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受101

　　叶泉背着小包，推算着李石的行动轨迹，沿着东边的方向一直走，终于找到了他。

　　风光带沿着堤坝朝上建立，看江台、观望的楼阁、各类锁链的长椅，还有为江边演出而建立的艺术建筑等，这是老年人下棋练剑的好场所。
　　空气中还有桂花的清雅香气，只是少了浓郁，只能如蒲公英飘在人们身上，待细嗅时却匆匆散去。

　　李石坐在石头制成的凳子上，看着充气游乐园的孩子们。

　　一个儿童收费5元，能玩一个小时。巨大的蓝粉色大船，滑滑梯、城堡、各类的卡通充气角色，孩子们在这些区域里钻来钻去，因为跳跃让整艘大船剧烈摇晃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包裹着游乐园，叶泉屏着呼吸，将包转过来放在胸前，坐在了李石身边。察觉到边上来了人，李石自然地朝另一侧移动着。

　　许久后——

　　“是阿楠告诉你的吗？”李石先开口，想到不久前好友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是。”

　　周围很吵，李石没有故意提高声量，因此叶泉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你们怎么认识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我先联系他的，这几天才熟起来。”

　　李石不说话了，他们就这样坐着，望着那漂亮的大船，可仿佛隔着水族馆的玻璃一般。叶泉站在暂时锁住的“门”外，看着李石伫立里面的背影。

　　他只在这里坐了十几分钟，李石便站了起来，将手插在口袋里向叶泉点点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离开这片喧闹的区域，叶泉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半个多小时吧，不记得了。”

　　叶泉呼了一口气，直言：“还以为我一来你就要离开。”

　　李石抿了抿唇，只是加快了脚步。果不其然，叶泉立刻跟了上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量与李石齐肩走。

　　“你很喜欢小孩子。”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就像叶泉记忆中的那般，高中的李石依旧可以和小朋友打成一片，成年工作后的李石却会在一边微笑着看。

　　因为路面与江面呈一定的高度，因此一层台面的楼梯都建的很高，小孩需要跳下，大人也要小心翼翼地朝下走。
　　叶泉有些笨拙地走在后头，听到很小声的一声：“嗯。”

　　他们来到了一层的堤坝边缘，雪白的栏杆阻挡了人们继续向下的步伐，种在坛内的柳树因为季节，只有长长的枝条与黄绿色的叶子，有些慵懒地垂落着，懒洋洋地晒太阳。

　　李石坐在台阶上，让身体放松下来，捕捉着大风中的炽热。

　　“小妍说，你喜欢我很久了。”他闭着眼睛，叶泉能感受到他的片刻迟疑。“我想和你聊一聊。”

　　“你说。”叶泉补上一句：“是真的。”

　　风呼噜呼噜穿过云层、江面、发梢，不远处的小女孩拿着开合型的泡泡机，绚烂夺目的泡泡还没形成，就荡起剧烈的波纹，大泡泡变成小泡泡。

　　李妍当时含糊地说出了几个原因，这些理由太过不可思议，“我很难相信…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你觉得李石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泉原先发现，在他表白之后，李石对他说出的话很多都是“不”之类的否定句，但细细想来，在他还没戳破关系的时候，李石也没有多放开自己。

　　【谢谢。】【麻烦了。】

　　李石现在似乎很不容易在情感上主动前进，他时刻保持警惕，把事情憋在自己心里，无论有过怎样的疾风骤雨也是默不吭声的。

　　就像如今这样，叶泉能感受到前几天的李石有表达的欲望，过了一夜后迅速恢复成压抑的样子，尽管行为举止没有差错，是待人温和的。

　　但叶泉就是知道，如同没有锡汞齐的镜子，从李石的那边朝这边探，是磨砂的糊成一片。

　　在情感上，他在给自己洗脑，时间越久、所受的痛苦越多就会越清醒，他反嚼着经历，然后完全坚定之前的想法，再也不会被动摇。
　　很理性也很无情，李石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心，只要不值得了，就会永远放手。

