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将行

　　江湛躬身作谢，小心倒出白瓷瓶中的药丸，毫不犹豫服下。

　　林倾墨随意聊了两句，准备起身回离开，一抬头脚步蓦然刹停，身形僵硬。

　　宋洵，他……什么时候来的。

　　林倾墨抿唇，朝他沉默行礼。

　　宋洵的面色极度难看，脸黑得似乎能掐出墨水，她正胡乱揉着裙角，忽然迎面挨了他一记耳光。

　　声音清脆响亮，可见下手之人无比果断狠厉，丝毫不留情面。

　　她一个重心不稳，行礼的姿势保持不住，狼狈状跌倒在地。

　　他冷冷道:“好！你很好！本王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妃这么爱多管闲事，还有闲功夫操心起旁人的事情。”

　　林倾墨下意识摸上火辣辣的脸颊，突然也不害怕了，抬头反望向他:“殿下这么生气，是在怪我扰了您的计划吗？”

　　“那您有没有想过，您与乐临郡主联起手来利用我的时候，我也很不甘心？”

　　宋洵别开视线，“我们这么做，于你没有任何损失。”

　　是，没有损失，也没有好处。

　　可不意味她甘愿被充作棋子，任由被当傻子耍的团团转。

　　“殿下，月零是我的人，你把念头打到她的头上，我会怀疑您与我交易的诚心。”林倾墨挺直腰身，扶了扶略微有点凌乱的发髻，轻瞟了一眼帘子方向。

　　“你给我站住！”

　　乐临郡主本躲在帘子后面，留意到宋洵神色复杂没说什么，顿时沉不住气，讥讽地站了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通天本事，连宋洵都信了你，不过这些伎俩迷惑不了本郡主。我且问你，你究竟是何人，南疆派你来的？你与害宋洵受伤的人是不是一伙的？”

　　句句质问，字字怀疑。

　　林倾墨只觉荒谬好笑，反唇相讥道:“郡主你别忘了，我乃东黎的长乐公主，今年方十五而已。自五岁起入宫伴温罗公主圣驾，直至今年蒙恩和亲，这十年我从来没有踏出过东黎的皇宫。”

　　“郡主以为我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翻过防守森严的宫墙，跑到万里之外的北域，谋害一个素不相识的王爷？”

　　“还是说你以为，妾身五岁前就有了通天本事，与贼人串通，计划十年后谋害肖王殿下。”

　　乐临郡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张口狡辩道：“那……你腰间的蛊玉是从何而来，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已逝姑母唯一女儿的遗物？”

　　林倾墨眸色骤然一惊，下意识捂住血玉。

　　白颜，认识……大师姐？

　　她异样的反应被宋洵尽收眼底，心里升起一丝狐疑。

　　“我姑母白氏嫁给许国公，只留下我表姐便早早撒手人寰，后来我小叔送她去南疆学艺，三年前传来她意外惨死的消息，凶手正是那个害宋洵哥哥瘫痪的元凶——胭荼夕！”

　　乐临郡主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带着滔天的恨意，一个箭步突然冲上来，猛地扯下她系在腰间的血玉。

　　她细细翻看：“阿灵表姐的玉，我再熟悉不过了，这个纹路这个质地……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林倾墨看向她神色复杂，语气生硬：“这玉我是从别处得来，许多人都可以为我证明，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原主人竟是郡主的表亲。”

　　白颜根本不听她的辩解，扭头对宋洵嚷道：“这个女人一定在说谎，既然她不肯说实话，那就抓起来拷问一番，尤其是她从东黎带来的两个贴身丫鬟，只要进了你那水牢，还怕她们不讲实话。”

　　“真正的长乐公主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和亲路上，你面前的这个女人，一定是南疆妖女遗留下来的旧部。”

　　虽然白颜这一番话分析的很离谱，但不得不承认，与真相八九不离十。

　　“阿颜……别闹，”宋洵嗓子有些哑，头痛地按了按眉心，较为委婉劝道，“你先回去——”

　　白颜跺了跺脚，扬起下巴指着林倾墨道:“你疯了你信她？”

　　“出去。”

　　在二人争论、林倾墨怔神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白颜居然从头发上拔下了簪子。

　　这根簪子采用细长镂空的精巧设计，她从里面倒出来一粒红色药丸，直接逼着林倾墨吃了下去。

　　“咳咳！”“咳咳！”

　　一切发生的太快，林倾墨还没反应过来，药丸就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吐出来。

　　宋洵眼刃剐向白颜，“胡闹，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白颜不搭理他，而是轻飘飘走到林倾墨面前，微微欠身勾起她的下巴，带着不屑说道:“我听说那个妖女死的时候，血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她天生毒体，自然是百毒不侵。那你呢，不会这么巧，也是这种奇葩体质吧？”

