感受了如今的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走在熟悉的校园小道上，彩虹颇是感慨，仿佛昨天还在烦恼毕设，怎么一眨眼就成了社会人了。

　　方知有去了主楼，彩虹继续逛着M大，甚至还回曾经的宿舍楼跟宿管阿姨聊了一会儿，然后拍照发给远方的马特。

　　马特估计还在睡觉，没有回复。彩虹告别宿管阿姨，犹豫要不要跟陆山打声招呼，想了想到底作罢，换了个方向走，去找方知有吃午饭。

　　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方知有和同事聊天的声音，看来大周末被抓回办公室的不止一个。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方知有年长不少，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小方，怎么搬出去住了呢？你这么年轻，应该多存点钱，以后买房。户口下来了吗，可以准备摇号了。”

　　方知有打了个哈哈，道：“还没，材料递上去了，还在审批中。”

　　“那快了。”对方说，“听我一句劝，凡事早做准备，趁年轻多攒点老婆本。现在这社会，尤其B城，没房没车姑娘根本看不上眼。”

　　“我，我努力吧。”方知有笑了笑，“B市房价太高了，我就等学校分房了。”

　　“嗨，学校能分什么好房子，都是筒子楼，但凡年轻点的都看不上。再说了，等分房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听我的，存钱赶紧买一个才是正理。你把租房的钱省下来，住免费宿舍，存个一两年再找家里要点，首付不就出来了么——”

　　对方兴致盎然地传授着人生经验，却被敲门声打断，门口探出一个金发飘飘的脑袋：“方老师？”

　　方知有招手让他进来，正琢磨着要怎么介绍彩虹比较妥当，却听同事大叔疑惑地开口道：“你——你是小方的学生吧？回来看老师？”

　　彩虹十分意外，索性也不解释了，顺水推舟道：“老师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怎么不记得。”大叔说，“你以前来办公室找过小方，你们那届的迎新晚会我还去看过，小伙子中文歌唱得不错。”

　　彩虹没料到自己竟然还在其他老师心中留下了印象，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没回国啊？现在在哪工作啊？”大叔转而盘问起他来，“以后什么打算？家里人支持你留华国啊？”

　　彩虹一个头两个大，支支吾吾回答着对方的问题，眼神不断向方知有求助，十分后悔踏进这个办公室。

　　幸而方知有已经拷完了资料，关了电脑起身跟同事道别，然后带他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去哪吃饭？”方知有问。

　　回母校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是吃一顿食堂，彩虹拉着他来到从前经常去的二教小食堂，用方知有的饭卡刷了最爱吃的麻辣烫和荷叶饭。

　　周末在食堂用餐的学生不多，以是他们终于可以悠悠然吃上一顿不必赶时间让座的午餐。

　　毕业了才知道学校的食堂有多么物美价廉，两人买了好几样吃的，才花了不到二十。而彩虹在公司附近随便吃个简餐，都得二十多了。

　　他吃得很撑，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唇角还因为辣而红了一圈，整个人十分餍足的模样。

　　不见得有多美味，更多是一种情感上的满足。

　　方知有送了餐盘回来，彩虹还瘫在椅子上，一副不想动的架势。

　　“现在想做什么？”方知有问。

　　彩虹也不知道，忽然想起方知有给他买的吉他还留在他的教职工宿舍里，一直忘了拿回来，便提出去取，顺便再帮方知有搬一点东西回他们的小公寓。

　　即便一段时间没住了，许是因为方知有上班时偶尔会来午休，这间宿舍依然干净整洁，冰箱里甚至还有少量保质期长的食材。

　　方知有进了卧室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彩虹则抱起吉他坐到了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琴弦。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视线越过敞开的门看到方知有坐在床边，对着铺在床上的一堆文件出神。

　　彩虹的视力不错，且这间房子很小，定睛细看之下，零零碎碎看清了几个字，仿佛是什么住房补贴申请表和一些楼盘的广告。

　　显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方知有早就默默考虑过这些。或许是上午跟同事聊起，于是又把这堆东西翻了出来。

