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

　　车子歪停在道路中间，两个男人在驾驶室相对瞪着对方。
　　副驾驶的窗户破了，冷风全部往后灌，后排座比前排更冷，付真强又疼又冷，哼哼唧唧不消停。
　　车子里的气氛窒息到了极致。
　　这时候，远处的强光射来，一辆车从黑暗中缓缓驶来。古小石和付真强都看到了希望，如果他们能停下，搭车远离鲁桓的可能性就大了。
　　光线太强看不清来车。对方停下车，走下来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像新疆本地人，另外两个是汉人的长相，他们径直朝古小石和付真强的座位走来。
　　古小石觉得不对劲，按照常理陌生车辆见面一般都是和司机沟通，怎么会直接朝自己的位置走来。他忍不住挪了挪身体。
　　一男人走到古小石的面前，他留着冉冉胡须，风霜感陡然而生，他瞄了瞄破碎的玻璃，再看看古小石，说：“你欠着鲁哥的钱吧？”
　　古小石一脸懵逼，说：“我何时欠过鲁桓的钱？”
　　“刚刚，十万。”那个男人歪着头说，“你记性有点差呀。”
　　完了，古小石暗叫倒霉。那个鲁桓不知啥时候叫了帮手来，自己人生地不熟，在这狼群四起，毒蛇横行的戈壁滩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几个彪形大汉。
　　另一个戴帽子的汉人和新疆本地人则打开了后排座的门，拖住付真强的腿就开始往外面拖。付真强的腿本就伤得重，这一拖简直拖掉了他半条命，疼得都喊不出来了，只剩满身冷汗直冒。
　　古小石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把付真强拖出去。看付真强疼得要死的样子，他转过头小心翼翼的说：“鲁哥，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对，把你给拖下水了，的确是我们该担责。欠你的钱，我回去后一定会一分钱不少的给你。”说完古小石还偷偷瞄了一下鲁桓。
　　这一番软话着实让鲁桓听着更受用，他瞟了一眼古小石却没有做声。
　　古小石见鲁桓并没生气，才试着说：“付真强现在脑子不清醒，说胡话。等他明天清醒清醒，他也一定会给你补偿的。”
　　鲁桓冷笑道：“你还在替他求情？很仁义嘛。要不你一起帮他还，我让我们兄弟把他抬回来？”
　　古小石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敢担这样的责。看着被扔在公路边的付真强，实在于心不忍，继续赔笑说：“我都是鲁哥你大人大量才给我打了折，我哪里赔得起。只是您暂时放他一马，明天我再骂骂他，把他骂清醒了再向鲁哥赔罪。再说了，鲁哥您财大气粗的犯不着为点钱把他给弄了，对吧！”
　　“不行。”鲁桓不想再听古小石叽叽歪歪说话，“你再帮他说一个字，我就让你今天晚上去陪他。”
　　声音很小，威力极大。古小石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知道鲁桓一定会说到做到。此时他没有计较自己把他的手弄伤的事已经是万幸了，鲁桓多多少少给自己留了余地。
　　戴帽子的男人低下头问付真强：“二十万，赔不赔？你一句话，说了我好办事。赔，咱们就回家睡个好觉。不赔，就在这里睡个好觉。”
　　付真强痛得不停地抖，就是不点头，保持着最后的倔强。
　　见他不说话，戴帽子的男人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他不赔了，咱们走。”说完，就真的往他们自己的车上走，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上车后，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直接从付真强身边开过去。
　　留着胡子的男人对鲁桓说：“我来开车，你休息一下吧。”
　　鲁桓抽了抽肩膀，说：“小石，坐后排。”
　　那扇破了的窗留下了太多的阴影，古小石巴不得坐后排，立刻走下车走向了后排，鲁桓也慢慢地走下车走向了后排。两个人都不怎么愿意去坐副驾驶座。
　　临到上车，古小石看着路边的付真强却犹豫了，他真的不忍心看着付真强就这样消失掉，总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他打开车门后说：“鲁哥，我和付真强告个别，可以不？”
　　鲁桓当然知道他要干嘛，不过是还想劝劝付真强而已。冷哼一声，“嗯”了一下。
　　古小石缓缓走到付真强的身边，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扶起一身冰凉的付真强，将羽绒服裹在他的身上，还把拉链都拉上。哽咽地说：“小付，我帮不了你了，你保重！”
　　月光下的两个男人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映照下的泪光却像星星一般闪亮。付真强眼泪哗哗地流，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寒风中吹了太久，嘴唇冻得都难以控制，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音出来。
　　古小石也不想再听下去，把他缓缓放下，然后狠狠心转身离开了。可是付真强却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古小石的裤脚边，不松手。古小石用劲拽了拽也没有甩掉他的手。不得已他再次蹲下身体很伤心地说：“他们人太多了，我救不了你。真的对不起！”
　　他用右手去掰付真强的手，怎么也掰不开。付真强在黑暗中使劲地张嘴，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声音。
　　寒风吹得鲁桓极不耐烦，这个告别仪式搞得太久了，必须马上离开，叫道：“走不走？不走你就在这里陪他。”他话音刚落，那个大胡子男人就启动了发动机。
　　发动机的声音无异于一道催命符，吓得古小石抖了一下，他不能再把时间耗在付真强这里了。付真强在金钱和生命之间选择了金钱，但是古小石却选择了生命。
　　他狠下心，用劲扯动裤腿，无情地从付真强的双手中抽身而出。握紧拳头，转身离开，快速向车子走去。上车时，古小石最后看了一眼伸手求救的付真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在他即将上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听见付真强吼出了一个字：“好……”
