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这件小事

　　40

　　窗外的光逐渐亮堂起来。
　　疲惫感充斥她的身体，蓝佳儿不得不换到另一边紧紧蜷缩自己的身体，重新闭上眼，昨晚她做了一个梦，很长却很真实的梦。她尝试回忆。

　　梦里头，传来一阵阵打闹的声音。
　　“这到底是去吃荔枝，还是去玩机动游戏啊？”
　　这个问题从接到通知书后，直到他们一群人坐上了旅游大巴后，大家都仍旧在谈论。
　　“游乐园的名字叫荔枝什么，但真的是游乐园，老师是这样说的。”坐在隔道另一旁的男班长给出了回应。
　　春游大巴是哄闹声起伏的，女生坐在是前面一点靠近班主任边的位置，蓝佳儿隐约意识到这个人是自己，身边大部分的同学都在听歌，有的就跟隔壁小声地聊上几句，然而位于车厢尾部梁梓麟所在的那群人里，时不时地传出了忽起忽落的欢笑声，是张扬又嚣张的，惹得老师站起来看了好几遍了，男班长往后说了说，他们抑制了那么一小会，又掀起了一阵喧闹声。
　　在那此起披伏的笑声里，蓝佳儿一下子就辨认出梁梓麟的声音，低沉又带有那么一丁点的烟嗓，尾音时不时带上微弱的嘶哑感，她能认出来。今天的梁梓麟穿着的是黑色的毛衣，外面套着白色的校服外套，黑白相间，当梁梓麟走上大巴时，她的视线就他被吸引住了，在对上他的双目后，蓝佳儿挪开了目光，只是印在她心头上的，他蓬松的头发，扫过心间的发梢，痒痒的，虚虚的。
　　他从春天走到了冬天，温暖了整个车厢。

　　好奇心总能给人带来勇敢，特别在这满是冲劲的年纪里。
　　第一站，蓝佳儿和语文课代表、男班长三人一下车，就决定玩最刺激的三百六度的机械摆臂，而在排队的时候，三人碰上了梁梓麟他们，同班同学也没什么好拘束的，梁梓麟凑了上去跟班长聊了些游戏、工作上的，又假装不经意，其实很刻意地转过头来看向蓝佳儿，这时的他像是多动症发作一样，走来走去，又攀上了围栏作用的栏杆，像猴子一样，阳光打在了略黑的皮肤上，露出了笑容。直到后来她过了许久才明白，他那是紧张和不安。
　　“男班，我跟你交换，我坐蓝佳儿的隔壁。”
　　这时男班长询问式地看向了好友蓝佳儿，蓝佳儿连忙摇了摇头，拒绝了梁梓麟在游乐园里第一次的邀请。
　　第二站，他们一群人去到了海盗船，这玩意有种才刚玩过的错觉。这一次蓝佳儿和梁梓麟面对面坐的，两人的四目交接都淹没在大家的尖叫和大笑里，可他们就是能看见彼此的目光，青涩的光交集又错开。紧接着，行动组渐渐地变得庞大了起来，去到跳楼机前等待的几乎都是他们半个班级的人了，十来分钟后，终于轮到了他们了，蓝佳儿本想坐在语文课代表旁的空位上，这时早已看透蓝佳儿心思的梁梓麟，小跑几步，坐在了蓝佳儿隔壁的空位。
　　“我要坐你隔壁，你跟我坐。”
　　这像是一句咒语，心慌撩乱下，蓝佳儿手脚僵硬地去到另一个同班同学最边上的座位，逃离了梁梓麟的视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蓝佳儿的脸红得发烫。
　　这是第二次了，无比真实。
　　接下来的几分钟，将是蓝佳儿人生中最滑稽的一次跳楼机，没有离心力的惊吓，比起电梯速度更慢的外放观光机，什么景色都没能进入到蓝佳儿的眼里，她满脑子全都是在隔壁以外的梁梓麟，想要跟他道歉，又或者说上些什么。
　　接下来的场景跳跃。
　　蓝佳儿三人到达了碰碰车的游戏点，恰好隔壁正是全园最适合低龄儿童的波波球池，当然不是单纯的波波球，整个设备是充气式的，共有两层，各式的滑梯、绳索、攀爬类障碍物，覆盖在最外的保护网是由黄色的尼龙绳编织而成。
　　起先，徘徊在碰碰车外的蓝佳儿，来到旁边的休息区候着，回过头她瞧见了大型的波波球场地，怎么看里面的同学是玩得真疯狂，奔跑和剧烈的震动下，整座的波波球城堡都颤动了起来，像极了晃动的巨大果冻。
　　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让站在了编织网外观望的蓝佳儿笑了起来，这时梁梓麟的笑脸突然就出现了，她根本没留意他是从哪儿来得，可他猝不及防就来了，带着最灿烂的笑看向她。在这一瞬，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扑向了蓝佳儿，她成了海里的鱼，而名叫这张名叫梁梓麟的网捕获了她。
　　梁梓麟只是看了她一眼，未等到蓝佳儿回过神来，他已回过顺应他朋友的喊声返回。
　　渔网松开。蓝佳儿以为自己能就此逃过去。
　　距离集合前的二十分钟，三人行在等待着最后的激流项目，猜拳输掉后的蓝佳儿被迫当跑腿去，来到小卖部，她又撞见了梁梓麟，暖阳下已经汗湿了的刘海，一缕缕地黏附在他的额头上，她想象着自己上前了，伸手抹掉他额上泛着光的汗珠，心悸不断。
　　“蓝佳儿——”如果这时蓝佳儿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梁梓麟那犹豫却还是向前了的脚步。
　　“怎么了？”在这一刹，蓝佳儿选择筑起她心中的城墙，有什么可以的不可以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快速筛选而过。
　　年少是勇敢的，只要他想，他足以忽略掉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走向她。黑衣的梁梓麟来到蓝佳儿的跟前，他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伸手扯住蓝佳儿想要逃的衣袖，他想他必须这么做，就像过往早已发生的许多次，盯着她发言，偷瞄着她发呆的侧脸，喜爱她爽朗的笑容，想念她每次在球场停留寻找自己的身影，在乎她每次给自己回的信息，记住她对自己说过的鼓励话语。
　　“你陪我去坐那个，我们一起坐，我有话跟你说。”这是梁梓麟在游乐园里向她发出的最后一次邀请。
　　心空的轰鸣声在蓝佳儿的耳边回荡，不安与期待堆在她的心口，代替了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是一个不敢于冒险的人，这是当时她说服自己最好的借口。
　　“我，要回去玩激流，他们已经在排队了。”她说。
　　火苗在燃起的瞬间就被扑灭了，梁梓麟脸上的光暗了下来。
　　“这样吗？”
　　安慰的心底话已经到了嘴边，全挡在了蓝佳儿依旧紧闭的双唇里，紧紧咬住牙齿，抑制住她颤抖的下唇。
　　游乐园里的机械声没有停歇，欢笑声依旧在叫嚷，午后的光透过了树荫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远远看去的他们就像依偎着的瘦削恋人，只要再用力，彼此就可以融为一体，几乎每天都发生在游乐园里，司空见惯，今天的他们不比昨天的或是明天的其他人更独特，他们同样地脆弱、易逝、难以捕捉。
　　他们终究没能坐上那刚好只够两人类似八爪鱼的的飞船转盘，赶不上的时间，迟来了的约定。
　　回程的路上，巴士奔驰着，逃离了游乐园。
　　摇晃的车厢里，蓝佳儿闭上了双眼，她放任自己感受着，在这满载也不到六十人的空间里，她在前头，他在后方，可每当他的声音一次次地响起，有奇妙的能力正相连着他们，跨越了一个个的座位，屏蔽了身旁所有的杂音，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的话，他的笑声，她会颤抖，会欢喜，会沮丧，会害怕，牵引着她的心脏，堵塞了她的呼吸。
　　蓝佳儿后悔了，拒绝跃出嘴巴的瞬间，她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想了，梁梓麟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她预感她极有可能会想一辈子。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蓝佳儿睁开了眼。
　　还好，它只是一个梦。

