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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莲女
夜风就这样看着她,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被不知来源的东西夺去了声音。一直等到殇荧的话被江风撞碎,飘飘扬扬地散落下去,她才重获了张嘴的力气。
“接下来去哪?”
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她只知道在她目前不算短暂也不算长的一生里已经见过太多人的生死,自然也包括那些琐碎的悲欢离合。
也可能是受了她师父华枝的影响。
那个女人面对任何人的死亡都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而她大抵也跟着学会了无风无澜地接受。
“就顺着江水往前走吧,走到哪是哪,顺便再带着你看看漓洲城江中莲女的风姿。”
两人在船头站了有些时候,才回到了船尾。雀无声正伏在船舷上傻笑着伸手搅动江水,水花被他翻搅得极大,他半条衣袖已然湿透。
夜风远远看着,偏头对殇荧小声说话:“我倒觉得他这副模样不像疯子,像个傻子。”
“是疯子。”她目光依旧停留在雀无声脸上,并无丝毫挪动,“那些人未必不是他害死的。”
夜风对她这番猜测没做多大反应,只是微微停顿后叹了口气,“只可惜人都死光了,什么都没留下,死无对证啊。”
谈话本该到此结束,殇荧却只是奇怪地沉默,好一会又说道:“……那只要他们活过来就行了。”
夜风心底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僵着笑脸想要绕过去:“这话说得奇怪啊,哪有这种可能……别瞎想了——”
“有。”殇荧打断她。
“生术可以。”
夜风卡了半天,卡出一句:“……谁能会这种诡异的术法?”
殇荧死死盯着她,夜风都有些心虚地怀疑她是不是真知道点什么时,她却放弃似的妥协道:“……你说得对。”
“那这件事难道就要这么放过去吗?”
她目光还留在夜风脸上。
“这事事关你们烛庄谷家,自然是大小姐您做决定,犯不着问我一个外人。”
夜风嘴上说得好听,她心里其实压根就不想管。
世上惹人心烦的事多了去了,她是不想再有所牵扯了,好好地当一个过客不好吗?她都想好了,在漓洲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都不插手,目不斜视,一走了之。
雀无声抬起身来,终于回头看见了她们两个,神色有些兴奋地大喊:“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殇荧摇了摇头,没有动作,倒是夜风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欢声应他:“好啊,玩什么?”
雀无声没立刻回答,只是继续转过去俯身拨弄着水花。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不得不说,殇荧的嘴还是很灵的。夜风才刚刚走近,正撩起衣摆准备蹲下,眼前的人就身体往前一倾,直直奔着江水而去。
掉下去前还大喊一声:“有东西抓我!”
什么东西能在百尺有余的江水中潜藏这么久,还能抓人?
……总不能是这小子自己被水草缠住了吧?
但夜风来不及想那么多,只顾得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雀无声的左手腕。
好险,就差一点。
夜风边长出一口气,边听见身后殇荧的声音:“水下有——”
有什么她也没听见,当时只觉得手臂突然一沉,整个人就被带着栽进了水里。
夜风没想到自己也能掉进去,虽说她和雀无声体型悬殊,但好歹也已经控制住了,用蛮力拉不上来,她还可以用术法啊,可实际情况没给她这个机会。掉下去时,她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松了手,就和雀无声分开了。
水花混乱地在眼前交错好久,视野再度恢复清明时,夜风刚好沉到了船下。
她知道水下有什么了。
……
有鬼。
李葛和王响搀着双目紧闭的雀无声,神色尴尬地笑了笑:“姑娘你好啊……”
“又见面了……”
夜风目光没在他们两个身上多做停留,看向雀无声,问道:“他怎么样?”
哪怕是现在被李葛和王响短暂地控制住了,雀无声也还是在挣扎,他又蹬又踢,手也在水里乱抓着,已经不能用呛水来形容他了,他简直是在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得、得赶紧送上岸,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王响则大惊小怪地叫喊:“你你你一个活人,怎么能在水下说话!也没用术法啊……”
他声音越来越小,表情比普通百姓白日撞鬼还要夸张。
……之前陈老落水时她在水里漂了那么久,眼下竟然有些习惯了,呛水窒息的感觉只在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倒是没多在意不了解内情的旁人对此会感到多震撼了。
“你们就把我当活鬼吧……别管这个了,先救人!”夜风无视掉对此更加难以理解的王响,招呼他们两个,“你们把人送上船,不用担心吓到船上的人什么的。”
夜风在心里打趣,从另一种角度讲,船上那个可比鬼可怕多了。
夜风是最后上船的,她上船时恰巧听见一声惊吓过度的尖叫,不过声音的来源不是殇荧,而是王响。
这家伙人如其名,尖叫声也极其响亮。此刻正情绪激动地指着殇荧,喊道:“疯、疯——”
李葛眼疾手快,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殇荧扶着雀无声在船边拍着他的背帮他吐水,对王响的回应漫不经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是,他、他认错人了。”李葛冲她赔笑,“我们先走了,不扰您清兴。”
今日天色尚早,李葛和王响看上去与常人无二,不见丝毫中毒和烧伤的迹象。
夜风挡在要下船的李葛和王响面前,“你们怎么会在船下?”
