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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转眼已过冬至,再过几天就是元旦。
又是新的一年。
施清如的新家客厅堆满了快递,张言静扎着丸子头在无偿充当苦力,和施清如一起添置最后的软装。
手机循环播放着轻音乐歌单,时不时伴随几声哼唱。
张言静频频打量她。
施清如已经从舟山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她一次也没有提起过陈安平。她之前的那些不甘、怨恨、好奇和种种情绪,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王文忠和施琴也委婉地向张言静打探过消息。
“静静,我们家清如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比如说情绪低落,或者提起她那个高中同学?”
“没有啊。我们每天一起买买买,她还会和我分享网红店,我们一起去探店。最近她满脑子都是软装的事,我陪她逛了好多家居店。”
“那就好,年后我们想再给她介绍几个相亲对象,静静你帮我劝劝她吧。我希望她结婚不是为了我自己的面子,你也知道,清如这孩子其实是个情感需求很大的人,自己也不太会做饭,每天都在外面吃,不健康。加上她这几年都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容易和社会脱节。我和她爸爸都希望有个真心对她好的人能陪着她,毕竟我们会比她先走,怕她会孤单。”
对此张言静就爱莫能助了,毕竟她自己也是个不想结婚只想恋爱的人,只能敷衍了几句安抚施琴。
据张言静自己的观察,施清如这段日子并无反常,生活甚至比之前更为充实忙碌。她接了很多工作,并计划明年试着去投几份简历,虽然张言静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去吃上司和加班的苦。
唯一令人不解的大约只有她为什么突然跑去舟山,回来后又对那里的事只字未提。
拆开一个新包裹,张言静捣鼓了半天。
“这是什么?”
施清如抬头瞥了一眼张言静刚拆出来的时钟,“钟啊,看不出来吗?”
张言静摆弄着说道:“造型挺别致,这是雪山的造型?”
“嗯。”
“挺好看的,回头把链接发给我。”张言静手脚麻利地划开下一个快递盒,“不过你上次不是已经买了两个钟了吗?你不会每个房间都要装一个吧?平时看时间有手机不就够了吗?”
施清如抬起头怔了怔,“三个了吗?”
“对啊。”
“忘记了。”
张言静拆盒子拆得面目狰狞,一边揶揄道:“鱼的记忆。你买这么多锅碗瓢盆,你真的会自己做饭吗?只是当装饰品的话,需要这么多吗?”
“开火第一顿就请你吃,让你更充分地感受一下我的厨艺。”施清如挑了挑眉。
张言静笑呵呵地切了一声,随口问道:“你那个高中闺蜜什么时候回国?”
握着美工刀的手一顿,“好像是明天。”
“你们多久没见了?”
“好多年,”施清如喝了一口餐桌上摆的热茶,“大学毕业后只见过两次。毕竟我国和澳大利亚之间隔着那么宽的太平洋,距离远得连季节都相反,见一面太不容易。”
“也是,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们一样,单身且有大把时间。他们都有正儿八经的工作,还有家庭和孩子要顾。”
“嗯。”
“哎呀——”张言静忽然扑倒施清如,“还好我们俩离得近,我们都别结婚,都留在杭州,一辈子潇潇洒洒过我们买买买的日子,这样是不是很好?”
施清如被她撞得捂住胸口,笑岔气,“行,等你挣大钱养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一阵打闹过后,张言静起身把锅碗瓢盆都放到厨房里,又折返回客厅。
“前天和叔叔阿姨通话,感觉他们近心情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了?”
施清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个亲戚病危,在ICU里待了几天,家里的经济撑不住,人也受苦。听医生的意思,是救不回来了。家里人觉得与其在里面见不到面,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不如再一起过几天寻常的生活,就把他接回家了。”
“唉,也是,那你爸妈去看他了吗?”
