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都拒绝了。”7又在床边削着苹果，今天她束了马尾，衣着也不是她常在现实中穿的裙装，而是一套清凉舒适的休闲夏装，这样的她虽然没有穿制服时的飒爽英姿，却更显清爽恬静。
　　“拒绝了，没关系吗。”我担心地又确认一遍。
　　“8经营微生家，不会软弱到依靠妹妹的婚事，虽然有所安排，但我不愿，又能如何。”7平静地说。
　　我一听就安心下来，这段时间参儿严厉地监督我做恢复训练，心中又一直在忐忑这件事，真是过得辛苦。
　　“你好像放心了。”她没抬眼，修长的手指仍小心地捏着刀刃，有节奏地将垂下的果皮越蓄越长。
　　“只是问问。”我有些感叹，总是刚觉得和7稍微亲近些，转眼她又冷清了。或许真是梦境的影响，即使今天有所靠近，过了一晚她被困在梦中久了，再见面时也会变得生疏。
　　一条完整的果皮掉落时，她抬头说：“能走吗，想不想出去。”
　　“……可以。”我盖在被子里的手握了握拳头，也多亏了参儿的严厉，身体觉得有力多了。仆人拿来了准备好的夏装，与7是差不多同款只颜色不同。
　　比起参儿的严苛，7陪我走到大门外时的步伐要缓慢多了。回到现实以来第一次踏出这大门，盛夏阳光照射在脸上，直接穿越了一个季节。
　　坐上停在门口的轿车，一路穿过林间，再上高速，便到了市区的繁华街道。
　　夏日的商业区人来人往，还好人们都身穿现代服饰，也没有仗剑持枪的——这里确确实实是现实的世界。
　　7从小巧的背包里取出太阳伞撑开，将我罩在了阴凉下。
　　“走不动了，就告诉我。”
　　“好。”
　　之前与苏儿也来过商业街，却不似与7这般感觉。像她这样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人和我自然地走在热闹街市，本是平常的事都觉得不平常了。
　　“7，平时会逛街吗。”我好奇。
　　“有需要时会。”
　　“有什么需要时会。”
　　“社交。”她淡淡回答。
　　这答案也不稀奇，为社交而来逛街时，她大概也是那副演出来的落落大方。这么一想，她会放下伪装与我来到街上，竟有些小小的愉悦。
　　“为什么会和我来。”
　　“你的问题真多。”她说着，将太阳伞朝我这边倾来，遮了晒在我手臂上的烈日阳光。
　　不问就不问，反正跟着走，总会发现她的目的。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前面越发热闹起来，远远地就听到扩音器在喊着什么。
　　“还有10分钟！！！还有想报名参赛的请快到登记处报名！！”
　　近了一看，横幅上竟写着‘削苹果大赛’。
　　“你，你是为了……。”话还没说完，7已将太阳伞塞进我的手里，快步走到登记处那里了。她在那里写了写，又过来把我安排在靠前的位置。
　　“等我。”她嘱咐好了，就去了参赛选手的位置坐定，面前的桌子上，地上，全是苹果。
　　主持者又一通喊叫炒热气氛，拿起哨子一吹，7和其他选手都迅速拿起小刀削起苹果。
　　“开始了开始了！！！在场的观众一起监督！苹果皮不能断！违者淘汰！”
　　人群中有不少人在叫喊起哄，我发现尤其一些男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同一个方向。选手中最显眼的莫过于7了，即使她今天的打扮很是平常，也还是挡不住她完美轮廓放射出的超然气质。再看那些男人的目光，尽管自己只可说是7的朋友，心中却不免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7在那里削得努力认真，盯着苹果的眼神那般纯粹，我忽然想，她该也是有极单纯的一面的。
　　“还剩两位选手！！他们不相上下！！！到底谁会胜出，得到我们今天的大奖！！！”
　　“唉呀…………！”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唏嘘——7正在削的果皮断掉了。
　　“我们的胜利者终于产生了！”
　　与7一较高下的另一位选手，一个戴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微笑着起身，像人群挥了手。再看7，她拿刀的手僵了好一会，才默默放下。
　　“恭喜这位胜者，他将得到我们今天的大奖！！”
　　我在好奇大奖是什么的时候，7已经来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就穿过了人群。她手上还有残留的苹果汁，黏黏的。
　　“……差一点就赢了。”我说。她不回应，脸上冷清着，不知在想什么。
　　“二位小姐！”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几步就跨到我们面前，挡住去路。
