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

　　却说清逍一口血吐完，头晕目眩脚发软终于是直直往后倒，好在逐风抬手便将他托了住。
　　许是因着逐风身上忽现的金光，清逍方才被红烟符文啃食的双腿白骨生肉跟着恢复，那些石柱穿身的伤口也完全消失，不过到底只是表面的复原，一时确实有些立不住。
　　两眼昏黑倒下去，喘过几口气，清逍得了一线清明睁眼，这才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片桐林中。
　　这林中皆是万年古桐，枝繁叶茂，参天林立，杆粗纵是三五人也难环抱，叶之肥硕，便是一片也足以遮面，而这样的古桐林，整个桐丘山只有一个地方有——万古三峰之一的西段主峰。
　　不曾想自那洞窟中西行竟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清逍忙起身想着往鬼啼山赶回，这一起才发现自己是躺在逐风怀里。
　　起了一半脸差点撞上垂头看自己的人，清逍瞬间躺下，而后身子向脚后跟挪了挪，这才又笑哈哈地站了起来。
　　打一出来，殷涪泽同叶轻轻便极为安静。清逍向旁边一看，见殷涪泽面朝着一棵古桐正在扣树皮，而叶轻轻靠坐在树的另一边，正扇着地上的一片叶子，那抡得风生水起的架势，极像在扇耳光。
　　向他们走过去，殷涪泽扣着树皮终于嗫喏着出了声。
　　“那个，叶姑娘，我刚才……不是故意摔倒的……”
　　话一出口，叶轻轻面颊绯红，清逍才迈了一步的脚跟着就顿住。
　　“我回去就跟爹爹说然后将你娶进门，你放心，我亲了你一定对你负责……”
　　他扣着树皮倒着话儿，叶轻轻闻言直接跳了起来。
　　清逍认识叶轻轻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快的身手，一个眨眼不极，便见叶轻轻闪到殷涪泽的身后，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抡向了他的后脑勺。
　　“咚”的一声，殷涪泽的脑门直接就撞到了树上，而叶轻轻似是还未解气，跟着又送上了几个巴掌。
　　速度极快，声音极响亮，殷涪泽的头得亏有树挡着，不然都该飞出去。清逍自然是不准备再过去了，轻轻朝后退了两步连忙转过身，却一下子撞进了逐风怀里。
　　差点一个没站稳，逐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出惊人。
　　“我背你。”
　　怔了下，手又摆头又摇，“哈哈……不必不必。”
　　说着挣出手来忙向东边去，状做无恙步子那么大大一迈，双膝一软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
　　望着天空看了看，清逍头一次想给景华叩三个响头拜上一拜。

　　逐风伤口虽看着消失，但显然也只是表面的愈合，背倒不必，扶且尚可，清逍手一伸，倒是端了那么一点架子，朝逐风挤出一个笑，等着对方掺他起来。
　　这一次，逐风倒是挺配合。
　　走了那么两步，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清逍回头一看，是叶轻轻同殷涪泽跟了过来。
　　叶轻轻甩出殷涪泽好几大步行在前头头也不回，殷涪泽追上来刚蹭到叶轻轻身旁却又收到她一个眼刀儿，于是又只好挠挠头退到后头，大气也不敢出。
　　扫了眼儿他馒头摞馒头一般鼓起的脑门儿，清逍倒是没想到，人的脑门儿可以肿倒这般程度。
　　这古桐林生在峰顶，硕大的桐叶将光线层层阻隔，黄昏未至，林间倒似是将晚，而要回到鬼啼山，得下到山腰处东穿，因为桐丘山整个连绵的山脉，大都是从山腰开始连接的。
　　山高路险毫无人迹，踩着杂草落叶一路向下，却不时总碰到一些细小的骨头。