“明天就去宁波看他。”
“你呢?一起去看他吗?”张言静问道。
施清如想了想摇头,“不去了,他意识不太清醒,估计认不得我了,还是把时间留着多看看女儿为好。”
她低着头用指腹按着泡泡纸,淡声说:“何况,我不擅长告别。”
张言静并不擅长用言语安慰人,她只好感叹道:“去年我老家的一个小奶奶也去世了,有时忽然想起她,仍旧很感慨。那些本来都快忘记的有关她的记忆,会忽然冒出来。最近我想起她的频率越来越低了,我怕有一天我会彻底不记得这个人。”
长长的一卷泡泡纸被施清如揉成一团,用半个身子的力量压扁,“别想以后,起码你现在还记得她,既然不想忘记就时不时提醒自己。”
“嗯。”
两天后,施清如从施琴口中听到了阿庸叔离世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安装书房里的时钟。
电池刚刚才装进钟内,秒针跳动起来,同一时刻有一个生命却永久地离开了。
施琴说:「你阿庸叔前半辈子活得很辛苦,好不容易女儿有出息了,日子好起来了,身体却扛不住了,这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让他多享几年福多好。还好走的时候女儿女婿都在身边,最后的时光也是在暖和的家里面,没有吃太多苦头。」
施清如看着转成文字的寥寥几行字,过了很久才回复了一个:「嗯。」
施琴回复:「还好你前段时间去舟山的时候也看了他,算是见了最后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多好的一个人。」
王文忠和阿庸叔的感情较深,跟着后者的女儿女婿一起默默掉眼泪。
施清如靠坐在梯子最底层,将手机倒扣在木地板上,没有再回复。
她盯着自己穿着厚袜子的双脚,每到冬天它们就很冰凉,即使开着空调钻进被窝,依旧不会变暖,有时甚至会凉得无法入睡。
这几年的天越来越热,夏季变得冗长,春秋转瞬而逝,冬天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寒冷。
杭州市区上一次大雪纷飞是哪一年?
施清如已经不记得了。
张言静说,要看雪只能去周边的那些山上,或者去临安去安吉。
可她想看下雪的西湖。
想看湖边的树梢结起霜雪。
白茫茫一片。
2018年冬
陈安平回来了。
这个消息她是听骆泽川说的。
“周日你真的不来?”骆泽川读了研,在图书馆奋战一天,趁着拿外卖的时间给施清如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闷闷的,过了好久才回答:“不来。”
骆泽川猫着腰在一堆外卖袋里寻找自己的黄焖鸡米饭,一边笑道:“你们都冷战多久了?你以前不是向来都是热战的吗?‘热武器’一通狂轰乱炸之后,你们俩就和好了。这次怎么回事,你居然真的能忍住不联系他?”
施清如毕业后出去旅行了一年,本来打算gap一年后找工作,但她忽然发现自己自由惯了,仅仅实习的一点时间里,她就确信自己无法忍受那些爱刁难人的上司。施琴和王文忠在这方面又很宠溺,由着她。所以在同学们忙着工作或者学习的时候,她还过着相对自由的生活,只需要借人脉资源接一些私活赚些零花。
骆泽川邀请她的时候,她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家楼下的咖啡馆上绘画网课,这是她一冲动报名的,学费7400块,不好半途而废。
她一想到陈安平能忍着那么久不联系自己,她就生气。
“才不是因为他。”施清如冷哼,“我很忙的,周日有约。”
“什么约?太后你不是每天在家吗,吃饭都有人给你端桌上。”
“约会!”
骆泽川噗嗤笑了一声,“你有男朋友了啊?”
“对啊,我有男!朋!友!了!怎么?我不能谈别人吗?”
“能啊,没人说不能,”骆泽川好不容易挖掘出自己的奶茶,愣是没找到自己的主食,“你把男朋友一起带来呗,气气陈安平。”
“气……谁要气他?我交男朋友关他什么事?”
“太后,你不会是在撒谎吧?”骆泽川忍不住逗她,“你根本没交男朋友吧?”
“骆泽川你找抽是不是?”
“好啦不逗你了,周日我还约了蒋澜、钟音因呢,还有好几个人,杨佳辰估计也会来,你要是有空就赏脸过来,爷请客,不差你一个人的口粮,不用和我客气。”骆泽川嘟囔着,“外卖不是被偷了吧……”
施清如戳了戳数位板,望着窗外又落了两片的枯叶。
“我可不想看见陈安平那张气人的脸,我看他也未必想看见我。”她扭着身子趴到桌上,鼓起了嘴巴。
骆泽川听出了些弦外之音,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如果他想见你呢?你来不来。”
施清如挑挑眉,“看他诚意。”
“好好好,看他诚意。太后您忙,我先找找是谁偷的外卖。”
后来骆泽川说,是学校里的狗学长偷的,偷走后在宿舍楼底下大快朵颐。他只能自认倒霉又点了一份。
周日的时候,施清如穿了条加厚的光腿神器、半身裙,卷了头发在楼下咖啡馆坐着,每隔五分钟看一次手机。
快到晚饭时,骆泽川打来了电话,刚接通那边就传来几个熟悉的笑声。
背景里杨佳辰正在被人调侃朋友圈的秀恩爱视频,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
“太后,有人想和你说话哦。”
施清如清了清嗓,抿嘴挺直了背,心脏的跳速不受控地加快了一点。
听筒那里传来骆泽川的笑声,“你快点,扭捏什么——太后等你呢。”
陈安平被骆泽川拍得咳了两声,片刻后他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
“我们在‘晚来天欲雪’吃饭,你要不要过来?”