　　林倾墨猛地推开了白颜，捂着下腹骤然蜷缩四肢，跌荡而来的剧痛将她的五官皱作一团。

　　白颜喂她吃的，是毒药！

　　林倾墨面色惨白地盯着白颜，恍然明白过来她的意图——天生毒体之人百毒不侵，她服了毒却没有中毒迹象，必然会遭到宋洵怀疑。

　　果然，宋洵眼底怀疑渐浓，也不帮着自己说话了。

　　“你们在干什么，快叫太医来啊！”江湛不忍地别开脸，看林倾墨被轮番凌辱，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他虽中硫毒身体劳虚，但还是冲过去挤开了白颜，搀起林倾墨的双肩扶她靠在墙上，抬头嚅嗫道：“王爷，你怎能凭她三言两语，就轻易怀疑她？”

　　白颜冷笑一声，大声宣布道:“她没中毒看什么太医，这根本就是个妖女！”

　　江湛察觉到周身的气压骤降，余光扫到宋洵死盯着自己，眼神晦涩不清，心下一震，意识到宋洵真的生气了。

　　“给我本王带回去，没有本王的命令，王妃不准踏出听雪轩一步。”

　　宋洵临走之前，还不忘深深看了眼江湛。

　　下一秒，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暗卫，试图跳上来押林倾墨回院落。

　　林倾墨满头都是汗，一手托墙，一只手捂着肚子，慢慢直腿站了起来，努力保持着冷静：“不需要，我自己会走。”

　　江湛的目光追随林倾墨，眼看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落晖堂，直到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切，”白颜小声冷哼，“还是个情种。”

　　★听雪轩

　　这段路似乎走过了漫长的一辈子，林倾墨回到听雪轩的时候，再支撑不住力气，跌进了月零怀里。

　　整个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感知被一下一下放大，绞痛如潮水般揭竿而起，不断从腹部往四肢方向冲击，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嗓子也哑得喊不出声，只能无神地抓着锦被。

　　沁荷的脚步匆匆赶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慌慌张张的声音：“公主，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依肖王殿下的吩咐，来搜查咱们的院子。”

　　伴随着脱臼般的虚浑无力，混杂着泪与汗，林倾墨身体传来一阵痉挛，再也压抑不住体内的毒性，竟然生生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小姐！小姐！”耳边的月零的尖叫声似乎变得遥远，意识被拉出空洞与恍惚，唯独痛觉愈来愈清晰。

　　她终于知道白颜喂给她吃的是什么了，是一枚血煞毒丹——也就是血煞，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烈性毒素，具有毒发快、药性烈的特征，中毒者与其说被毒死，倒不如说是被活活痛死的。

　　待血煞毒性深入人体，会即刻产生全身百骸的痛楚。

　　原主体内原本只有一味断肠草造成的毒，现在多出一种血煞，两种毒性不断在体内相冲相撞，硬是提前了她这个月的毒发。

　　再加上林倾墨重生后五感异于常人，造成了她现在生不如死的局面。

　　百毒不侵，注定了她永远不可能死于中毒，但是每一次毒发时的痛苦，深深烙刻在每一寸肌肤当中，她只能掖着恐惧生生忍过漫长的煎熬。

　　……

　　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深。月零见她悠悠转醒，贴心加了一个软枕垫，沁荷捧着清水盆的眼圈红红，见她醒来，哇地一声哭出来。

　　“公主，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

　　林倾墨拍了拍她的手，沉默了下来。

　　环顾一圈，发现屋里的贵重陈设少了很多，一下子空出来不少地方。

　　沁荷拭了拭泪，注意到林倾墨疑问的目光，脸上添了些许恼意，“公主，那些不长眼东西，惯会拜高踩低，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那个邱侍妾，一听说您被禁足，居然教唆内务府过来搬东西，还说他们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没收了咱们这儿一切可疑的物件，简直欺人太甚！”

　　林倾墨垂眸，他们要收收去，她不稀罕这些器物。

　　她真正疑心的是，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前脚才去的落晖堂，乐临郡主和宋洵后脚就出现在了暖阁。

　　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她今日出门只有菱纱、沁荷、月零三人知晓，何况当时只说要在王府内逛逛，三人皆不知她去的落晖堂。

　　“乐临郡主来过听雪轩？”

　　“是，她在您走后不久便来了，本想请她在这坐坐等您回来，但郡主执意不肯……奴婢以为她想改日再拜访，便也没有多问。”

　　沁荷是个头脑机灵的：“公主被殿下禁足，莫非与郡主有关？”

　　发生事情涉及到的两人——江湛、乐临郡主，皆是不能暴露于人前的角色，因此肖王妃被肖王禁足的实际内情，底下人并不清楚。

　　加上宋洵有意掩真相，下人都以为是肖王妃乱跑坏了规矩，恰好倒霉撞上肖王殿下，才被罚了禁足。

　　月零深深蹙眉，想起林倾墨归来时摇摇欲坠、近乎凋谢的枯萎，心疼不已地抓起她的双手，“小姐受惊，还是不要劳神费思了，今日早点歇下吧。”说完，回身道：“你也是，少打探主子的事情，小姐需要卧床休息，你与我一同下去罢。”

　　沁荷一边应好，一边轻轻带上了窗子，走前吹灭了摆在窗边的两只长烛。

　　二人提上桌面的油灯离开后，屋内剩下一片漆黑，林倾墨只觉茫然无味。

　　她……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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