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住着一条龙

　　第二天，阳光正好，透过彩色玻璃洒进室内，玛利亚的脸庞温和得让人想要落泪。

　　今天是旗会的葬礼。

　　教堂的两侧座椅坐着上百人。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沉默地垂着头。圣歌队的少年们用歌声悼念着死者，他们高亢缥缈的声音在整个教堂中营造出一种不像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通往天国道路的气氛。

　　教堂中央停放着着五具棺材，非常高级的纯黑色棺材。上面盖着黑布。

　　牧师开始低声吟诵悼词。棺材旁，几位貌似家属的人低声啜泣着。肃穆而悲伤的氛围萦绕在他们周围。

　　黑手党，也有资格上天堂吗？

　　中原中也坐在人群中，低着头。

　　他昨天晚上在港口黑手党的秘密地下室见到了本被宣告死亡的伙伴。

　　除去被砸伤了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傻瓜鸟，就连肩膀上开了个洞口的冷血都已经能够“活蹦乱跳”地和他约好下次一起去打台球了。

　　所以原谅他现在实在是挤不出一点悲伤的表情来。

　　呼——表演要的是真情实感，要代入角色的心情……

　　中也将脸又往阴影里藏了藏，这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过度哀痛不堪打击的表现。

　　为了保密，港口黑手党除了少数接触过旗会的成员，其他根本没有人知道地下室还生活着这么几位年轻精英。即使是他们的家属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纸冰冷的葬礼邀请函。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里也只有中原中也和森鸥外两位知情人。

　　中也侧头，余光瞥见森鸥外的表情——比他的真实多了，虽然没有太过悲痛但也是一副马上就能潸然而下的样子。

　　【真不愧是老大啊！】

　　心中顿时生出了敬佩之情，他努力调动五官的肌肉模仿那出神入化的演技。

　　“你好！根据中也先生昨天的承诺，本机前来接你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此时教堂内忧伤的氛围，一些人目光中带着愤怒——到底是谁居然敢如此亵渎死者？

　　不速之客抱着一个巨大的纸袋走到了中也旁边。

　　“闭嘴，这里正在举行葬礼。”

　　“我知道，我有一些关于魏尔伦的信息。”他不依不饶。

　　“回头再说。”

　　中也表情僵硬，他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明明参加葬礼是很严肃的一件事，但是他一想到旗会众人还活力满满地等着他回去就完全感受不到一点负面情绪。能调整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开心已经是努力特训的成果了。

　　现在旁边还站着这么一个不会看气氛的机器人。

　　中也有些担心会被那些家属赶出去，即使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戏，但他做不出破坏那些家属心情的举动。

　　他必须尊重那些人。

　　“要来点巧克力吗？”亚当还在锲而不舍地让中也理睬自己。

　　中也现在简直想一拳将这个欧洲来的刑警打到发声系统崩坏——这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机器人？情商低到地心去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有什么办法能暂时打发走这个机器玩具，哪怕是揍一顿也好时，身边的森鸥外开口了：“中也君，不要在葬礼上出手。葬礼也好，追悼会也好，归根到底都是举办给活人的，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宣泄感情的场合。”

　　他的声音在不明所以的旁人听起来非常平静，却有着压倒在场一切人类的威严感。

　　“快点行动起来吧中也，在魏尔伦制造出下一个死者之前。这位搜查官，你刚才说有关于魏尔伦的情报？”

　　不速之客亚当微微点头。

　　“本机掌握了有关魏尔伦藏身之处的信息，可以以此来推进下一步计划，但是，如果没有中也先生的协助就无法进行。所以中也先生，可以告诉我还需要几分钟吗？五分钟左右吗？”

　　中也刚想皱眉，余光瞥见森鸥外递了一个眼神给他。

　　那意思是——既然演不下去就快点离开。

　　中也顿了一下。

　　“不需要五分钟，对吧，中也？”森鸥外用温柔的语气说。

　　“嗯……”

　　中也站起身，抓住亚当的手臂带着他离开了教堂。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离教堂十分钟路程的一个小巷子里。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屋顶上，一只黑棕相间的生物瞪着琥珀般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脖子上的微型摄像头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我说，你们这是虐待伤员。可以申请工伤吗？”

　　令侧坐在灯笼提手上，手臂和腿上的石膏赫然醒目。

　　他的手里拿着一块平板，显示的画面正是亚当和中也二人，连对话都听得非常清晰。

　　“滋滋……你活该。”耳麦对面传来太宰治慵懒的声线，他最近在变声期，嗓音沙哑得让人听着难受，“我还没怪你扰乱我的思绪呢。为了增加可信度，森先生还派了不少人去搜寻你的踪迹，这下能用的人手更加不够了。”

　　令不敢接话，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等等，中也要求亚当更改命令权限了。咦，是‘中也大人’啊，为什么不是叫主人？电影里机器人不都是叫主人的吗？”

　　另一边的太宰的表情顿时像是吃下了一吨不可言状的生物。

　　“你那被酒精灌满的脑子里整天只有这种恶心的想法吗？不过要是那个搜查官真的这么叫了，中也会吐出来的吧，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令看着看着，突然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空气。

　　“可恶！”

　　“又怎么了，机器人自爆？中也死了吗？”

　　“亚当给中也买了好多糖和巧克力啊！我也想吃。可是最近红叶姐说我受伤不能吃甜食，把我的点心和酒全没收了……”

　　“学艺不精的灯笼怪，果然是个笨蛋。”

　　“这也要怪我？本来欺骗机器就是难度很高的幻术，只是有几率失败我才采用备用方案让桑桑跟踪的。我又不是天才，师父都说我勉强过关了。哎呀——实体幻术施展起来好累，要是森先生也有一套传家宝戒指就好了。”