　　这些细小的骨头不是掩在杂草中便是盖在落叶下，起先清逍以为是动物的骸骨并没有注意，可越是往下这骨头却越来越多，清逍便留心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心跟着往起提。
　　行了那么几步，清逍忽地停下。
　　“逐风，你说拂云轩有没有可能骗我们？”
　　逐风扶着他，眉早已随着那些骨头皱了起来。
　　“只怕，是已经骗了。”
　　正说着，殷涪泽打后头凑了过来，他话听了一半，一头雾水。
　　“大哥，怎么不走了？什么骗不骗啊？”
　　扶着清逍，逐风看着地上的骨头没答话。
　　殷涪泽顺着他的目光将那些骨头踢了踢，“这有什么问题吗？”说着就好奇地弯腰捡起一个，举在眼前打量。
　　清逍看着他手中的骨头，解释道：“涪泽，这是人骨。”
　　“什么？！”殷涪泽闻言，惊得立马松了手。
　　一听是人骨，本停在旁边不远处的叶轻轻也行了过来，她目光避开殷涪泽，一声不吭。
　　殷涪泽偷偷瞥她一眼，揉了揉脑门儿，往她身边悄悄挪了半步。而清逍未再过多解释，率先顺着那些细小的骨头查看了起来。

　　这万年古桐林占了半座山，沿着那些骨头的方向去，直至林深处，一棵古桐树后传来声音。细细一听，吧唧吧唧，咯吱咯吱，极像是咀嚼声。
　　苍灵一抽，还未靠近，忽然风起林动，魔雾滚滚翻涌，直漫的周遭昏天暗地，而自其中，一只手直向清逍心口挖了过来。
　　闻声用苍灵一挡，对方这一下下了死手，清逍便是接下却也是不由向后退去，那隐在魔雾中的黑手见状跟着便又拍了过来。勉力躲过，对方掌风连连毫不罢休，清逍守了守终是难敌，到底是被打中了。一掌一掌拍到胸口，直打的清逍连连吐血。
　　趁机扣住对方的胳膊，苍灵一挥，敲得对方一声闷哼飞出，清逍苍灵支地缓过一口气，冷冷道：“屠逾魔尊敢做不敢当，竟是连面也不敢露？”
　　语罢，有剑风自身旁而过，跟着金光自眼前骤涨，林间滚滚魔雾跟着便散，却是逐风举剑护在了清逍身前，而他剑之所指，正是屠逾。
　　屠逾嘴角还有未干血迹，而他无视逐风，倒是对清逍狞笑一声。
　　“受这么重的伤还来送死，真是不知好歹！”
　　语罢，他退后几步袖间一抖，拿着一截生肉自顾自啃了起来。清逍行到逐风身旁仔细一看，屠逾拿在手中的，竟是小小婴孩的半条手臂。
　　哪里容他如此下去，清逍苍灵一动直接便向他手上敲了过去，而逐风持剑紧随，也是直往屠逾手臂削。
　　不知是不是屠逾食婴进补的关系，此时的他比起风月馆那次修为突增不少，而清逍同逐风身负重伤，此时便是同时出手，也被他应付的游刃有余，将苍灵和剑皆都躲开了。
　　一见到屠逾，殷涪泽拎着剑直接冲了过来，方才那魔雾将他们冲散，他是打清逍旁边的一棵古桐树跟前跑来的。提剑加入，刺向屠逾，叶轻轻也打不远处赶了过来。看见她，屠逾冷哼一声。
　　“一个小妖精，不好好在幽涧呆着，同人搅和不清。如此下去，迟早要死在人手里。”
　　到底是幽涧魔尊，叶轻轻显然是有些怕他，虽朝他出了手，闻言却也没吭声。然而她不开口，殷涪泽却是听不得屠逾说她，剑朝屠逾嘴上一刺，直接骂了起来。
　　“你个脸糊了柿子的病死鬼，挖了那么多婴孩的眼珠，还将他们的肉身炼成小鬼，我看该死在人手里的是你才对！今日小爷我就将你三刀六个洞收了，送你下去给那些婴孩磕头！”
　　殷涪泽一说完，屠逾倒似是有些意外，挥臂将他剑扫开，朝清逍饶有兴致地打量。
　　“我说你怎会受了如此重的伤，原来是进了蛟龙窟？你们倒真是有本事，竟能活着出来。”
　　他说着便朝清逍拍来一掌，可到了中途手一偏却又朝殷涪泽拍了过去。情急之下，清逍忙将殷涪泽自旁边一推，叶轻轻则是直接挡在了殷涪泽身前。掌风将至，逐风身如闪电，将叶轻轻往身后一拉，尖剑直接自屠逾掌心戳了进去。
　　屠逾吃痛，抽手退出百尺，盯着逐风恶狠狠道：“倒是小瞧了你。”
　　清逍自逐风身旁一立，苍灵将屠逾一指。
　　“眼盲心瞎，魔尊瞧得清什么？”
　　屠逾闻言，冷笑一声。
　　“我屠逾宁可眼盲心瞎看不清过的糊涂，也不要当一个清醒的傻子。你以为自己那双招子看得分明，却也只是你以为。”
　　他说着就将方才没啃完的半条手臂自袖间抖了出来，话一说完便将手臂丢进了口中。
