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兴许他们的恋情太顺利了，回想起来，反而痕迹淡然，就像一个恋爱流程，一个程式慢慢地流到下一个程式。对此，他已麻木了，认为这便是生活：随着时间的流向，自然而然行进着。他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诉求，建立一个普通之家，闲时可以侍弄些花花草草。对于他的那些盆栽，秀婧很是不满，抱怨说他打理花草的时间比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他的这个爱好也是受他母亲的影响，凡是母亲喜欢的，他也会不知不觉地喜欢上。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最爱他的女人，也是他最爱的女人。对事业，他没有太多的企图心，除了专注于他的本职工作外，其它的俗事，如升职加薪等，他一概不上心：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他对人生没有太明确的目标，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简单地过一生。在这点上，秀婧无法理解，无法认同。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怎么会如此胸无大志呢？清凌说，拥有权力，就必须媚上欺下；敛财则必生贪欲。他生性淡泊，两者，均做不来。
　　可是，涟漪的出现搅乱了他的生活。第一眼见到她，她只是他的一个病人，像对待每个病人一样，他更专注于她的牙齿。是她的名字，那个似被附了魔咒的名字将他一步步引到她的身边。开始，他还能控制自己，深信他对她只是基于少年时的友情。可后来，越走近她，心就被她占据的越多。带着对秀婧的负罪感，他远远地逃离过，但那颗心已然牵挂在她的身上，不肯跟他走。
　　辗转了好些天，清凌左思右想，莫衷一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既盼望又害怕涟漪打电话过来；既期盼又担心她的纠缠。他现在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何以面对。可是，煎熬多日，涟漪到底没有联络他。他很疑惑，也很失落：她或许后悔了，不好意思再见他。这样看来，他若不主动找她，她便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的难题因此迎刃而解了。他又熬了一个礼拜，最终还是认为他的誓言重要，时间可以抹掉一切的情感，而她只是他生命中偶然间添加的一抹粉紫色。（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身着一件紫色的短风衣。）
　　但是思念就像一张张开的大网，把他牢牢地困在其中。他常呆呆地盯着某处，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眼睛里的冷漠、惊喜、感动、忧伤、羞愧……象镜头一样，从他脑海里一一翻过。好多次，在路上，他误把别人的背影当作涟漪而欣喜若狂。躺在床上，那晚的一幕幕总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撩拔着他，让他无法入眠。
　　同事们见到他恍恍惚惚的样子，都以为他和女朋友分开太久了，思念过度。便怂恿他到上海走一趟，他们可以为他轮班。他也思量道：也许见到秀婧，他所有的烦恼都会被她驱散，毕竟两人实实在在相爱过……
　　他来到上海，在某所大学的门口，和门卫磨菇了半天；当他远远地站在被树木掩映的研究生楼前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他盯着“研究生楼”四个大红字，似乎看不明白。如何走来的，他好像不记得了。来做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他两手空空，没带任何行李，口袋里只有一个钱包，整个人好似在梦游，迷迷糊糊的。那四层楼的门洞黑漆漆的，像一个山洞的洞口。好些人进进出出，陌生的面孔，彰显着与他无关。也不知站了多久，当她的身影刚从门洞的黑暗中探出来，他便认出了她。太熟悉了，套句不好听的老话，便是化做了灰他也认得她。她和一个风度翩翩的瘦高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地走出来，亲密得像一对情侣。也许她说笑得太投入了，竟没看见伫立在道旁的他。他们相处之时，他从来没见到她这么开心地笑过。在他面前，她总是显得小心翼翼，时时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他不喜欢她那个样子，说过她几回，反弄得她无所适从，他只得作罢。而现在她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神采飞扬，这让他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当她亲昵地用手轻捶那男子，而那男子嬉笑着迎上前用手指捏她的鼻子时，他顿觉全身的血液往上冲，她竟和别的男人亲密如此……其实，有关秀婧在校的举动，他不是不有所耳闻，只是他根本不相信。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出差到了他所在的城市。虽然和他只是泛泛之交，清凌还是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闲话之间，忽然谈到他的女朋友，问他是不是和秀婧分手了。清凌很讶异：没有啊。那同学期期艾艾地告诉他，在上海的街头见到过她，和一个年轻男子，拉着手。清凌淡淡一笑，秀婧热情活泼，对每个人都好，常会让人误解。他压根就不信，任何人可能背叛他，唯独秀婧不会。他甚至有些鄙视他的同学：俗不可耐。当时那同学很尴尬，怪自己多嘴，白做了一回小人。