“他们是船夫。”
殇荧抢在他们之前开口解释:“你可能没注意,漓江中的船只上都没有桨棹,船只行进全靠江中的鬼魂。不知道你之前见过没有,这是漓洲城常见的买卖,鬼出力,人出钱,这生意很划算。鬼魂做工的价钱更便宜,也更高效,对漓洲城人来说没什么奇怪的。”
夜风听她说话,突然明知故问:“那这两位是——”
“我说了,船夫。”
“大小姐不认识?”
殇荧把已然吐出好多口水的雀无声随意安置在角落,转头看向笑着问她的夜风,视线依旧冷得和之前一样温度。
“……姑娘,你让让,我们先走。”
李葛努力稳住声音,但还是不难听出隐约的颤抖。
“都别走了,”夜风笑着说,“我们大家好好聊聊。我看这船的位置正好,风也不小,就先这样漂一会吧。”
几人就地坐在船上,殇荧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着葡萄。
“故人相见,不想多说点什么吗?”
没人开口。
“不是说小时候一起玩过吗?”
夜风清楚地记得,当时李葛旧宅着火时,殇荧确实是说过的。
殇荧面色不改,好久才咽下嘴里的葡萄,“时光飞转,世事变迁,又没什么交集,即便是儿时玩伴,时至今日,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什么交集?”夜风疑惑地看向李葛他们,“那是谁让你们带我来找她的?”
夜风本来以为李葛他们的出现是殇荧的安排,但目前看来,却不是如此。
那会是谁?
还有他们当时说的“事成取八千”,如果已经拿到了报酬,又何必受苦受累,继续跑来当船夫呢?
还这么巧是她们坐的这条船……
李葛没说话,王响倒是浑然不关心谈话内容,兴高采烈地探头看远处,“是莲女!江中莲女!刚好现在快要正午,第一次能好好看一次她们跳舞了!”
船上的氛围稍稍有些缓和。
殇荧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头也不回,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她的葡萄,夜风则颇为好奇地跟着李葛王响他们看过去。
真不愧为漓洲城一大盛景。现在时刻的舞女都没有带面具,只有少数遮了面纱,江风吹拂,惹得面容朦胧,引人遐想。江岸边已经围了不少人,男女老少,全都探身去看,神色目光全都被莲女舞姿牵引着,移不开眼。
甚至还有规格较小的船只驶进了藕花深处,莲女玉足在莲蓬和黄蕊之间来回移动,有时还会轻轻落在船中,与船客互动。
江心的白莲此刻已开到最盛,干净雪白得像各家夫人小姐的玉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洁白。
夜风一行的船只恰好经过白莲。
周遭莲女起舞,身上不同颜色的披帛翻飞在四周,乱了人眼。也就在此时,夜风突然觉得有什么落到了船上,那是一个脸上蒙着面纱的莲女,足尖轻轻在船舷的边缘上挪动,衣袂翻飞。
王响看得痴迷,全然没有注意到李葛的眉头渐渐皱起,眼中有些迟疑和不确定。
他愣着看了好久,犹犹豫豫地试探:“……姐?”
可已经晚了一步。
李葛愣神开口的同时,那莲女已然跃起,抓着殇荧的肩膀就毫不停顿地跳入了水中。
“怎么回事?”
“落水了!落水了!”
“快救人!”
还不等岸上和船上的人有所动作,殇荧刚刚落下的那一片江面又有了动静。溅起一个大水花的同时,那莲女拉着殇荧重又离开了水面,和在空中滞留片刻的水一同落回了船上。
殇荧身体发软,半趴在船板上,剧烈地咳嗽着,说不上来话。
那个莲女就在李葛一声一声的“姐”的唤声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殇荧,“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遭人声错杂,李玉的声音却平缓而坚定:“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你毒死我们李家,又烧死王响他们,我都理解!我也无从反抗!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又要放火烧了我家的宅子?你还想干什么!我们都已经被你害得尸骨无存,无法投胎转世了,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夜风一愣,余光瞥了眼紧张的李葛,突然想起这个人曾对她解释过的不去投胎的理由——
“……人间百般苦,何苦再受一遍呢?”
殇荧在长久咳嗽中终于获得了一点力气,她慢慢站起来,回过头冲李玉笑:“我说不是我烧的,你信吗?”
她眼角的痣失了墨色,是块泛红发褐的旧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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