　　殷涪泽站定老半天早就想骂他了，见他吞的是半条婴儿手臂，更是怒不可遏。
　　“什么清醒糊涂瞎不瞎，你个使阴招的下三滥，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说着剑指向他就冲过去，屠逾闻言口中嚼了嚼，吐出一根骨头嘴一抹。
　　“黄口小儿，才活了多少年便如此口出狂言，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剁了我的手！”
　　说着手一动，周身滚滚魔气涌动，飞身抬手直接就朝殷涪泽拍了过来，清逍见状抢在殷涪泽前头，苍灵一挥直接迎了过去。
　　方才那么一会儿，清逍倒是攒了点气力，试着用神血将苍灵召了下，倒还真成了。
　　只一挥，林间劲风骤起，漫天梧桐叶落，乘势接下屠逾这掌，苍灵又向他胸口一敲，终于将屠逾打的吐出一口血来。
　　然，也只这么一下。
　　屠逾的修为该是在昊昆之上，这一下屠逾受下对他的身手并没有多大影响。扣住清逍的手臂，屠逾阴恻恻一笑，手直接朝清逍的眼睛挖了过来。偏头一躲，屠逾的手跟着追来，近在咫尺时，逐风挑剑而来。
　　径直削向屠逾手指，屠逾见状手忙一收，逐风乘机将清逍往身后一护，一把将挂在腰间的纳灵袋扯了下来。倒出里头的眼珠，当着屠逾的面，逐风直接将它打爆。
　　他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屠逾根本没来及反应，待回过神来，周身滔滔魔气翻滚，直接就扑向了逐风。自魔雾中，屠逾双眼赤红，咬牙切齿。
　　“找——死——”
　　闻言，逐风冷哼一声，剑指向他，正面迎上，清逍紧握苍灵一起跟了过去。这时候，殷涪泽同叶轻轻终于也追了过来。
　　自林中打得不可开交，屠逾越打越退，清逍他们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叶轻轻根本不敌屠逾，殷涪泽倒能接上几招，但也只是勉力。逐风虽剑风凌厉招招都向屠逾要害去，清逍却知他是在强撑，而清逍自己，已近乎脱力。
　　屠逾显然心知肚明，就是要如此耗下去，可清逍却知不能再拖，正在如此僵持之时，林间有成群鸥鸟飞至，鸣叫中，四周响起脚步声，清逍偏头一看，却是拂云轩带着人围了过来。

　　看见清逍他们，拂云轩似是有些意外，人未行近，先飞扇击向了屠逾。
　　林子里忽然围来百来号人，屠逾似是也没想到，将拂云轩扇子一躲，挥臂一扫自缠斗中抽身，远远退后落在了一颗桐树旁。
　　接住飞回的扇子，拂云轩先向清逍看了过来。他今日着一身红衣，上有金线绣的云纹，玉扇自身前轻扑时，那云纹宛若流动。
　　“清逍公子，可否容我解释？”
　　他说着就朝清逍走来，逐风步子一跨将清逍一挡，殷涪泽则是两步跑过去横在了拂云轩身前。而叶轻轻最直接，飘到殷涪泽身旁，直接送给拂云轩一个白眼儿。
　　扫他一眼，清逍看着不远处的屠逾。
　　“拂云州主解释什么？解释那窃婴人只不过在每年八月中旬将婴孩送去鬼啼山的断桥，其余时候都是送至这桐林，还是解释拂云州主听说我们解了东越北山槐林的阵，便也想借我们的手，解了鬼啼山夜里的婴啼？”
　　拂云轩闻言笑了笑，将扇一合。
　　“清逍公子，你到底是聪明。你猜的都对，可实在是请你见谅。毕竟这事儿牵涉太深，也过于危险，我不想你卷入其中，更不想你受伤。”
　　逐风闻言冷哼一声，清逍则是笑了。
　　“拂云州主，是太危险？还是不相信？”
　　看着清逍沉默片刻，拂云轩扫了眼面前的殷涪泽又将目光落在了逐风身上，而后他将扇自掌心一敲。
　　“好吧，我承认，是不相信。毕竟这么多年，我拂云轩，从来都只信自己。”
　　殷涪泽闻言终于憋不住了，冲他撇着嘴没有好脸色。
　　“轩哥，你太不厚道。”
　　叶轻轻朝拂云轩嗤了一声，提着殷涪泽退回清逍身边。
　　“心眼儿多的似筛子，离这种人远点，否则被卖了都不知道。”
　　殷涪泽点着头，朝屠逾一指。
　　“大哥清逍，那我们还打吗？我还没剁下他的手。”
