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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来吧,我们一直在等你。”
“出去吧,我们会一直在你身后。”
“当时间将一切埋葬,我们都将回到最初的模样。”
“不要害怕。”
“阿杓(biao)。”
——
黎寂好像听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声音。他睁开了双眼,不知不觉中小舟已经靠岸。
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曾经生活过的人们,他们好像都知道黎寂的结局。
蛟龙埋骨,十年天灾。皇朝覆灭,三年动乱。奇怪的是,最受其迫害的人反而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为行凶者掩盖真相。
唐实沈当日那一声“师兄”没有说错,只是这辈分却并非是从秦英处算起的。若非裴玉泽是皇室之人,他也许也会成为包庇黎寂的一员。
黎寂踏上他所熟悉的这片土地,他抬起头,此时晴空万里。
“揽月岛存在的意义……这未必把我捧的太高了。”
漆黑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了他的面庞,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他的衣衫还狼狈的贴在身上,只是这些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岛上阵法被动过了。
也不知白岭召集了多少人来。想必有了秦英的号召,正邪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的七七八八了吧?
黎寂看见了地上的杀阵,笑了一声:“真是下血本了。”
他倒也不嫌麻烦,直接将阵法触动,想瞧瞧白岭都搞了什么名堂。
他双臂抱胸,又挑眉又点头。这一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岛上的众人。
他抽出肃,微微扬起下颌:“来?”
形形色色的武者潮水般涌来,他们不明白,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出现在这里也是无所谓的事,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抵挡黎寂的能力。
黎寂也已经不再掩饰,他的面具、他的刀、他的术。
《拂风九诀》是轻灵的,《挽九天》是磅礴的。
但在这种局面下,他用什么都是不合适的,甚至是《灵修录》。
只是他还不至于用《驭鬼术》。
他会厌倦的,鬼到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人”就不一定了。
漆黑的刀刃扫过每一个人的血肉,将泥土染成暗红。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黎寂?可他戴着属于魔尊的面具。可他如果不是黎寂还能是谁呢?
他想做黎寂。
活着的是黎寂、温柔的是黎寂、快乐的是黎寂……杀人的仍然是黎寂。
这样的黎寂,即将奔赴他的未来。
他调整了一下握刀的手,紧紧地握住。
有血溅到刀柄了,有些滑腻。但黎寂不讨厌。
其实他有点冷。身上的水接触到空气变得很凉很凉,不知道这个夏日的太阳能不能来得及将他暖热。他接触到的所有□□都灼热的仿佛充满能量,这样的他们,却没有一个能在遇到他之后维持那份热量。好遗憾。
这些英勇的刺客们,像是英雄成为英雄前的无名使者。
他们理应是义愤填膺的。
可是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平静,像是他们看透了黎寂的结局——也看透了他们自己的结局。
讽刺吗?讽刺的。
但黎寂觉得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自己愿意就好了,很好的。
他们人数不算很多,黎寂并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来应付他们。
理解是一说,该下手时还是不会留情的。
他已经不知道衣服上的是水还是血了,总之是黑乎乎的一片。他想了想,想起来今日原是着青衣的,那便明了了,想必是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裳。
他很喜欢被鲜血裹挟的感觉。
这是生命存在过的感觉。
当温暖腥臭的液体从人体中喷洒而出,就像生命在起舞。
就像他曾无数次的将自己的双手割开,却始终不明白,明明自己体内也拥有着同样温暖的液体,自己的肌肤却始终寒冷。
就像他曾数次闯入冥府游走幽魂之中,却毫发无损。
就像众鬼将他簇拥至王座,他却依旧孤独。
黎寂向前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是他在留恋人间。
毕竟,他曾以为自己从未活过。
毕竟,他的自由是千万人的生命换来的。
毕竟,留在人间的,还有他深爱的人。
在他十岁,他第一次明白了何为“意义”。
在他二十岁,他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宿命”。
时间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他的“命运”。
命运推动他走到了今天、来到了这里。
肃还在滴血,留下了他前行的印记。
不出意料,白岭果然将结束的地址选在了那座宫殿。
就是他曾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方——如今距那时已然百余年。
一路上都是阻拦。最终他还是不负众望的使出了《驭鬼术》。
这下该安心了吧?
说来也奇怪,魔尊魔王什么的,他从未对自己的身份多加掩饰,这些年竟也无一人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不过是一张面具、一把刀、一个术罢了。
月宫的阵法在他上次来过后就已经彻底的解除,如今它的面貌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众人眼中。
它很美。
纯洁无瑕。
暗符与玉壁交辉,在白日也能看出莹莹幽光。
也不知道是废了多大的心思将这里隐藏百年,当然,这么做肯定只是为了黎寂罢了。
当年将月宫从海底搬出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们能做的仅仅如此了。
蛟龙。
当世间所有的真龙都陨灭,蛟龙便是这世上唯一的真龙。
没有人能想到,它费尽心机用尽全力都想成为人。
它没能成功。
它放过了黎寂,也抛下了黎寂。
因此黎寂此时得以故地重游,他看见白岭就站在不远处。
黎寂笑了一声:“你好啊——你这算是‘黄雀在后’吗?”
