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南月慢

　　祈蚕节当日，后宫中一早就传出了人声，嫔妃宫人们皆早早起身梳洗打扮，预备着祭祀蚕神。

　　魏漪一向认为这些都是繁文缛节，原先在雍朝皇宫时她就不乐意参与，如今在异国也无人敢管她，于是飨宴宫成了罕见的大门紧闭的殿宇。

　　静玉已经回了绍中，正在荀云婉的寝殿内共同商讨今日的情形。

　　“那些人参可让人察觉出不妥？”

　　“小姐放心，那悬壶坊的掌柜虽带的人多，却都是不会武的寻常伙计，暗卫将人参换得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刘翮与杜家主会等到祈蚕节后再离宫，算算日子，最慢也得在三天之内起作用，荀云婉问道：“能确保被调换的人参可以尽早发挥效用吗？”

　　“在府中时，朝玉曾向奴婢教授过一些药理知识，那些人参的内部已经被破坏得彻底，服用过后不出半日便能中毒。奴婢用掺了蜂蜜的姜汁抹了一遍，还让色泽更鲜亮了一些，轻易看不出来。”静玉说着，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一丝嘲讽，“那清州的药商也算是没什么见识的，我看他们收藏的人参不过是我雍朝北边的山林里随处可见的野山参，远远称不上所谓的天材至宝。”

　　“倒也不是他们没见识，毕竟两国的风物、山水总有差异，况且若不是他们不甚了解，你这以次换好还未必能这般容易成事。”

　　“小姐说得是。”

　　静玉想了想，又问道：“今日贵妃祭祀蚕神，小姐打算去吗？”

　　“殿下不去，那我们也没必要去。”荀云婉拿起一旁的茶盏，用杯盖刮去浮在杯面的碎沫，“不过祭祀结束之后，众嫔妃会去拜见太后，那时就该现身了。”

　　*

　　祭蚕的地点在皇宫北边的祭坛，天还未亮时，这里便陆陆续续来了人，有宫里的妃嫔、公主，还有居住在绍中的命妇，已然安静地等候在祭坛下边。

　　久未在众人跟前露过面的温贤妃今日也现身了，自从小产之后，她几乎可以算是独得皇帝的偏爱与怜惜，皇帝去到她宫里的次数比后宫其他嫔妃拢共加起来还要多，就连太后也劝不动。

　　她神色倨傲，风姿绰约地站立在原地，有几位妃嫔和命妇向她请安，她的脸色也未曾稍微放缓。

　　施贵妃赶过来时，就见到温贤妃正不耐烦地挥手，原本想上前行礼的一些人也只得止住脚步。

　　“贤妃。”

　　温贤妃听到施贵妃的声音，转过身行了一礼：“臣妾参见贵妃。”

　　施贵妃伸手将她扶起：“你久未出席这样重大的祭祀，宫妃命妇们也好些时日没见过你了，她们向你请安，你受着便是了，何必对她们不假辞色。”

　　“臣妾只接受诚心实意的请安。”温贤妃艳丽的唇吐出一声冷笑，“表面上一副恭敬的做派，背地里还不是嘲讽臣妾出身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指不定还会一块讨论臣妾是因为恃宠生娇遭到报应才失了孩子。”

　　施贵妃叹了口气，她知晓温贤妃一向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毕竟陛下爱重她，也的确养成了她随心所欲的习惯。

　　“罢了，过会儿祭祀你跟着本宫，若有旁人同你说话，你便推说身子不适好了。祈蚕节是大日子，可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温贤妃拖长了声调。

　　祭坛旁的日晷指向了正午，在蚕妇的指引下，施贵妃率先走上祭台，温贤妃跟在她的身后侧，余下的嫔妃命妇皆站在祭台之下，施贵妃领着众人跪下，向供奉的先蚕神行三跪三拜礼。

　　大礼之后，众人当去侧殿沐浴，换上丝织的便服，聆听太后圣训，温贤妃看见被人搀扶款款走来的太后，面上露出怨恨之色，她对施贵妃道：“臣妾身子不大舒服，接下来的躬桑臣妾便不参与了。”

　　施贵妃眉头轻蹙，低声劝导：“贤妃，这不是儿戏，况且你身居高位，若是此刻离开，必受众人瞩目。”

　　“臣妾直说了吧，臣妾不想听太后的妖言乱语，她自己手下造孽无数，还配在蚕神面前装出一副后宫之表的模样。”见施贵妃似要劝阻她继续说下去的动作，温贤妃满不在乎地一笑，“贵妃娘娘知道臣妾向来不循规蹈矩，若是继续待在这里，万一臣妾发了失心疯与太后起了争执，岂不是毁了娘娘操持这么久的祈蚕庆典。”