施清如下意识蜷起了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浮,“你谁啊?”
电话那头顿了顿,“陈安平。”
施清如再也压制不住嘴角的弧度,“陈安平是谁啊?我认识吗?”
“……”
“喂?喂喂?”施清如清了清嗓,“我好友列表里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吧?”
没等陈安平回答,骆泽川忽然打断对话。
“太后,你赶紧来啊,我手机要没电了,你们俩就别在这墨迹了。”
施清如瞪大眼睛,“不是……我还没说要来,喂,喂喂?骆泽川!”
她还没有听见陈安平的求和呢,就被骆泽川坏了好事。
收起手机,施清如泄气地咬了咬嘴角。
这次和以前不同,她和陈安平吵架是因为他拒绝了她拐弯抹角的表白,她气得拉黑了陈安平的微信、Q/Q和电话。
她不想主动去找他,她要等陈安平主动。
窗外的天已经呈现出蓝调,店前老旧的路灯发出滋滋的一声后亮起暖光。
橘黄色的光在海洋般的蓝色中像一团温暖的火焰。
推开门,施清如顿住了脚步。
路灯下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下雪了。
一几年的时候,到处流行着偶像剧里的说法。
初雪的时候要和恋人度过。
表白成功的话,会一辈子在一起。
这是今年的初雪。
施清如站在路灯下叹出一口无奈的白气。
她瘪着嘴看着光线,半晌喃喃自语。
“陈安平……我真是败给你了。”
“谁让我更喜欢你呢。”
虽然有些人常说应该由男方追女方,女方倒追是倒贴。但施清如一直不这么认为。
如果她只能在喜欢她的那些人里面选择,而不能去追逐自己真正喜欢的,这和亲手放弃幸福有什么区别?她不喜欢被动,她有自己的选择。
打车来到西湖,司机师傅看着路况说:“前面不好停车的,你要不要自己下去走一段?”
施清如转头看飘着雪的湖面,湖边人来人往,半点没有冬天的萧瑟,“好,你把我放在路口吧。”
晚来天欲雪。
骆泽川找的餐厅名字真应景。
餐厅在湖边的半山腰上,石台阶落了雪后变得异常湿滑,施清如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有些包房的窗户大开,房间里的暖气和屋外的冷气交换着,传出嬉笑声。
这是家庭幸福的施清如第一次羡慕起别人的快乐。
她看见有一个小庭院里的包房内,过生日的男人被女朋友勾着脖子用力吻住,边上的亲朋好友笑作一团。男人虽然羞得耳朵都红了,却依旧揽着女朋友的腰没舍得放手。
陈安平的生日也是在冬天。
他出生在一个下雪天。
当时陈峰和同事喝醉了酒,不在医院,谢莹淇是在父母陪伴中生下的陈安平。
施清如算了算日子,快到他的生日了。
哪怕是霸王硬上弓,她也得亲到陈安平。
她深吸了一口气,加快步伐。
“什么加厚的光腿神器,还宣传说绝对不会冷……冷死我了。”
她吸了吸鼻子。
跟着服务员终于找到骆先生定的包房,透明的玻璃窗映出窗外的雪景,也映出许久未见的陈安平。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呢绒风衣,内搭是黑色高领毛衣,短发干净利落,身上无一件首饰。
像冬天的清晨,静谧安心。
施清如抓着包,也抓住了自己退却的心,深深叹了口气。之后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表情无奈。
她认栽,她就是喜欢陈安平,只喜欢陈安平。
“陈安平,施清如交男朋友了你知道不?”
门内,骆泽川故意抛出施清如先前说的谎话调侃。
包房内传出“喔——”的起哄声。
施清如没有着急推门而入,她也扬着嘴角想等陈安平的反应。
陈安平端着玻璃水杯先是一贯地笑了笑,半秒后敛了笑咚地放下杯子。
“不知道。”
“她不喜欢你了诶,你不吃醋?”江澜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施清如对陈安平的回答没有报什么希望。
他们之间一向来都是她追着他跑,所有人都知道,她并不觉得丢脸。
但她的心脏还是微微紧了些。
“可能吧。”
房间里的人静下了,施清如紧憋着的一口气陡然呼出。
他刚才说什么?
