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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草青青
夏草青青,只因这片精致的桃园小林,依傍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
一个少年将一艘用木片巧制的小木船推入溪流中,很快就不稳地被水流冲撞倒在泥沙里。
梁云曦突然而至,拾起溪边的小木船,一眼看出来,微笑道,“这是仿制广州市舶司的楼船,可真是精巧啊。”
少年瞧见对方携带便衣卫队占据了这个小桃园,特有的敏锐竖起了对峙的炯炯双目,一声不吱。
梁云曦将小木船拿在手中,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盯着前方,没有回话。在风吹来的方向,一个发辫散落在颈后、看似保养得很年轻的男子,掖着衣袍慌里慌张地跑来,口里喊“阿伤,阿伤,不要紧———”来到梁云曦面前,行礼道,“拜见长公主,小人没想到长公主会到这儿,一听到消息,就唐突跑来,未整衣冠,恕罪恕罪!”
“曹无伤。”梁云曦张着嘴,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发话,声音中透出愤怒的空洞。
“是,是小儿的名字。”男子将少年拉在身后,低着头,手心里攥着惶恐的汗,又在额上沁出来。
“她就是当今皇后所生的第五子。哼,一个私生子。”在凤奇山告诉她这事时,梁云曦内心是拒绝闯入这里的,有种耻辱瘙痒着她,“皇后与你偷了情,还生了孩子,藏在洛阳城外,竟然瞒过了所有人———;”她觉得好笑便笑出了声;最重视礼法的一国之母,没想到,却是最叛变整个社会秩序的奸细。转而提高音调,“车虔,你可知罪?”
“我有罪。杀了我,放过阿伤。孩子是无辜的。”车虔跪下去,认罪不讳。
曹国舅借曹皇后的身份,将自己心腹侍从霸占了宫城,揣夺朝廷罢黜之权。他们位居深宫,只手遮天,但凡有一个从宫里出来,犹如大鱼离开海水,必然能够有手到擒来的机会。
那只有请曹皇后出宫。梁云曦根本没有这个资力和办法,但是今天未来之前,她早已预感到戳入了她母后的致命位置,然后就等大鱼自己扑入网里。
梁云曦很快换了个笑脸,“何为礼法?何为罪?那些都是用来恐吓、驯化平民的手段。母后牺牲了一切,踏上血淋淋的云端,能从你这儿找补一点儿爱情的滋味,如此凄美,你有什么罪?我应该敬你为亚父才对。”说着,轻轻拉过车虔身后的少年,将小木船归还原主。
车虔先是匪夷所思,不解为什么烁阳长公主不恼恨,反而要尊敬他,神情渐渐松弛,顺着话头而下,“长公主抬举,小人不敢妄自尊大。实话相禀,祖上是鲜卑氏族,因为北方连年的战乱,南下流亡,随入汉籍,干过很多杂役,有幸在国舅爷府上当差......”他突然支吾间,省略下万字,跳到“......受妞妞器重,直到今日,从来没有异心......”
曹妞妞,就是曹皇后的名讳。
梁云曦对这些毫不感兴趣,从侍卫手里取来一个珠玉盒,打开里面是金镶玉的麒麟,送给少年曹无伤。
车虔说,“贵重之物,不敢收。”
几乎是硬塞给了曹无伤。然后说,“我想宴请亚父和阿伤,好说说话。毕竟,今日第一次见到阿伤,长得青葱可人,亚父应该给我们一个联络感情的机会。”
“当然当然。遵照长公主所说便是。”车虔坦然回说。
梁云曦立刻命令侍卫带路,车虔和曹无伤走在前面,上了车,又听她说要皇后也来团聚。
车虔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将之前曹皇后会怎么私自出宫见他们说了,一共只有一两次。
“那怎么办呢,我有许多话,在宫中不便说。”梁云曦故作叹气,“连母后也不来看她的私生子,看来你和曹无伤在她心里一点也不重要。”
“当然不是......”车虔压低了窘迫的姿态。
“车先生也不想我把曹无伤交给皇上或瑾王吧。”
“是......我没有别的野心,只想和阿伤平安度过所有的岁月。但愿长公主没有将我们卷入争端之中。”
“放心吧。只是絮叨一些家常琐事,有什么可害了你们的?”梁云曦温和地说着,凤眼麻木地定格在半空中,补充道,“不要说我在这儿。”
转眼间,车虔果然编了个事故,派去了长期信任的仆人送信到宫中。
等到大半天过去,等到落日余晖,一簇簇宫中的亲卫队出了城,停在华丽的行宫门口。然而车上的贵妇,早已转了小路,抄到了一个带着小桃园和溪流的别苑里。
正院里都是木匠做的半成品和木屑,很显然,这是车虔朝夕的劳作。
进入茶室,一袭深红的纸伞被进来的贵妇扔在一旁,脸上先是惊讶,粉黛妆容依旧掩盖不了她上了年纪的法令纹,然后沉静地看着也在场的梁云曦,用喉咙发出一声,“烁阳,你......”