　　他停下关门的动作再听，的确是他在吼：“好，好，好……我……赔……”
　　冻得说不出话的付真强在穿上羽绒服后终于缓过气来了，求生欲让他妥协了。古小石松了一口气，赶紧说：“鲁哥，他说他愿意赔。”
　　鲁桓半信半疑，折腾了半天不赔，现在才说赔，是不是古小石又在周旋。他让大胡子兄弟熄火。大胡子男人熄了火，付真强的吼声从破窗传进来，他的确是在说“赔”。鲁桓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古小石赶紧跳下车，二话不说扶起付真强，和大胡子把他扛到后排座。鲁桓也不让走，直接让付真强先转账，不然即刻丢下去。为了显示自己很体贴，还让大胡子兄弟把空调的暖打开。
　　付真强身穿两件羽绒服，在暖气中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用手机转账。工资卡，房贷卡，三张信用卡，全部走了个遍，好歹凑齐了十万元。
　　鲁桓真是个狠角色，他不拿到十万元誓不罢休。十万到账后，也讲信用，立刻让大胡子开车回农场。
　　古小石坐在副驾驶被冷风刮得缩成一团。鲁桓把后排的抱枕被扔给他，他赶紧拆开裹在身上缓一缓，在黑夜中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三个人都太疲倦了，瞬间都睡了过去。
　　到了农场，谁也顾不得洗漱，睡也顾不得身上的伤，都倒砸床上继续休息。只是古小石和付真强有了特殊待遇，戴帽子的男人和大胡子男人分别和他们住同一间房，美其名曰是照顾，实质上是监视。
　　古小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走到这一步，那些年树立起来的信念逐渐在内心崩塌。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被甩？为什么会被骗？为什么会赔钱？为什么还会遇上狼？自己一向谨慎细致，为人坦荡，老天爷却像是给自己设计了一道又一道坎，让原本幸福和谐的生活状态瞬间分崩离析。没了爱人，没了朋友，没了资金。
　　他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在睡梦中一次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
　　大胡子很“贴心”，给他带来了一个新手机，说：“这是鲁哥给你的礼物，收了礼总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古小石看着床头的新手机，一言不发，径直向卫生间走去。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自己酸痛的身体和受伤的伤口。脑袋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成血痂，在温水的清洗下，血痂软了一些，黑红黑红的水顺着头再次流下来。
　　左肩淤青了好大一块，所幸的是没有骨折，还能抬起来，只是被擦伤得严重，也有韧带的拉伤，可能要休息好几天。
　　洗了好久，他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换上干净衣物后，鲁桓也到了他的房间，坐在椅子上。大胡子男人把手机递给他，说：“赶紧的，待会儿还要上班。”
　　古小石冷冷地看了一眼大胡子，换上手机卡，下载银行APP，经过一系列认证，他看着自己手机里显示的余额犹豫了。自己估摸着投入了十万，同学和表弟那里凑了十四万，六张信用卡套了二十万。
　　信用卡的额度还没有用满，古小石一个一个查余额，大胡子和鲁桓一左一右地围着古小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操作，就算是他输入密码，也丝毫不避讳，不看到古小石把钱透支出来转给鲁桓，他们就不离开。
　　古小石被他们夹在中间，被盯得发怵，有时候连密码的字母都要摁错，一阵慌乱的操作下来，在每张卡上东拼西凑地透支，好说歹说凑齐了十万，成功地转到鲁桓的账上。
　　几条信息到账的声音响起，鲁桓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拍拍古小石的肩膀说：“小石，你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但是我丑话也说到前头，这个钱不是我欺诈来的，我也没有抢劫，是你自己主动担责，是吧！”
　　“是。”古小石还能说什么，只有认栽。
　　“我对你还是很好的，还给你买了手机，里面已经帮你存好了你姐姐和你爸妈的电话号码，包括你手机的照片，我也给你全部导入进去了。地球这么大，咱们同事一场、朋友一场也不容易，你只管用这手机，钱我也不收了，你当个纪念品，存好。”说完，他就和大胡子离开了房间，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付真强的房间。
　　关门时，鲁桓还不忘回头嘱咐：“男人要学会嘴严，会保密人才会活得长久。”声音很温柔，含义很深刻。
　　古小石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如果自己报警，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收拾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也一并不放过。
　　如今他套取了家里人所有的信息，古小石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为了家人的安全也要忍下去，他自己一定要安全地离开农场，回到重庆去。
　　这时候，几条信息如期而至，古小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还款提示信息又来了，古小石讨厌极了这些信息提示音，抓起手机把所有的提示音关掉，全部调到静音状态。
　　怎么办？这么多钱？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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