　　彩虹拨弦的手顿了顿。

　　“方老师。”他忽然叫了一声。

　　方知有在卧室应了一声，“怎么了？”

　　“给你唱首歌。”

　　许久没有谈过吉他的手并没有生疏，指尖流畅滑出一连串音符，伴着熟悉的曲调，他轻声唱出第一次在方知有面前唱过的那首歌。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记忆仿佛哗哗倒退到两年前的夏末秋初，他们在青葱校园里相遇相识，然后结伴冒险。

　　方知有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徐徐走近，靠在餐桌上静静听完他的演唱，显然被这首老歌触动了心弦。

　　一曲结束，彩虹放下吉他，深情地与他对视。

　　“方老师，我不需要你有房，租房挺好的，能待在一起我就知足了。”彩虹说。

　　方知有望了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走过去，轻轻吻住了他。

　　美好的周末过去，痛苦的周一再次到来。

　　依旧是挤得喘不过气的上下班通勤，依旧是烦闷的文字处理工作，但诚如彩虹自己所说，下班后能靠在一起看了电影或者出去散个步，就足以抵消这些不如意。

　　偶尔也因一些琐事闹矛盾，但大抵吵不过夜，方知有就会主动让步，而彩虹则得寸进尺，要求方老师作为补偿跟他在床上尝试新的花样。

　　好脾气的方老师总抵不过他的无赖。

　　日后想起来，那确实是一段十分美好的日子。

　　但随着天气慢慢回暖，又或者是彩虹的工作逐渐忙碌，他的脾气也日渐暴躁了起来。

　　“啊——”再次被客户刁难的彩虹气得直接从工位上站了起来，把邻座的Lucy吓了一跳，整个办公室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彩虹：“……”

　　“没事，对不起。”他说，重新坐了下来。

　　一个月的实习期过去后，他正式进组跟客户。前两三case比较简单，学生自身成绩好，家里资产也充足，不管是申请学校还是办理留学签都十分顺利。

　　然而最近接的这个case堪称人间杠精，一上来不提具体要求，却在每次资料发过去后不停找茬，不是说格式不对就是信息出错，最离谱的一次是目标大学要求的高中毕业日期六月底，然而客户返回的表格上填的六月中，资料复核时又跳出来说是中介的锅。

　　更可气的是，一个case小组里那么多成员，客户偏偏每次都只挑彩虹的错，在群里直接点名，各种挑刺，彩虹一肚子火，还得忍着脾气好言解释。

　　同在case小组里的Lucy也看到了群里客户的信息，滑着椅子靠过来，同情道：“什么人都有，别放心上。”

　　彩虹其实气得要命，但工作场合不好发作，咬牙道：“谢谢，我没事。”

　　忍到下班，他的怒气值已经冲顶，准备拎包走人，又被Jessica叫到了办公室。

　　“Rainbow, I know it must be very hard to deal with this case and I really appreciate your effort and patience when the client raised a high expectation…”

　　Jessica说了一长串表示理解和感谢的话，然而话题的重点却不是这些，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有些细节上，如果你能再花一点时间去对接和沟通，是不是这种类似的误会就会少一点呢？比如上次客户说的格式问题，尽管她一开始没有提出特殊要求，但要是你能多问一句，主动了解对方的需求，后续也就不会出现格式不符而重新排版的问题……”

　　彩虹抿着嘴，低头听训，离开办公室时还得说“谢谢Jessica”。

　　回到家，彩虹随手放下双肩包，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

　　方知有今天有晚课，还没回来。

　　彩虹躺在沙发上，望着阳台门外的天色一分分变暗，窗外华灯初上的喧哗衬得房间里越发寂静。

　　他就这么放空地望着外头，脑海里纷乱的思绪让他既睡不着，又没有心情做其他事。

　　方知有十点到家时，屋里一片漆黑，他正奇怪怎么没人，打开灯才发现沙发上躺了一个人，是仍在发呆的彩虹。

　　听到门口的动静，彩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轻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然后又转回头继续出神。