梁云曦无不鄙视地开口道,“没有皇宫雕梁画柱的衬托,母后站在这儿,平凡得倒不如一介匹妇,所以才会看上一个小木匠。”
曹皇后“哼”笑了一声,对车虔说,“带阿伤离开这儿吧。”
“谁也走不了。”梁云曦端坐其位,“总要有这一刻的。母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样一个女人,世人会先用唾沫淹死你的,然后再处你以极刑。”
“闭嘴!”曹皇后向前一步说,“你怎么敢糊弄人让我出来,还坐着教训我的!”
“我为什么不能,就凭你对不起父皇。”
曹皇后大笑起来,一挥手,让车虔带着曹无伤退出去,“别幼稚了,你自己说的话你信吗?哼,什么父皇,那是疯癫的种马。”
梁云曦像个突然被踩扁的绣球,瞬间沉默了。好懊悔开题开错了方向。重新说道,“我要请母后懿旨,将天夜放回朝廷。”
“做梦。”
“从中书令撤回召回瑾王的命令。”
“休想。”
曹皇后高傲地觑着梁云曦,根本不怕她敢把车虔和曹无伤的事抖落出去。
“那么,母后,对不起了。”毕竟梁云曦是有备而来,早就暗下埋伏了刀斧手,话音刚来,冲出了一团团人,七手八脚张开血盆大口的麻袋将曹皇后套了进去。
带到了梁云曦租来的一处隐蔽的避暑山庄。
曹皇后恍惚间被扔在一方软榻上,鬓发散乱,却依旧端庄地直起身子,逡巡四周的黑暗,唯有眼前梁云曦站着的地方有光亮———
“呵,真是胆大妄为。烁阳,不要把路走窄了,小心我会杀了你。”
“母后有自己的手腕,我有自己的路子。”梁云曦逼近前,愤愤道,“我不想管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卵事,但是你不答应我的事,我会先杀了你的情夫和你的私生子,然后与你同归于尽。”
“我们不应该是敌人。”
“母后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梁云曦放声高吭,“母后只喜欢瑾王,你们已经打定注意要让瑾王继位。要是让瑾王知道母后还私底下有曹无伤,谁知道曹无伤会不会是下一任储君?我又不维护宗法那一套,是无所谓,可瑾王和他的儒生谋臣会怎么对待母后呢?”
曹皇后久经争斗的眸子下,是深邃的一片狱海,每一个盯着它的,都会全身惊悚,丝毫没把梁云曦的威胁放在眼里,抬高沧海桑田般的嗓音回答,”你想的很不错。那又怎样?烁阳,你只是个没有用的蠢女人,才会去喜欢另一个蠢女人。所以,我会在意你说的这些吗?”指尖已碾过梁云曦略带青涩的发丝,将她推开,“你的母亲可不是你好拿捏的。”
梁云曦错了。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已经做过女儿、妻子、母亲、掌权者的女人。厚厚的年轮像鞭子打在曹皇后身上,如稳重的老海龟,是梁云曦用轻微的双手也撼动不了的存在。
她坐下,静静地斟了一杯热茶。上官曜灵的血出现在茶水里,在天花板上,在梁柱上,在屏风上,在母亲的衣服上———在目光之及、所到之处,全都是。
于是,她的舌头好像被绑架了,在这场幻觉中落落无言,走出这个黑暗的房间。
一幢深山的老树盘根生在了她的身后,是凤奇山走来了,“说服不了曹皇后,长公主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得逞了。”
梁云曦踟蹰,说,“我不能对她怎么样。父皇不省人事了,她就是我的盾。我动不了手......凤先生,我们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因为长公主害怕,伤害了曹皇后,将失去高官厚禄,得来一场万劫不复的报复。”凤奇山从身后抽出剑,欲要击碎梁云曦的退堂鼓,呼哧呼哧地奔入那个黑暗的房间。
见到了曹皇后,先将车虔带上来,一剑贯穿,没有一丝怜恤。
曹无伤像刚出蛋壳的小蛇,痉挛地盘在鲜血奔涌的尸体上,弄脏了珍贵的麒麟,凶兆般地刺激她,从小躲在隐匿的环境里,使她擅长巨大的静默。
曹皇后面无表情地俯视堂下这个狂躁的士人,历代以来,士大夫造起反来如同大水冲了龙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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