　　施贵妃知道自己说不动她了，只好吩咐温贤妃的侍女将她扶入侧殿好生照料。

　　约莫一个时辰后，嫔妃命妇们都沐浴完毕，施贵妃扶着太后登上祭台，二人站定后，施贵妃便退至太后身后。

　　太后开始讲述历代耕织的重要性，男耕女织，代表着百姓世代和平安乐，也是国家得以存续的根源，皇后主导的祭先蚕与皇帝主导的祭先农都是在祈求国土之上风调雨顺。

　　可能是祭祀的祭台并不高，所以人们看不见绍中之外农田荒芜，蚕室空空，母亲怀抱气息奄奄的儿女，听着官府传来服役的丈夫的死讯。

　　祭台下的众人垂首敬服地聆听太后的训导，心中满怀虔诚慈悲，身上穿着由他人所制的精致的罗绮。

　　太后从贵妃手里接过立香，向蚕神拜了三拜之后插进供案上的香炉里。她对施贵妃淡淡道：“接下来你领着她们去行躬桑礼。”

　　“是。”

　　施贵妃福了福身子，她正跟随蚕妇走出几步，祭台下却传来人群的惊呼。

　　“太后娘娘！”她不解回头之时，正好看见两位宫女慌乱地扶住太后的身子，太后双目紧阖，已然失去了意识。

　　施贵妃即刻反应过来：“快，将太后扶去侧殿，让祭坛边的侍卫将祭坛围起来，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彼时温贤妃正在侧殿内小憩，忽而听到殿外纷杂的喧哗之声，她吩咐侍女蓉英去外头打听发生了何事，蓉英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在她耳边悄声转述了祭台上太后突然晕倒的事。

　　温贤妃不屑地嗤笑一声：“真是晦气。”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自己腹前的衣裳：“施嫤央也算倒霉，总是碰上这档子事儿，任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吧，反正与本宫没有关系。”

　　*

　　半个时辰前，整个祭坛乱成了一片，而此刻在贵妃与皇宫侍卫的威慑下，侧殿内外，人群皆敛声屏气，施贵妃端坐在座椅上打量着众人，气氛肃穆而沉寂。

　　守在殿门外的侍女出声打破了沉默：“贵妃娘娘，三皇子殿下与飨宴宫的荀小姐来了。”

　　“照儿？”施贵妃对徐照的到来感到有些疑惑，更遑论他与荀云婉一道前来。不过她还是对外面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徐照入殿后，向座上的施贵妃行了一礼后问道：“儿臣听闻皇祖母突生疾恙，心里担忧，故冒昧前来，还望母妃恕罪。”

　　“这次便罢了，往后不可如此冲动行事。”施贵妃的目光转到一旁的荀云婉身上，“不知荀小姐前来，所谓何事？”

　　“禀贵妃娘娘，臣女今日本该也随同共行祈蚕礼的，只是今晨公主殿下身子不适耽搁了时辰，方才匆匆赶来向太后和贵妃赔罪，谁知正巧在殿外与三皇子殿下碰着了。”

　　荀云婉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施贵妃听罢微微颔首：“荀小姐言重了，魏漪公主身子要紧，请入座吧。”

　　宫女搬来了两个圆凳，二人一块坐下，徐照又问起太后的情况，施贵妃道：“御医已经在诊治了，只道性命无虞。”

　　徐照又看了一眼守在内室门前的青栩和朱檀：“儿臣听闻皇祖母前些日子便因夜间失眠而神思倦怠，莫不是太过操劳以致昏倒？”

　　“本宫觉得不大像，她训诫众嫔妃命妇时容光焕发，昏倒也是突然之间的事，应当不是疲累那么简单。”

　　这时，青栩领着御医从内室走出，御医走到施贵妃面前行礼，贵妃抬手虚扶一把：“冯院判免礼，太后娘娘究竟因何而昏倒，你皆从实道来。”

　　“回娘娘，太后娘娘并无任何内服药物中毒的迹象，听侍奉的宫女说，太后今日曾有腹痛之兆，方才昏迷时鼻中渗血，齿龈肿胀，应是食用腐败之物致使中了热毒。索性所食用量不足以致命，微臣去取些芍药汤来，先让太后清胃透热。”

　　“那便劳烦冯院判快些去了。”

　　施贵妃安下心来，目送冯院判离开后，她眼神阴晦地看向青栩：“崇寿宫的宫人愈发会做事了，竟让太后误食腐坏之物，单只凭这一点，本宫就可以定你们一个疏忽渎职致使太后凤体损伤之罪。”

　　青栩面色沉静恭顺地跪下：“太后娘娘遭此横祸，奴婢等责无旁贷，但日日送入崇寿宫的膳食是由宫中尚食女官亲自送来，且等太后用膳完毕，尚食大人才离开。奴婢敢以性命作保，娘娘绝不曾误食腐坏膳食。”

　　“青栩所言不假。”朱檀从内室走出，跪在青栩身旁，“若是太后娘娘在用膳时误食腐坏之物，为何今日晨起时娘娘满面红光，并无不妥，定然有旁的原因在。奴婢恳请贵妃娘娘严查此事，惩处让娘娘遭难之人。”

　　施贵妃手扶着额角暗自思忖，徐照突然开口道：“母妃，儿臣认为她们二人所言有理，兴许皇祖母昨日食用了别的东西。”

　　施贵妃没有接话，依然沉默不语，而跪在地上的青栩听了徐照的话，眼睛突然一亮：“奴婢记起来了，昨儿有位清州的药商进宫为娘娘进献了几株人参，说是能治疗娘娘的失眠之症，于是昨日半夜便将人参泡了水让娘娘用了。”

　　施贵妃向身旁的宫人挥袖道：“来人，把那药商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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