　　“真是精彩的对决，你们好。能否互相认识一下。”说话的正是那戴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这一打量，才发现脸生得还算俊朗，衣着也是考究的职业装，他手里还拿着个东西，是一本精装书。
　　不知如何对应这个男人时，7突然变了副样子，一脸自然的微笑，完美得滴水不漏。
　　“你好，当然可以，我是微琪，请问你是……。”我一听立刻瞪大双眼，微琪是什么……。
　　“啊。”男人赶紧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出来双手捧给7。“我叫薛齐，我们名字同音，真是好巧啊！”男人似乎很激动，而我心里却是越来越不舒服。
　　“真的好巧。”7接下名片，虽然看都没看，却在对他大方地笑着。我好像还没见过她在学校以外的所谓社交，突然一见，极不适应。
　　“这位小姐脸色不太好啊。”叫薛齐的男人看着我，皱着粗糙的眉毛，仿佛我碍了他的事。
　　“我妹妹大病初愈，带她出来走走。”7说着搀扶上我的胳膊，让我靠近了她。
　　“真是个好姐姐！”男人赶紧恭维，然后又看向我：“你可得快点好啊，不然你姐姐得一直挨累咯！”
　　男人说话的语气仿佛我是个小孩子，看他也不到30岁的样子，就被他当成了恭维的道具，甚是反感。
　　“啊，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请你们吃饭？”男人赶紧乘势而上。
　　“当然好呀！”7笑得一脸灿烂。于是第一次和7逛街，就变成和这刚认识的男人同行了。
　　路上他们相聊甚欢，尽管7仍然尽责地帮我撑伞，我还是觉得闷热得很，越发烦躁。
　　走着走着，离了人群，周围不再喧闹。
　　“二位小姐想吃什么？”薛齐姑且还是文质彬彬地问。
　　“跟我走就可以了。”7回以微笑。
　　我在想，即使她是装的，演的，那依然是好看的，依然是给人看了，人家依然享受了。胡思乱想之后，又开始责怪自己小气。责怪自己小气之后，又觉得把自己摆错了位置，7又不是我的，我担心别人看做什么。
　　7的带领下，我们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两侧是商业楼的墙壁，只有几个很小的窗户，前面是个垃圾站。
　　“……微琪小姐，这是……。”薛齐环顾四周，不解地看着7。
　　这时的7，似乎是演累了，笑容淡了不少。
　　“你手上的大奖，能否转让给我。”
　　“哦，这个啊。”男人把那精装书挥了挥。“当然可以，不过微琪小姐愿不愿意留下联系方式，以后希望还能再见到你啊。”男人一点都没注意到7的变化，仍在不懈努力。
　　“可以。”7答应下来，从小包里取出便签和笔，在上面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薛齐。“不过妹妹虚弱，我需要带她回家了，吃饭的事，改日。”
　　“好的，当然没问题。”薛齐接了便签，如获至宝，立刻把精装书给了7。
　　7向他礼貌道谢后，拉着我往外走，接着把精装书递给我。我接过一看，竟是《堪堪时光》，书被装饰得很是精美华丽，第一页还有作者签名。
　　这书我有印象，从不露面的作者遮脸的情况下在一场宣传会上展示的唯一一本特别版。看宣传会的新闻时就十分想得到，但那位作者的书迷那么多，而这是仅有的一本，我也就没奢望过。7一直练习削苹果为的就是这个，我自然该是万分喜悦的，可是这书拿在手里，想到她是出卖演技，甚至还给了叫薛齐那个男人电话号码，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你不开心。”7关切道。
　　“没有……我一直都想要这本书，谢谢你。”我对她挤出笑容。
　　“可你不开心。”她停住脚步，正对着我，细眉微蹙。
　　“没有，我很开心。”
　　“你不开心。”
　　“我开心。”
　　“你不开心。”
　　“我开心。”
　　“……。”
　　7不再与我无休止地重复，她站了会，望向垃圾站那头仍朝这里伸着脖子的男人，走了过去。
　　我在原地看着，7的步伐刚开始很慢，后来逐渐快了起来，当她接近男人的一瞬，突一发招，拧了男人的胳膊把他背了过去，一脚踢进了垃圾堆！
　　我顿时傻了眼！
　　这一套动作完成之后，她迅速朝我而来拉起我就跑！我的大脑当机了一样卡住不转了。
　　我们跑出巷子，又转了个弯，躲进了一家冰淇淋店。突然的跑动才刚刚有些恢复的我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发生的事情太突然，简直是预料之外，可不知怎的，心情是好了很多。
　　“你开心了。”她微微气喘，嘴角上扬着浅浅的弧度，简直顽皮。
