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花洲

　　“霁月！”消停没多久，羲泽又没话找话。

　　“怎么啦？”霁月记性不好，一时忘了自己还在跟他生气，应完才有些懊悔地捂住了嘴。

　　“随我见个朋友吧！”

　　霁月没答应也没拒绝，只不吭声。

　　羲泽心知有戏，立马给她递个台阶：“你作为闻香识物之力的传人，能者自当多劳，日后我若见谁，还当赏个脸陪同才是。再说这也是叶放授意的，在马车上你不也听见了？忘了谁云过，逝者为大，这个面子都不给，岂不有愧于朋友一场？”

　　霁月不是能闹冷战的性子，通常还不待人哄，自己便先憋不住了。遇上羲泽这样的“缠郎”，本就并非什么“烈女”的她自是就坡下驴。

　　“那……那好吧。”她故作不情不愿地应下来，实则心里都快乐开花了，方才沉默一路，险些给她憋出病来：“何时见？在哪见？”

　　“随时随地皆可，”羲泽瞅准机会赶紧在她面前搔首弄姿一把：“信不信，我一叫他，他即刻就来。”

　　“无聊！不过……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也不是不行。”

　　第一片魂魄回来后，她身上又带了些曾经嘴硬心软小姑娘的影子，尤其是闹小脾气的时候。羲泽挺喜欢她这副模样，唇畔弧度不自觉又深邃几分。

　　他食指与中指暗暗蓄力，先以指为笔，在空中绘了个颇为复杂的符咒，而后又添上一个“秘”字，朝霁月所在的方向扬眉一笑，端的是胸有成竹、气势非凡。

　　然而，好半晌却没动静……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容我再催催他。”他略微尴尬地干笑两声，又补上一个“速”字，心下默念：“凌凰啊凌凰，千年未见，你可别一上来就落我的面子……”

　　但事实证明，坏事从来最不经念叨，羲泽直从正午等到霁月都现了形，传说中“即刻就来”的人仍迟迟未至。

　　他颇觉丢脸地觑霁月一眼，后者正一面倚着树干啃果子，一面不时欣赏一眼他愈来愈黑的脸色，许是被他吃瘪的模样取悦到，倒并无什么等待的焦躁，反而悠然自得，乐在其中。

　　“走吧，我们进城，寻家客栈投宿。”眼见一轮圆月已悄悄爬上柳梢，羲泽放弃他最后的倔强，为支离破碎的颜面找补道：“我宣布，他已经失去这个来见我的机会了！”

　　“要不……再等会儿吧。”经历了上岸后这些事，霁月也知这世间远不似看上去的那样太平，羲泽的朋友这样久音讯全无，她难免有些担忧：“他功夫厉害么？有没有什么仇家？”

　　“你担心他出事？”羲泽却没一点忧虑的样子，将霁月从地上拉起来，莫名笃定道：“放心，他功夫虽不如何，命却硬得很，现在好得不能再好。入夜了，地上凉——”

　　“哦，那就好。”霁月起身跟着他朝最近的城门方向走去。

　　才走没两步，却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别……别走啊……等我一会儿……”来人风尘仆仆，气喘吁吁，身上还缚着半截绳子，霁月刚要热情地跟他打个招呼，却见人家直接把她略了过去，飞鸟投林似的扑向羲泽。

　　“滚——”羲泽食指抵住他额心，无情制止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熊抱。

　　“我说羲泽，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也不知回去看看？若非知你定然无事，我跟老笔简直要担心死了。”

　　来者正是羲泽两大至交之一——仙界炽火真君凌凰。

　　当年羲泽失了九成仙力，鬼王戮凋闻着味儿来趁火打劫，为止仙冥两界之戈，羲泽自甘入冥地无间狱受他囚禁。

　　凌凰身为凤凰一族，每千年可涅槃一回，届时仙力将大有进益，闻讯后却将等了千年的涅槃机会转给了他，以供他在危难时保命。

　　因着这点联系，二人安然与否，互相是知情的。

　　“那时戮凋不是应下了两千年内不会再挑战事？如今才过一半，我回去做甚？瞧虚微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还是听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泛泛之交轮番前来寒暄？”答完他的话，羲泽上下审视他一番，蹙眉颇有些嫌弃道：“倒是你，多年不见，怎的混成了这副德性？”他刚跟霁月信誓旦旦说他好得不能再好，他便以这副尊容出现，真给他丢脸！

　　“嗐，别提了！”凌凰一脸的晦气，苦大仇深道：“你还记不记得温伯家那母夜叉？”

　　“你那娃娃亲？”羲泽挑起半边眉，显然来了兴致。

　　“我呸！”凌凰目光坚定：“谁定的亲事谁娶，哪怕我爹打断我的腿……算了，除非他打断我的腿，否则我绝无可能妥协！”

　　羲泽却觉这门亲事能成已是八九不离十，他低头微微一哂，看破没说破，又捻起凌凰身上剩的半截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不会也跟她有关吧？”

　　“不然还能有谁？”凌凰忿忿地从他手中夺下绳子，“啪”地一声甩在地上，似仍觉不够，又恶狠狠地踩了几脚才道：“此事还需从前些日子她在人界历的那一世说起……”

　　“她又……”羲泽扶额：“不得不说，温伯教女很有一套歪理。”

　　令凌凰头痛几千年的这位娃娃亲乃近水星君温故知膝下独女，世称临波仙子，大名温柔，足见其父母对她温柔可人的企盼。

　　可这位温柔姑娘却似生来便是为着让他们失望的：抓周宴上穿越层层琴棋书画握住了年方两百岁被强行拖来观礼的凌凰手中的木质长*枪；及至开蒙又在四书五经上画满了写着凌凰名字的王八羔子；七百岁已因为追着凌凰暴揍三天三夜一举登顶难嫁仙子榜自此远近闻名……

　　不料，凌凰儿时的桩桩噩梦竟被两家父母引以为缘分，双方一合计即有了现今这门令他痛彻心扉的娃娃亲。

　　在温柔一千岁时，温故知总算不得不承认对于女儿的性子，自己恐已无力回天，改动起了旁的心思。正巧温柔生母写轮神女掌轮回大事，这才使得过往若干年间，她得以频频走后门入人界，投了不下百回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的胎。如此几番下来，诗书礼义她确通了良多，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始终有违她爹“习惯成自然”的美好期望，不得沾“温柔”二字的边。

　　“没想到，我走了这么多年，温伯竟仍未死心。”羲泽扶额。

　　“呵，我家老头儿还不是一样？”凌凰重重嗤了一声，鼻子险些歪到耳朵旁边：“那母夜叉似在人界还有点什么事未了，我好不容易多清净两日，居然被打发来助她！”

　　“足以见得，你怕是帮了不少倒忙！”羲泽脚尖点点地上那已印上好几道脚印的可怜绳子。

　　“也就……还好吧……”凌凰挠挠头，咕哝着将此事囫囵过去：“我跟你说，兄弟可刚破开她施在绳子上的咒，立马就来找你了。”

　　提起这事儿，羲泽不由白了他一眼：“你再晚点儿，我这面子就跟黄花菜一样凉透了。”

　　“话说这么多年，你都怎么过的啊？”吐槽完自己的糟心事，凌凰关心起羲泽千年的经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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