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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
王宫的卫兵最近新上任了一批。都是从城防军里精挑细选出的精英,新上任,难免意气风发。他们用十二分的热情守卫着王宫新落成的高墙和结界,严格地把守着王宫的城门,对每一个进宫的人都严加审查。
今夜,由新卫兵阿波罗守卫王宫宫门。
阿波罗穿着一尘不染的红色卫兵服,这衣服是量身定制的,将他胸腹部的肌肉衬得完美无缺。城门上悬着的明灯将他的衣服照耀得熠熠生辉,他父亲赠予他一个人类神话里光明之神的名字,而他,也一路顺着光明之神的样子成长,年轻耀眼若初升之阳。他今年二百五十岁,正是最灿烂,最耀眼,前路最光明的年纪。
手持雕刻着蔷薇纹路的重剑,身披金色战甲,往王宫门前一站,身边就是来来往往的向自己投来艳羡眼光的卫城百姓。那些在朝廷里位高权重的大臣,要进王宫也不得不向他出示自己的通行信物。阿波罗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无与伦比,他转头遥望雪山山麓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宫殿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得华丽非凡。阿波罗想,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去那宫殿里侍奉王。
“请问......”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阿波罗另一侧响起,语气里透着些局促和不安。阿波罗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去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
话音未落,阿波罗手中的重剑就倒在地上。阿波罗睁大了眼,话都说不利索
“祭......祭司大人!”
眼前的女孩面容稍显稚嫩,但这张脸已被全城所熟悉。在去年的疫情期间,这个女孩凭一己之力研发出了针对病毒的特效药,救了全王城的人;而在年初的大祭中,她与叛徒查西亚激战,体力不支倒下后被查西亚掳去,一直被查西亚残忍地囚禁在海底牢狱,生死未卜。
虽生死未卜,但王认为她既然是前任大祭司的孩子,就应该继承祭司之位。因此,在她被囚禁的三个月里,她在王城被追封为大祭司,受万民膜拜。
前往参薇殿的路上,阿波罗一直满面红光地向索依露介绍着。
索依露满头雾水。
与查西亚激战?被查西亚掳去?被残忍地囚禁?
但阿波罗不明所以。他激动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这可是祭司大人!他不光可以护送祭司大人去参薇殿,甚至自己也可以在参薇殿里一睹王的尊容!
阿波罗看不到索依露满脸的疑惑。
和更深处的疲惫与痛。
阿波罗实现了他的理想——在参薇殿里向理事大臣汇报。理事大臣戴着尖顶高帽,穿着褐色长袍,白发苍苍,见到和那位年轻的卫兵一起进来的女孩,高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腾地掉了下来。他的震惊持续了一分钟之久,连身子都在颤抖,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宫殿后方跑,一边颤颤巍巍地传音给王:“陛下......陛下......祭司大人回来了......祭司大人回来了啊!!!”
正在后殿的起居室里批阅奏章的王,听到理事大臣的汇报,手上的字也不由得歪了一笔。
几分钟后,理事大臣战战兢兢退下,阿波罗满心欢喜地离去——尽管他只见到了王一面,王也只是对他轻飘飘地说:“其余人士都退下吧。”,这也够他快活好一阵子的了。
而索依露,跪在参薇殿下,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道:“臣索依露,参见陛下。”
她回到王城,只是因为责任——对王城千万百姓的责任,而不是对这个王的责任。
王却意外地十分亲切:“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王城法力国库空虚,正需要一次祭祀。”
他只字未提查西亚的事。
索依露自然也不敢将自己在海底遇到的一切都告诉王。既然查西亚费尽心思要让她洗清“被策反”的嫌疑,她自然不能反将一军,害了自己,也害了查西亚。
“祭祀之事事不宜迟,三日后就举行,你若法力不够,我会先拨一点给你!回去好好准备!”王的声音,透着迫不及待。
“臣,领旨。”
身为祭司,索依露已经不用再自称属下,而可以称臣了。
“慢着。”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让索依露想起近半年前那场骤雨。
“此刻当务之急,是重建王城。关于查西亚之事,本王也有过错,暂先不追究了。”
索依露心一沉。
王,到底还在怀疑她。并且在警告她,让她小心点。
王现在不动她,只不过是因为,她是大祭司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整个王城都急需她祭祀得来的法力,所以王才不敢轻易动手。
回到家,索依露才幡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回过这里了。
庭院里的草无人修剪,长得到处都是,凝着夜间的霜,索依露一路踏过去,觉得鞋底湿了一层。正是三月,冰雪初融,草长莺飞的季节,园子里的植物倒是一派欣欣向荣。时值凌晨,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东方既白。早景清冷,只是物是人非,这样凄清凌晨,更衬得一种人去楼空的空寂之感。
但屋里亮着灯,楼还没完全空。只是索依露实在想不出,谁会在这里。
进了门,一个围着围裙,裹着头发的少女正在扫地,灰尘扬满整个起居室。
“你怎么会,还在这?”索依露盯着少女——正是她家的女仆,安。
安抬起头,满眼震惊与喜悦,她丢下扫帚扑向索依露,眼泪夺眶而出:“小姐......小姐啊,我还能去哪啊?整个王城,只有老爷太太还有小姐你对我好,我还能去哪啊?就算,就算老爷和太太不在了,我也,我也要守好他们的,的房子啊......”