　　“……。”我稍平复了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件事简直刷新了我对7的认知。她冷清淡漠，她在人前礼节周到，她现在竟然把一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踢进了垃圾堆！
　　“怎么不能，你不是开心了。”7说得十分轻松，轻松到淡漠生死，轻松到对世间规矩毫不在意。
　　“……难道，就没有你自己开心的成分么。”我怀疑地盯着她。
　　她一听，挑起细眉：“确实有。”
　　“……你常做这种事吗。”她还有多少我不了解的，真想一股脑全知道。
　　“第一次，感觉不错。”她轻描淡写，已经看起了冰淇淋的价目单。
　　“……这是坏事，怎么说都不该把人……把人……”说到这里，一想到那油头粉面的男人文质彬彬西装革履地扑进垃圾堆的情形，就忍不住想笑，果然，我也不算是善良呢。
　　“要觉得愧疚，不然我下次和他吃饭。”她瞥我道。
　　她要和那油头粉面的男人吃饭？！我立刻不爽。
　　“……还是踢进垃圾堆好。”
　　7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你想吃什么口味。”
　　“7选吧。”
　　“我吃萱草味。”
　　我一转头，她目光似水。
　　“萱草疗忧，确有奇效。”她说。
　　我别开视线，回道：“直接吃有毒的。”
　　“只根部有毒，难道……你想我从头吃到尾。”她清灵的声音说着这种仿佛暗喻着什么似的话，我只一联想便觉得耳朵发热，这冰淇淋店的冷气都不够用了。她似乎是遵守了不再肢体上戏弄我的事，可言语上又开始暗有所指，这是新一轮的戏弄吗。
　　7为了送我这本精装书，练了那么久的削苹果，如今不仅对我处处维护，还只为了二人开心就做出把人踢进垃圾堆这种事。这，真的是朋友会做的事吗……。
　　“……这家没有萱草味，就香草味吧。”我手一指，点在第一个白色冰淇淋上。出门前还觉得她与我生疏了，看这情形，她以逗弄人为乐这点是不会生疏的。
　　买了冰淇淋边走边吃，有好几次我都偷望了她，那样子果真就是一个美好的年轻女孩子，谁知她是优雅聪慧的千金大小姐，并且还‘武功高强’呢。
　　期间路过不少店铺，经过7的介绍这才知道微生家主要是做地产买卖和租赁生意的，就连我之前租住的公寓，也是微生家的产业。
　　“8没有结婚吗。”我问。
　　“没有，但她有在考虑几位人选。”7的冰淇淋早吃完了，看看我手中的说：“你吃得太慢，已经化掉了。”
　　“一个冰淇淋大多了。”我有点发愁，一直很少吃这种东西就因为它的量太多，吃不完又浪费。
　　7轻松地勾了嘴角道：“我们买一个就好了。”
　　“不要。”我立刻回绝，赶紧喝掉了融化的部分，两三下消灭了剩下的玉米桶。和她共吃一个冰淇淋，那不成了……成了…间接…咳。
　　“能吃才有力气恢复。”7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自从我没有以自行了断的方式回到现实后，她心情都挺好的样子，之前因为互相戏弄之事带来的尴尬似乎烟消云散了。有着金属RE标志的腕带还戴在我的左手上，它与RE世界的腕带已经不同，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这般轻松的一天过得特别快，没有尘世烦扰，没有复杂的猜测怀疑和争斗，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回到微生家，7被8叫到了书房。
　　我一人回到房间，手捧着独一无二的《堪堪时光》精装书，觉得珍贵异常。这是在现实世界，7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我将这件礼物小心收进包裹。
　　在床沿坐下，看着手上的腕带想，现在在RE世界又是一穷二白，之前攒下的几十万RE币和火焰石等道具都不见了。不过也因祸得福，得到了柒之剑与强力的左手臂，还增强了理想之眼的力量，多少都不再算是大家的累赘了。
　　被仆人叫去用晚餐，与苏儿碰了面，她除了询问我的恢复情况，便是绘声绘色地大谈‘社会’。虽然有很多夸张的成分，但当成故事来听也算有趣。期间我侧面问起她和参儿的事，苏儿便一改之前的夸夸其谈，变得支支吾吾了。后来我故意显得不在意，苏儿这才忍不住坦白，之前她在RE世界中留下的疤痕，全部都由参儿替她去除了，所以关系才有所拉近。已经对女性间恋爱之事有一定认知的我，不免过分地想象了一下。
　　用完晚餐回房间，难得安静的夜，出门一天的缘故，疲累侵袭，很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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