　　摸索到手机，趴在床上的蓝佳儿瞅了一眼，6点不到，然而阳光早已穿过窗帘，刺眼得很。蓝佳儿知道这很不正常，正常放假期间的时间，生物钟自动调整到能睡得晚些的时间，尽管她晓得未来两年多拥有这样子的作息机会很渺茫。
　　刚才的梦很真实，蓝佳儿差点儿以为是从她前世的哪一段回忆翻出来，归结于有这一么一场梦境，自然跟昨天和梁梓麟去游乐园有关。
　　梦里的自己好像要比昨天的她，对梁梓麟怀有更深的感情，有更多的不舍。
　　这是蓝佳儿的第一感觉。
　　再度回想昨天的经过，细节恍如越过蚊帐投射在手上的光，只余下星星点点，企图抓住却什么都抓不住，独独蓝佳儿记住的只剩下感觉。
　　有很多话想和梁梓麟分享，偏偏有好多话未能说出口的感觉。
　　庆幸昨天他俩坐上的是小火车，而不是梦里的八抓鱼飞船，蓝佳儿想了想，这大约与坐什么设备的关系不大。
　　天空湛蓝湛蓝的，树的绿色顶端随着风缓慢摇曳，齿轮滚动发出的卡擦声。
　　“喂，蓝佳儿。”
　　“嗯？”她半眯上眼，感受着热浪拂上脸的触觉。
　　“下学期见面的时候，我们就不同班了。”这话像是说给蓝佳儿听的，更像是梁梓麟说给自己听的。
　　“嗯。”就算不给回应，梁梓麟还是会说下去的吧，蓝佳儿心想。
　　“我想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我会后悔一生。”他早就后悔过一生了。
　　蓝佳儿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简单却真诚的话语，哪怕可能这些话的真心只能维持一刻钟，也是她长久以来渴望的。
　　哪怕她仍旧怀疑，却未妨碍她依然相信，这个世界存在。

　　“我喜欢你，请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哪怕现在不可以，哪怕现在的你会说学业为重，哪怕你说你得考虑许久，哪怕你说你未必会喜欢上我，可梁梓麟希望这辈子，至少和她可以少了这一次的错过。
　　哪怕就这么一次。

　　“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