　　打不打，逐风没答，倒是拉着清逍后退了几步倚在了一棵桐树上。而清逍微微一笑，扫了眼围在四下的人，直接盘坐了下来。
　　“拂云州主既然来了，我们便看他如何收网吧。”
　　话音一落，远远退开的屠逾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可总算是听明白了。费心为我做局，拂云轩，你有心了。”
　　“客气。”
　　拂云轩将目光打清逍身上收回来，摇着扇朝屠逾走了几步。
　　“魔尊，这几年我在这里等了你无数次，可终于见到了你的真面目。你管着地下，我守着地上，我们其实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我也并不是要在此处堵你，只是我很想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所以，还劳烦您告诉我，我便立马放你走。”
　　“哼！”屠逾冷笑一声，踢起脚边一根骨头握进手中，掂了掂，他道：“拂云轩，这地方你跟来了多少次，窃婴之人是谁你不知道吗？跑来问我？”
　　拂云轩摇头笑笑，“屠逾魔尊，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给你送婴的人，真正的主子。”
　　“那你问他们。”屠逾狞笑着，忽然拿着那根骨头指向了清逍他们。
　　殷涪泽跳起来，朝前蹦了下。
　　“下三滥，你什么意思？！”
　　屠逾瞥一眼殷涪泽，手中的骨头指着逐风。
　　“哼！那废物的面具你不是都挑掉了，怎么，也是瞎了没看清吗？”
　　清逍闻言心下一动，起身将殷涪泽拉到身后，指着屠逾手中那根细小的骨头。
　　“所以东越庙会你才会帮他。”
　　“帮？”屠逾冷哼一声，轻蔑道：“他献婴给我进补，我替他解决一点麻烦，各取所需而已。要我屠逾帮他，他还不配。”
　　“所以屠逾魔尊，他究竟是谁？”
　　拂云轩问着扇一合，围在林中的人拉弓举剑皆对准了屠逾。
　　嗤笑一声，屠逾朝前走了两步，手中的骨头指着拂云轩，阴笑道：“拂云轩，若你胆敢过来停在我十步之内，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闻言，拂云轩扇在掌心敲了敲，还真行了过去。
　　殷涪泽见状朝前一蹦，忙喊道：“轩哥别信他！”
　　叶轻轻朝拂云轩翻了个白眼儿，将殷涪泽往后一扯。
　　“让他去！”

　　拂云轩扑着扇悠悠行近，清逍却紧握苍灵一直盯着屠逾，逐风似是不想清逍多费心，非摁着清逍坐下。
　　立在屠逾三步之内，拂云轩极有诚意，扇微微一抬，四周弓箭纷纷落下，笑了笑，他道：“屠逾魔尊，请说吧。”
　　屠逾看着他冷笑一声，忽地就朝他出了手。
　　握着那细小的骨头，屠逾直往拂云轩的眼睛上戳，而拂云轩似是早有防备，手中扇一挥，也径直削向他的颈间。
　　便在这时，屠逾手一回撤，将那细骨朝清逍飞了过来，拂云轩似是未料及，飞扇追骨，屠逾却抬掌隔空一拍，直接将拂云轩的扇子钉在了旁边一棵树上，而他的手，也直接掐向了拂云轩的脖子。
　　早就有所预料，清逍坐着未动，逐风便已挥剑扫飞了那根骨头，而殷涪泽则是气愤不已，只跳着脚叫骂。
　　“下三滥！下三滥！好你个下三滥！”
　　“……”
　　叶轻轻听着他的叫骂，悄悄挪到了屠逾看不见的树后头。
　　屠逾对殷涪泽的叫骂毫不在乎，阴恻恻笑着就要将拂云轩捉住，然而就在他要掐住拂云轩脖子时，却有三道利箭自身旁而来。
　　见状，屠逾收手一躲，那三支利箭擦着拂云轩的脖子一齐飞过。箭之疾利，连穿三棵古桐才堪堪停下，而拂云轩则是被一道紧随利箭而来的白色身影向后推了出去。
　　于是，屠逾冷笑着手一偏，掐住了那道白色身影的脖子。
　　这时候，叫骂的殷涪泽惊讶地叫出了声。
　　“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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