钟音因倒了杯酒挑眉,“什么意思?模棱两可的。难道你喜欢施清如?不是她一直追着你死缠烂打吗?”
“对啊,谁不知道她一直在倒贴你。”有人附和,“你应该挺烦她的吧。”
施清如在门外翻了个白眼。
骆泽川啧了两声,“什么‘倒贴’,讲话别那么难听。”
“她没有‘倒贴’我。”陈安平皱起眉,语气冷了下来。
“哎陈安平,喜欢她就去追回来,如果是你的话,稍微勾引一下,施清如绝对会劈腿选你。”钟音因调侃道,“当年喜欢你的女生不少,但她最特别,坚持到现在。你是她的执念,不得到你一次她是不会放弃的。”
——执念吗?
周围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没人把他的一句“可能吧”认真对待。
陈安平兀自坐着没说话,低着头,施清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我刚才其实是——”骗你的。
骆泽川话还没说完,就接到了施清如的电话,他把正充电的手机拔下来,“嘘”了一声,“主人公打来电话了,都别说话。”
“外放外放!”班里最损的人提议。
“骆泽川,你把手机给陈安平。”施清如定定看着里面的人。
陈安平听见了,徐徐抬起头,他的神情没有太多波动,总叫人读不懂。
“陈安平,喏,她让你接电话。”
“嗯。”陈安平起身接过手机的第一件事就关掉了免提。
“别关啊——让我们听听嘛。”
陈安平笑了笑,推开通向庭院的移门,独自走进了飘雪里,背靠着秋千架。
“是我。”
施清如没吭声,视线越过两层玻璃落在他修长又孤零零的身影上。
“施清如?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他讲话依旧不疾不徐,含着笑意,“是不想和我说了吗?”
施清如踩着皮鞋,脚下生风穿过嘈杂的长廊,走到屋外,她沿着石阶去寻找那间包房的庭院,她想更近距离地看他。
“你吃醋了吗?陈安平。”
她喘着气问道,竭力掩饰自己的急切。
陈安平一怔,抬起头,视线扫向四周,入眼的却只有常青树、枯枝和雪花。
“你在哪?”
施清如停在庭院外的角落,篱笆很好地遮掩住她的身体,她却能从缝隙中窥见陈安平。
“你猜。”
“我猜不到。”
“你不是学霸吗陈安平?怎么能偷懒不解题呢?”她抿着笑意,压低声音审视着他。
“你来吃饭吗?”他答非所问。
“我不来,我不想见他们。”
施清如不喜欢有些人的起哄,听着太刺耳。
“嗯。”
陈安平又垂了眼。
施清如有些生气。
他总是这样,不多说一句争取更多。
“陈安平,你试试勾引我呢。”
雪落仿佛停滞了一秒。
“什么?”
看着他的神情终于不再从容,施清如的嘴角翘得高高,得意地玩起自己的围巾。
“没准我真的愿意为了你劈腿呢。”
话说出口她就忍不住笑,她都可以想象到陈安平的回答了。
他大概会拿着那一整套世俗的道德标准同她说道说道,告诉她人不能三心二意。要不然就是转移话题问她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嗯。”
嗯?
施清如怔住。
他说什么?
嗯?嗯!
她倒抽了一口气,心跳过快让她无暇再透过缝隙去打量陈安平。她转过身拍打自己的胸口,思绪混乱得没有注意到陈安平已放下手机,走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他们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竹制篱笆。
“你……你什么意思?”
“明天一起吃饭吧。”
施清如被陈安平的一转攻势打得措手不及,话说不利索。
“什……么?”
“你不是说过下雪天想一起围炉煮茶?”陈安平能看见施清如那身白色羽绒衣在不停地左右晃动,他笑着说,“我们一起吧。”
“陈安平你吃错药了?而且明天周一,你不工作吗?”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声音是从自己身后发出来的。
“我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那家公司给你的待遇不是很好吗?”
“不为什么,可能是累了。”陈安平道,“明天几点见?”
“四……四点吧。”施清如涨红了脸,忘记要摆架子晾他一会儿。
“好,穿长裤来吧,膝盖受冻会痛的。明天四点,我会在小区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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