　　现在，眼前所见，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他憎恶背叛，更讨厌背叛之人。这种卑微的人根本不配立于天地间。秀婧决不是这样的人。她曾经是多么地单纯，可爱，而且那么地爱他，以至于他要用十倍的努力才勉强可以回报于她。她怎么可能……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也许是老天爷给了他们一条出路。他稳了稳情绪，然后冲她大声喊道：韩秀婧！看着她惊愕、慌张、难堪的模样，他觉得什么都明白不过了。他一方面气得牙根直痒痒，另一方面，又暗暗松了口气。
　　一脸煞白的秀婧领着清凌默然地走进学校的一间小茶室。坐定后，他阴沉着脸，单刀直入地问：“你喜欢他？”她低着头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清凌冷笑着说：“是吗？那么说，是我眼花了。”她恼羞成怒，反问道：“你过来，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怀疑我，来查我，是吗？现在好了，我说什么都没用，你看着办吧。”她用力将纸巾揪成一小片一小片，暗红色的桌面上附了层白色的毛屑。沉默了一阵，清凌问：“几时开始的？”秀婧说：“没有开始，真的。他是我的校友，碰上了……很亲切，寂寞的时候，相互说说话，走往走往……”清凌冷冷地说：“不只是这么简单吧？”秀婧狠狠地说：“对，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在这方面，你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疼我，宠我，处处为我着想。为了我，他愿意做任何事。可你呢？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留在上海，你做得到吗？嗯……？”她恨恨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事事都是我一厢情形，处处迁就你，委曲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其实没有真正开心过。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被爱着宠着的甜蜜。即便这样，我也没后悔，因为我爱你。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竟这样对我……太过分了。”她眼眶里衔满了泪水，闪烁不定。她轮转眼珠，想把泪水压回去，那泪水反而弹了出来，扑簌簌成两串珠儿一路里滚落下来。清凌端起茶盅一饮而尽，满口苦涩的清香。他沉了沉，平静地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但我就是这种人，你是知道的。……与其让你跟着我受煎熬，不如我们分手吧！”她一怔，抓起一团纸巾往脸上胡乱地辗，纸屑粘了一脸“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清凌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自由了，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吧。”
　　“梦想？你了解我的梦想吗？”她狠狠地瞪着他，咬着牙说：“算了，分就分，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当天就离开了上海。临行前，他去了一趟墓地。他跪在母亲的墓碑前默默忏悔：他违背了诺言，没能好好待秀婧。但他尽力试过了，两人的缘分仅此而已。如母亲泉下有知，希望能原谅他的任性。他心中的爱大部分随母亲而去，剩下的，现在，全被另一女子占据了。适当的时候，他会带她来拜见母亲。她是和母亲一样的可怜人，母亲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回来后，清凌打起精神，如常生活。期间，涟漪的沉默让他费解又焦心。当他下定决心，主动上门，试探性地向她伸出手时，她却断然地拒绝了，不留一点儿的余地。这让他懊恼而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天雨夜，她对他的渴望就像蓄势已久的火山喷涌而出。现在，她又像一座冰山，冷冷地告诉他，她对男女之情只是‘叶公好龙’而已。也就是说，那晚只是一个游戏，那种游戏是她的一种爱好：你别来真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恨游戏人生。
　　清凌折腾了一夜，决定放弃。他生性淡泊，不具有那种喜欢一样东西而非得到手不可的毅力，更况且他决不会去追逐女人。那天晚上只当作了一个梦。心意已决，反倒平静了下来。生活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心中再没有了在沉寂中隐隐的期待，再也没有那种似有若无、丝丝缕缕的牵挂。不过，他习惯于寂寞的日子。以前，虽然有母亲在身边，但大部分时间，母亲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放寒暑假的日子里，他常好些天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憋得给他们做饭的大嫂咂着嘴直翻白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