　　叶泉握住李石的手，大声地说：“我没骗你，我就是很喜欢你。”

　　这又不是一见钟情，只是并非时常相伴。叶泉自己也很茫然，怎么那么多人都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呢？
　　他喜欢李石，对方也没多恶劣的地方，有什么人能比他还要清楚自己的心呢？

　　叶泉担心的是：李石在工作上也这样吗？是不是经常吃亏。

　　“还有两个星期，李石，我做的可能不好，但你一定能看到。”

　　叶泉倏尔松开手，太阳光洒在他的乌发和眼睫上，发上渡着金色与浅棕色的光晕。他的眼睛很亮，此刻带了些焦急，甚至直接将手掌摁在了脏乱的石阶上。

　　李石缓缓抬起右手，用指尖摸了摸叶泉的眼角。

　　只是反光而已。

　　*

　　“今天天气好，要买个风筝吗？”

　　不远处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只手里拿着两个大转轮，另一只手则拖着用厚袋子装着的风筝。

　　袋子里的是大的、重的，身后的背包里倒是有轻便的三角形风筝，李石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到边上开始问价：“多少钱？”

　　老头指着背包，“这种小的20，大的也不贵。”

　　“不…”

　　“那就来个大的吧，李石，你喜欢哪个？”语气随意，特别像在菜市场挑猪肉。
　　李石被喊到，只好来到袋子边挑选，这些一般是形态各异且色彩丰富的风筝，还留着很长的尾羽。和老头手上的大转轮相联，放线时和在天空钓鱼一样。

　　“有没有和小风筝样子差不多的？稍微大一点。”李石问。

　　老头用黝黑皲裂的手往里扒，翻出一个包裹紧细的条形物，展开风筝面给他们俩看。

　　是很普通的彩虹三角形风筝。

　　“就这个吧。”

　　买的时候很干脆，等到老头走远，立在原地的两人才呼哧呼哧地绑上支架和线。这种风筝不是转轮的手柄，而是和小时候差不多的纺锥形，看起来并非高档。

　　叶泉背着包，将风筝盖在脑袋上，兴冲冲道：“应该朝那边跑，风是朝我这边吹的。”

　　“是你想买的，所以给你玩。”李石把手柄给他，自己都要奔三的人了，对放风筝也提不起太多兴趣。

　　不容叶泉反对，李石直接把风筝柄塞到他的手心。他开启屏蔽“亮闪闪”攻击的系统，指着叶泉背着的包，好心问道：“要我拿吗？”

　　“要。”

　　坐回原处的李石看着叶泉手忙脚乱的样子，微微收紧手指，用指甲刺着手心肉。
　　同性之间的情感其实并不稳定，有些人会触及法律，留下能够拴紧两人的“凭证”，但大部分会因为各种因素分开，从一而终的占比是很少的。

　　他还没被人喜欢这么久过，这种像是小说里的等待让他退缩。

　　真的要试吗？他问自己。

　　叶泉已经让风筝腾空飞起来了，只是很低也很悬，非常容易掉下来。
　　就在李石观察的这么几分钟，就已经砸下很多次。叶泉把线绕紧，再次重新开始，为了能离李石近一些，他往北走了很久，等到跑起来就不会离很远。

　　彩色的风筝斗气凌然地向上冲着，又因为减弱的风速猛然跌下，叶泉虽然没有乱叫，但脸上的焦急之色依然很明显。

　　李石把他的包斜背着，终于看不下去地走过去。

　　“算了，我来吧。”

　　叶泉呆愣愣地将风筝柄交过去，看着李石开始悠然自得地收线。
　　他将白色的线紧缠在手指上，顶起了那漂亮的风筝。风筝如同展翅的飞鸟，停在李石的手臂上。在感受到风流后，他往后走了几十米，接着轻巧地朝上一甩，然后开始迅速退。

　　“帮我看着后面。”

