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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之
晚上回到寓所,莺儿身上是万分的疲惫。
二人伤得并不重,但张逢华撒泼,一定要去医院。这人不好得罪,莺儿和乔程也只能跟到医院。一路上,更是惹得不少人都知道他们为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张逢华又磨又缠,隔天,莺儿还不得不到医院去看他。
同住的康宁向来身体欠安,这会子早已睡下。她轻手轻脚摸进自己房间,一摸房间里的暖水瓶,是冰凉的。心里又累又怨,只把冷水倒出来胡乱将脸上妆容卸去,就倒在床上。
这时候脑子里纷纷乱,只有一根思想可以理清,便是要与周政齐立刻离婚,否则,要阻拦了她的大好的路。又或者,至少要先拿到他的一两则书面材料,以预备证明是他不肯放自己自由的,离婚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第二天一早,莺儿就到邮局去拍电报,直截了当,提出要与周政齐离婚。
周政齐也很快复电报回来,一定不应。
她预先料想到这件事恐怕不好办,并不能一两句信就敲定——周政齐又爱面子,又在落拓的时候,心里恐怕难以接受莺儿能这样轻易地放弃做过她救命稻草的自己,也不敢想自己狼狈到这种遭叛离的地步。
但是之所以挂着这件事,是“那富商不肯与她轻易离婚”的证据,算是拿到了,她也没有对乔程讲空话。
这天下午,莺儿应着要求去医院探张逢华,那位醒了酒,有些失面子,况且若叫莺儿来替乔程道歉,岂不是将那二人推作了一对?发起性子,已经回家了,叫莺儿扑了个空,一时惹得她脸上又红又白。
乔程知道她来,却来迎她。二人在办公室对坐喝茶,一时无话。
“我……”
“你……”
两人一张嘴,却碰在一起。不过,终于一起笑起来。
乔程让莺儿先说,莺儿却道:“叫你一冲,我忽有些沥不清要说什么了,还是你说罢。”
“经了昨天的事,我方才知道自己对密斯袁是这样爱慕的,辗转反侧之间,挨拳头的地方都不觉得疼了,只是热的。”乔程这话必然想了很久,此时出口,说得很快;又不惯油嘴滑舌,脸也红了。
“不知道密斯袁觉得我如何,可以交往么?”
莺儿不料想戳破了自己的身份,又经了张逢华的捣乱,反让乔程下定了决心表白。对乔程,她当然不是十分满意的,低头先将茶呷了,只觉得他将目光凝在自己头顶,像火烧一样。
“乔医生是很好的人,是我珍重的朋友。可至于恋爱,却是我不好,不能与你相配的。请乔医生以后不要再说这话了。”莺儿歉意地笑道。
“密斯袁有哪里不好呢?不要因为拒绝我,就太过谦了罢!”乔程忙道,“或许密斯袁现在还并不准备重新开始恋爱的,我自然理解。以后不说这话,原谅我做不到!”
想不到他连理由也替自己找好,莺儿心中既得意,又嫌难缠,面上不表,只是千恩万谢,推说伤神,又由乔程送回寓所了。
康宁竟然没有到联合会去,正坐在厅上缝衣服,看莺儿进来,先招呼过,眼镜只在她身上打转。
忽然开口:“听说姓乔的医生和张科长昨天在利斯特酒店……”
莺儿听她居然问起来,知道必然是人尽皆知了,很觉不快,冷冷看了康宁一眼:“是有这么一回事,你怎么看?”