安靠在索依露胸前泣不成声。
索依露却只是漠然:“行了行了,我还要先去舅舅那里一趟,早上我们再聊。”
索依露直接甩开安,去了贵族学院。
她心里清楚,安此刻一定还是受了王的委托,要监视她。即使百姓视她为救世主,王也依旧会提防她。安说自己一直在这等她,可院子里草木繁茂,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一直打理,安扫地时扬起的灰尘,也绝不是一夕两朝能积得的。
她到达贵族学院的时候,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不愧是学者云集的高级学府,贵族学院的保安并没有像先前那个王宫门口的卫兵一样激动地满面红光,教授们也没有欢喜到走路踉跄的地步。她顺着保安的指点找到了舅舅正在上课的教室,从后门默默进去,找了最边缘的一张凳子坐下。
舅舅穿着烟灰色长袍,戴着学士们标配的尖顶高帽站在讲台上。尖顶帽下露出几绺碎发,均已斑白,舅舅的脸庞,更是憔悴不堪。索依露心里难受,只好将目光移向别处。
面前的讲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木和魔药,舅舅将长长的法杖充作教棒,指挥着身后黑板上的粉笔来回移动写字。
“自古以来,不论是人类,还是妖类,不论自身寿命多长,都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所求,曰:长生。
“可惜啊,追逐长生者,都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万物皆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而起死回生,更是无数人所追逐的目标。不过,说到起死回生,有一种植物,倒是确有起死回生之效。”
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悬崖,悬崖边,有一颗傲然生长的树。
“叹息崖。位于东西伯利亚山地最北侧的北冰洋沿岸,是一块伸向海面的岩石。传说这悬崖之上,生有一颗傲然屹立的大树,名星月树,其枝叶,便有起死回生之效。只不过——”
粉笔的图画赫然扭曲,一只生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惟妙惟肖地出现在黑板上。随着法力注入,这怪物甚至离开了黑板,扑向了台下的学生们。学生们都向后一退,舅舅却捏碎了法力,那只野兽瞬间化作雪白的粉笔灰,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了。
学生们被粉笔灰呛得一阵咳嗽,舅舅则继续讲下去:“这只怪物,名叫弗莱修斯,相传,力大无穷,能吃下一切来犯者。要想获得星月树的枝叶,必须先打败这只怪物才行。只可惜,千百年来,求树者多,求得者,无。
“说来也并不奇怪,大多数求树之人,在见到怪物的瞬间就吓疯了。毕竟死生有命,死的又不是他们自己,自然是存活的欲望更强烈些。自然也有少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活某个人而前来取树的,据说都葬送在怪物的巨口之下了。
“老师今天在此,奉劝大家一句:不论长生,还是起死回生,都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死生或许冥冥中皆有定局,毕竟,‘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犹如夜幕降临,白日便要西沉。’”
下课的铃声便在此时打响了。
舅舅挥起法杖,将讲桌上的草木,魔药统统收入他的独立空间内。学生们拿着笔和书走出教室,舅舅却坐在了讲台一边的一张小凳上。他将尖顶帽摘下,痴痴望着黑板,像是在追忆什么。
舅舅的头发全白了。他才六百多岁,并不算老,一头青丝就全白了。尖顶帽一摘下,苍白的发丝就随着从窗户拂进来的春风舞动起来。
索依露悄然走到舅舅身边。
舅舅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呵出一句:“回来了?”
索依露点点头,只是无语凝噎。她知道,自己一进教室,舅舅就发现自己的到来了。但舅舅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被影响,仍是继续上他的课,连语气都没有出现半分波动。
除了舅舅,索依露只在一个老师身上见过这种气质,陈岚。
舅舅仍是盯着黑板。那里光洁如新,但舅舅死死地盯着它,仿佛想从空无一字的黑板上看出万里河山来。
“我在欺骗自己,在安慰自己。”他轻轻开口,“我和同学们说,别去渴望长生,别去渴望起死回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我做梦都想得到星月树。
“我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曾遇见过一个来自中国的高人,叫徐无鬼。他术法强大,我和你母亲便拜他为师。他活了很久很久,到现在快有三千岁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此人游走三界,甚是神秘,甚至,都没人知道他是人是妖还是灵。不过,他在我们吸血鬼中,还挺有名的。我们叫他,占卜师。
“他确实会一点占卜的术法,不过,占卜此事,随缘。天机一到,占卜师会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占卜,这样的预言,往往都会成真。
“占卜师的最后一次预言,发生在三个多月前,就在大祭的前夕。那时,他来到王城,引起了一点骚动,但除了你母亲,没人看到他那次预言。
“你母亲只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占卜师的预言是:
‘死亡的序幕已经拉开,没有人可以逃脱一劫。
我将在凤凰涅槃时重现,带来新的光明,新的毁灭。’”
索依露怔怔听着。
“三个多月来,我一直在想这句预言的意思。可我想不通。如果说,预言的第一句已经成真,王城已经遭受了劫难和死亡,那,凤凰涅槃又是什么意思,王城的未来又是什么?什么样的未来可以伴随着光明和毁灭?我想不通。
“我老了,很累了。有时,回想着往事,就不想去思考未来会如何了。占卜师对你母亲还有我很好,也许有一天,你能解开这个预言的秘密。但我不能了,我太累了。
“我只知道,那新的毁灭总会来临。舅舅知道你已经是大祭司了,但舅舅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些事了,多陪陪舅舅,好吗?”
预备铃响了,舅舅以手撑地,缓缓起身。这将是今夜的最后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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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犹如夜幕降临,白日西沉”出自《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