　　方知有换好鞋子走进来，把包放到鞋柜上，“怎么不开灯？吃晚饭了吗？”

　　“没胃口。”

　　听出恋人语气里的无精打采，方知有走过来，在沙发面前停住，“怎么了？”

　　彩虹灰心丧气地说：“又被骂了。
　　”
　　“还是那个案子？”

　　“嗯。”

　　方知有于是搬过矮凳坐在他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听彩虹抱怨过好几回被客户刁难的事了，也替他出过一些主意，只是隔行如隔山，他帮不上太多忙。

　　彩虹转过身，蜷缩起双腿，面朝他的方向侧躺着，双手握住方知有的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家长汲取庇护与温暖。

　　方知有微敛眼眸，心疼地看着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静静陪他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彩虹低声道：“Fuck.”然后松开手坐起来，跟他吐槽起今日的遭遇。

　　“……我不能理解，明明是她没有明确阐述自己的需求，为什么最后都成了我的错？而且她沟通的方式非常粗鲁，我感受不到一点尊重。Jessica说客户花了钱就该尽力满足对方的要求，可是我也付出了我的劳动，我的工资是我用时间和精力换来的，这是一桩平等的交易，我难道不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吗？”

　　彩虹说着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在公司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垂下头，手臂撑着膝盖，狼狈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十分丢人地哭了出来。

　　方知有无言地望着他，职场的委屈是每个踏入社会的毕业生都要经历的必修课，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个混血男孩还同时经历着陌生职场文化的冲击。

　　尽管这个公司对员工私生活上承袭了外企的管理风格，但骨子里的企业文化还是很传统的客户至上。

　　面对颐指气使的客户，不仅要忍气吞声地继续服务，还要接受上司的责备，这都是这个异国男孩无法接受的职场规则。

　　方知有之前安慰过他许多次，但此时，面对终于情绪崩溃的彩虹，他什么话都挤不出来，只能沉默地把手放在他的背上。

　　彩虹狠狠哭了一场，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因为工作而哭鼻子实在丢脸，站起身躲进浴室整理自己。

　　等他冲好澡，穿着短袖短裤从浴室出来，方知有端着刚下好的面从厨房走过来，招呼他吃。

　　闻着香味，彩虹这才感觉到了饿意，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方知有说。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饶是晚上气温降了一些，彩虹也吃出了一点薄汗，感觉白洗了一次澡。

　　餐桌挨着冰箱，他后仰身子，伸手想拿一瓶冰水降温，被方知有叫住：“睡前别喝凉的。”然后倒了一杯早上出门前凉好的冷开水给他。

　　彩虹喝完水，不自觉打量起同是工作了一天却仍情绪稳定的恋人，开口问：“你上班累吗？”

　　“还行。”方知有说。

　　彩虹叹了口气，“你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天天被骂。”

　　方知有笑了笑，“怎么会，我也挨骂的，昨天还被系主任说了。”

　　彩虹有些意外，方知有很少跟他聊工作中的不愉快，久而久之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对方事业上应该是没有烦恼的。

　　“……你为什么从来不抱怨？”彩虹问。

　　方知有慢慢呼出一口气，平静道：“可能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是没办法避免的，说出来意义不大，努力提升自己才是解决的办法。”

　　彩虹望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没办法像你这样冷静，方老师，我不能理解这种忍耐。”

　　方知有温柔地凝视他的双眸，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温声道：“你不用理解，不开心的事也不用藏在心里，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恋人的体贴永远让彩虹动容，可这并不能抵消他对这种职场氛围的排斥。情感上，他很感激方知有的安慰和陪伴，可现实里，他明白自己还得咬牙继续面对难搞的客户与严厉的上属。

　　彩虹只能勉强笑了笑，说：“嗯。”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