白岭摇了摇头:“这是一箭双雕。”
黎寂想了想,才发现自己的确用词不当,就笑着也不言语。
《驭鬼术》一起,宫外的所有人都不再有生还的可能。黎寂在利用白岭的同时,白岭也在利用着他。
“本座以为你不会在出现了呢。”
“这的确不是在下的主场。”
黎寂玩味的歪了下头:“其实你很不错。”
白岭接上:“可惜了。”
“哈哈哈哈……真是。”
白岭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外围。
接下来是什么呢?
黎寂也不知道。他遵循自己的预感一步步走向深处。月宫是在悬崖边的,他想,如果是他,一定会在悬崖处等待。
其实这是一种很主观的选择,只是裴玉泽与黎寂想到了一处而已。
他看见裴玉泽迎着风面对着自己。他知道不远处的白岭正注视着一切。
裴玉泽有很多疑惑,可真到了面对黎寂的时候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黎寂戴着面具,正是那张曾停留在他指尖的面具。这张面具不是秘密,只是裴玉泽从未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在最初未尝没有怀疑魔尊与黎寂的相似,只是越相处、越了解,他就越发现黎寂的污浊与纯洁是那样的纯粹。
他这位武林至尊才是武林的异类吧?
无论黎寂是否沾染鲜血,他总有一种天然的单纯。所以裴玉泽确信,如果人们在认识黎寂之后才知道他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他们绝对会难以置信。
只是他实在太出名了,人们总会先入为主。
裴玉泽突然不愿意再待下去,他开始恐惧黎寂摘下面具——即便他提着“肃”。
他手中的碎玉让他变得懦弱,他胸前的血玉促使他逃避。
黎寂在距离他三尺处站定。
还沾染血色的左手抚上了面具,他从下方往上一抬,露出了主人的面貌。
是黎寂。
裴玉泽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全无退路。
是他自己一次次的选择将自己一步步逼到这里。
黎寂将面具递过来,裴玉泽竟也就接了下来。
他听到黎寂说,“早就说给你的。”
裴玉泽以为自己事到临头会不敢直视黎寂的双眼,事实不然,他的目光就没有从黎寂脸上移开过。
那是一张极其艳丽的脸。
裴玉泽却在这张脸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终于知道他们究竟是哪里相像了——他们的眉眼本是极其相似的,只是他们的神情总是相差甚多,以至于平日并不明显。
裴玉泽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次见面会这么安静。
他不应该心软的。
他也没想过心软。
他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汇作一句话。
“是你吗?”
屠城的是你吗?
魔尊是你吗?
灭皇族的是你吗?
爱我的是你吗?
我爱的——是你吗?
黎寂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这种眼神裴玉泽曾经见过——在无数个黎寂说“爱你”的日子里。
他看得出,黎寂真的很幸福。
他也是真的一心求死。
裴玉泽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最后他只是皱着眉闭了一下双眼,重新拾起目光时他不知道自己带着何种心情。
几乎是从唇缝中吐出几个字,他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黎寂道:“我知道。”他笑了,“抬起剑来,小崽。”
裴玉泽抬起剑,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黎寂的脸,他的双眸几乎变得刺痛。当剑锋对准黎寂,他才恍然觉得这一幕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如今想来,当日的种种就像是上天对他敲响的最后的警钟。
黎寂的笑容更大了些,手上的肃却掉了。他不断向前,将两人的距离越缩越短,每一步都坚定而郑重。
裴玉泽眼见黎寂就要撞上剑刃,他持剑的手不由得颤了颤。黎寂却抬起了双手,将碎玉握住。剑刃割伤了皮肤,留下血迹。
裴玉泽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眸定定的看向眼前人。
黎寂却就着手又往前了一步。
他说:“不怕。”
裴玉泽想抽回碎玉。无论他想做什么,眼前的黎寂是他不愿见到的。
黎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猛地向前,剑尖没进了他的胸膛。
裴玉泽想松手,却被黎寂握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刺伤的是黎寂,自己的胸口却会那么疼。
“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长剑贯穿了黎寂的身体,他却像是一无所觉般的还在向前。
他拥住了持剑的少年。
那只持剑的手被挤压在两具身躯之间。
“与你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等待此刻。”
黎寂的力气大到仿佛要将裴玉泽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轻吻裴玉泽的耳测:“相信我,这次真的是皆大欢喜。”
然后他蓦地侧过身,用力推向裴玉泽的肩膀,裴玉泽以及他手中的碎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带离了黎寂的身体。体位的转变令黎寂的背后成为深渊,相同的反作用力令黎寂向后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裴玉泽向后跌倒时看到黎寂依然微笑的看着自己。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然后,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裴玉泽。
他总想给裴玉泽留下什么,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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