康宁被她噎住,不好再试试探探,哼唧道:“我……”
莺儿也并不想听她说什么,拧身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好容易将自己身边的事情摆平,七月四号就是高思靖的生日宴,莺儿作为都统夫人眼前的红人,自然不能不出席。
奉城又毕竟是新政府陪都,当天,要巴结张凯之的来了满场子。
高思靖曾与莺儿交谈,知道了她婚姻的状况,虽是冷淡性子,却因她颇对合了自己的胃口,便有心引她一引。现下知道周政齐拌着她,不肯离婚,便带她介绍了张凯之。
“这是我的助手袁英,很是一位得力的能人。”
这一天,莺儿穿了一身水色的旗袍,两眉入鬓,而再不浓妆,一点粉唇,两片藕色而已,清爽之中,妩媚柔俏。张凯之军装在身,勋章叠佩,短发背梳,挺拔硬峭。
莺儿伸手,张凯之浅浅一握,却道:“袁秘书的名字是早就听到的,这位能人也实在是奉城名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言尽而已,语气陌陌,没有情味。不过,这也是一句给了很大面子的奉承话。
“都统太客气。”莺儿含笑答了一句,也不谦。
两人一触即离。不过,高思靖一走,张凯之眼神却沉下来,压着眼睑看莺儿一眼。虽不曾交谈,莺儿已经懂得,浅略一笑,不动声色,和身边已经贴过来的人换盏推杯两刻就应付了过去,趁身边无人,转避到一个无人的空房间去。
她觉得仿佛在梦里一般,竟没有任何懵懂无措的过渡阶段,便清清楚楚读得出张凯之的弦外之音了。或者,对于自己的魅力,她一向不能不自信。
然而,等了约竟有一刻钟,张凯之才迟来。一入房间,他便将门锁一搭。
“都统这是做什么?”莺儿伸手掠掠鬓角头发,神色讶异,“开着好了,免得惹人误会。”
“周太太也怕人误会么?”张凯之顺手便又将门锁挂开了,但并不将门敞开。
莺儿抿抿唇,微微笑,显得娇俏:“思靖将我的事与都统说过了。”
“不止。”张凯之走过来,坐在她对过。
高思靖是向他提过,有一位袁小姐,人是多么漂亮能干的,现在是她的秘书;丈夫家里是如何败下来的,是怎样辜负她,于是想请他为她介绍新人,又帮她离婚。
不过,更先听到别处何人追求她的传闻,又已经在思靖的办公室见过她,知道确是尤物。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必再为她介绍什么所谓良人。
莺儿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乔程与张逢华打架的事情,添着了自己的身价。
虽然张凯之身份特殊,却也不过是寻常男子而已,要求同她交往罢了,还不至有什么受宠若惊之感。虽然里面有一个高思靖,但既然是她亲自引了二人认识,难道不做好思想准备么?且不必计算也知,张凯之地位相貌都是上佳,得了这机会不抓白不抓的。
但只恐,就这样认下交际花的名头会自降了品格,而叫人轻了去,于是不笑了:“都统来寻我,是为那些无聊的新闻么?以为我是随便与人玩的?若知都统也如此俗的,我万万不会到此地来等。”
张凯之从烟盒里取了雪茄,但仍不点燃,只嗅一嗅:“周太太在这境况下,还有得讲条件?”
莺儿皱眉,仍持着态度:“密斯高说是为我出面请都统来帮我离婚的,不然为什么到此来与你独会呢?我真不知都统想讲什么所谓条件。”
“你跟了我,我便有理由要他与你离婚。”
他只一句话,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说得浅直而缺乏感情,明明是求于欢悦的言语,偏语气颇冷。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圈,检视自己的东西一般。
尤其在奉城,她身份已高,是个“大家小姐”了,奉承她的人,往往是很巴结客气的。张凯之言语间这样不遮掩的轻佻,莺儿很久不曾见过。
原有些羞怒了,但他求她这样急,也让她有些得意,脸上重带了妩媚的笑:“可是都统有妻室,不能再恋爱了。”
“一夜之间冒出的一位袁小姐嫁了周家少爷,那边刚一倒台就又到了奉城来了。难道便能称作恋爱么?”张凯之仍旧冷言冷语。
她的丈夫,他是有印象的,倒霉在烟叶生意上的姓周的商人。随意查查便猜到眼前人当初是一位怎样人物,借丈夫的手冒做个小姐,入了上流圈子。原本想到这样的人最好,颜色美丽又乏依靠,有了以色媚人的经验,想来不会扭捏,更是便利。
不想到,她要的东西却一点不少。
莺儿一切暧昧的温言软语,全叫张凯之用白话冷语拨开,知道张凯之是软硬不吃,为了要她,不过是个通知罢了,哪里是来商量的?
自己也干脆不再隐隐蔽蔽着,争取起利益来:“都统要将自己与周政齐那般人来作比,我也无法。可是,他是给了爱慕的,不然我也不愿。”
得了一人爱慕,还有什么别的从他身上得不到?只不过,爱慕亦是可失的。
“袁小姐自己说的话,我有妻室,给不了爱慕。”
这一件事,她等得倦了,也不罕着要情要爱了。
“拿别的东西来替也可以。”
散了宴,思靖夫妇回到寓中,张凯之走在后面。她的住处没有佣人,只有楼下开关门的张妈,兼着打热水送饭。地方窄,不便利,只有这一天他是住在这儿的,平素都独居在政府院里。
“你和袁英一起去了那么久么?”思靖忽然问。
他不想到她问,仍答是:“依你的话,给她荐人。”
思靖好笑:“怕不是自荐罢。”
他手搭了她的肩:“何必说这些?”
高思靖不说话了。张凯之望着她的发顶上的旋儿,感到可爱而怜惜,忽然伸手去搬她的下巴,就要吻她。思靖拧眉,挣开去了。他也不觉无趣,将一手滑润的触感捻去,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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