　　线被绕开，李石捏着风筝线的尾端，适时调整着角度，控制着风筝的平衡。
　　风速强劲时赶紧扯住线，稍稍平缓时就赶紧放开，全然没有叶泉那呼哧呼哧乱跑的狼狈场景。

　　像是在驯服狂躁的鲨鱼，因为风有时太过猛烈，李石不断甩着手朝下拽，调整到平行的方向，确认与地面呈现角度。
　　秋日的阳光还不是电灯泡，刺眼又热，因为用力，他的脸上覆盖着薄薄的“冰”，是少见的冷凝。

　　等到风筝稳定下来，他才合拢了被线箍着的手，歇了口气。叶泉从一开始就乖巧地站在他边上，都没什么反应。

　　“怎么了，给。”

　　“我在想，你真帅。”

　　“很厉害啊，都不用跑。”

　　叶泉接过风筝柄，真情实意地夸赞着。他的声音不甜，明明是正常男青年的嗓音，李石却心里一抖，他仓皇地扭过头，咬了咬后槽牙。

　　“只有风不大的时候才跑，你自己拿着，拽紧别让风筝飘了。”

　　叶泉力气也很大，他们交换着拿着手柄，注视着那遨游在瓦蓝空中的风筝。因为线没有那么长，因此就算飞起来了，也并非太过渺小。
　　快两米的风筝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一个不注意就偏离方向，叶泉这时会立刻往反方向一扬，吓得李石让他动作幅度不要太大。

　　“你的手疼吗，回家要不要热敷。”

　　李石仰着头回答：“不疼。”

　　“李石，和我说说话吧。”

　　“不是一直在说吗？”

　　“李石，喜欢你。”

　　“…你打算一天说多少次？”

　　“想起来就说。”

　　也许是昂扬的风筝减少了心中的郁郁，李石第一次给出了叶泉回答：“那我就假装没听到。”他笑着，褪掉了这几天疏离的面具。

　　“那我就再说，一直说。”

　　“我喜欢你。”

　　*

　　他们在江边风光带待到了下午五点，期间在聊天时风筝线脱落了，两人顺着风筝飞往的方向跑了很久，就怕挂到树枝和高压线上，直到气喘吁吁时才在很远的地方找到。

　　他们坐在锁链椅上调整着呼吸，夕阳下的江流波光粼粼，浅红、浅紫、橘黄、深蓝，天空仿佛被打翻颜料的画板，而太阳躲在遥远的楼房里，给房子的边缘点上明亮的金光。

　　时间跳跃着，又飞速流逝着、膨胀着，然后在这样美丽的夕阳里渐渐温顺下来。送货的船只悠哉游哉地浮在江面上，曳出黑色的波纹。

　　叶泉正将拆好的风筝塞回到塑料袋里，李石搭了把手。

　　一切都在逐渐“掉落”的光辉下。

　　“李石，你现在有喜欢我一点点吗？”叶泉问道。

　　那根紧绷的绳似乎软化了一点点，也许…是被这夕阳感染的、融化的。

　　李石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我不知道。”

　　这却是一个好开头，叶泉将一直背着的包搬到胸口前，拉开拉链。里头只有一个细细长长的盒子，他当着李石的面揭开。

　　是一朵米黄色的香槟玫瑰，花芯如夕阳。

　　叶泉将它拿出来，拆开外头还盖着的塑料膜，送到李石面前。

　　“送给你。”

　　失去了水，花瓣已经不再鲜嫩，李石用手指捏着，把它横放在膝盖上。“这花…好像瘪了。”

　　“没关系，家里还有很多。”

　　“现在，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他用虎口拖着花朵，像撸猫一样朝花尖摸。李石曾捧过许多种鲜花，他却从来没有收到过花朵，明明是一朵花而已。

　　香槟玫瑰吸收着光，周边似乎变得暗淡朦胧起来。四年里、这两个月、这两个星期，交错叠加在一起。

　　“我不知道。”还是原来的答案。

　　叶泉没有泄气，他晃了晃链条，说道：“没关系，我们回家吧。”

　　李石紧拿着这朵花，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先埋在心里的那枚种子，已经在内部孕育了破壳的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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