　　“勉强过关……好逊。”

　　“你不知道，我师父的话一定要反过来听，每次都别别捏捏搞得我头疼。这样一看我身边除了中也还有正常人吗……”

　　“就那只蛞蝓？哈？你脑子生锈了吗？”太宰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浮夸，令都能想象他挑高了眉毛，一脸不服的表情了。

　　“而且他那个破烂演技，森先生刚才都发消息给我了，让我找个机会重新教一下中也。哈哈哈我迫不及待想看中也的反应了！”

　　令不禁扶额。

　　“太宰，别逗得太过啊，小心中也揍你。”

　　平板里的画面依然在实时转播，中也瞪大的钴蓝色眼睛在高清屏幕上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亚当……把口香糖吞下去了？噗，中也怎么也一副被噎住的样子。话说亚当到底算什么机器人啊？内部应该也是零件和钢铁吧，他有消化系统吗？”

　　“嗯……下次把他抓住我们拆开来看一看好了。”

　　“算了吧，上次我和青年会加起来都没打过他，还让他把中也带走了。”

　　“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中也是被像小包裹一样夹在腋下带走的对吧？我等下去找找摄像头的录像，下周的港/黑周刊有素材了。”

　　“记得早点求饶。”自己找揍的话我是不会帮你的。

　　此时，中也和亚当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也就说，按照白桦枝的数量，还剩下三个目标吗？”

　　中也此时平静的表情出乎了亚当的意料，机器人歪了歪头，还是选择根据拟定好的程序继续讲解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从委托商那里采购了两样东西。”

　　汽车零部件组装厂的入场许可证。

　　还有样式比较古老的蓝色折叠式手机。

　　中也看着那张照片，心中浮现出昨晚太宰治的交代。

　　“就像你猜的那样，我在其中插了一手。本来森先生才是第一目标，因此我调换了情报顺序。蛞蝓的脑子偶尔也会灵光一下嘛。”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令也知道？”中也瞪着眼把矛头指向了唯一的伤员，“你是故意受伤的？”

　　令连连摇头。这下误会可大了，中也的样子看着像是要扑上来咬死他。

　　“我只是知道魏尔伦会来找青年会，至于他什么时候来、有什么能力、会干什么这些我可一点都不清楚，太宰的嘴跟蚌壳似的撬都撬不开。”

　　太宰治翻了个白眼：“我那是为了防止你的表演痕迹过重，不让人省心的醉猫。你还真是做的不错，差点跟魏尔伦同归于尽。果然是个没大脑的傻子。”

　　“我才没有！我有好好控制力道的！再说我演技超好，你这个绷带精不要以为阴阳怪气我听不出来！”

　　中也一手一个把他们凑在一起的头撕开，抱臂站在中间。

　　“说正事！”

　　太宰治摊了摊手：“明天那个警官会按照你之前和他说的去找你，魏尔伦那里放出来的情报有一个是混进去的假消息，为了混淆视听，应该原本是想引你去工厂拖延时间。”

　　他甩出一张照片，正是中也此时看的那张。

　　“工厂……白濑？”中也的眉头皱起来了。

　　荒霸吐事件后白濑率领“羊”组织背刺中也，随即离去与GSS结为同盟，中也却仍然要求太宰放对方一码。最终“羊”被迫解散，白濑成为唯一留在横滨的人，中也则是因为这次妥协的同时想要追寻他的身世才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唉……”太宰叹了口气，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都说了是为了拖延时间了，白濑那种人怎么可能符合魏尔伦的暗杀标准啊？”

　　——将所有与你的心有关的人，全部暗杀。魏尔伦这么说过。

　　如何让中也死心塌地跟着魏尔伦走？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时候。至少魏尔伦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说，在这场充满鲜血与残酷的博弈里，魏尔伦想要将中也属于“人”的一部分剥离，而中也需要坚守自己的内心，真正地接纳自己。白濑在中也心中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可以付出一切信任的同伴了，自然入不了魏尔伦的眼。

　　“那这个蓝色手机就是真正的目标？是谁的？”中也想了想，和自己有关的人……

　　“他不可能杀令，除去首领，那剩下的只有红叶大姐和你了，红叶大姐的手机我见过，这手机不会是你备用的吧？你这什么上世纪的审美啊？”中也一脸嫌弃。

　　“哼，蛞蝓米粒大小的脑子估计都被那个机器人吃了，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不要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明天令会全程跟着你们，不需要你多做什么，顺其自然就行。”

　　“令，那你这伤……”中也有些担心。

　　“没关系的，反正又不需要动手，我用异能力就行。现在我的幻术对机器还有一定几率失效，不过我会提前布置好媒介，骗骗魏尔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我明天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不要说漏嘴哦中也。”

　　“我知道了。”中也抿了下唇，“下次给你带千层。”

　　“呜呼！中也万岁！”

　　“中也，还有一件事。”太宰脸上的表情让中也不得不严肃下来认真听，“关于最后一个目标。”

　　“那个人，很可能与你的身世，也就是荒霸吐的研究有关。”

　　“中也大人？中也大人？”面前机器人的呼唤让中也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啊，没什么，我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了，走吧。”

　　中也夺过亚当手上最后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嚼了嚼后吹出一个气球来，一边大步往前走。

　　亚当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紧跟着追了上去。

　　令晃了晃平板，说道：“他们去工厂了，那我就直接先去警局布置幻术媒介，不会露馅的。我让桑桑继续跟着他们，你有空了自己开摄像头看。”

　　“嗯。”

　　半小时后

　　坐在警局对面的屋檐上，令看着平板上的画面无言以对。

　　白濑，是他真心实意厌恶的一个人。在得知他做了什么之后这种感觉更甚。

　　颠倒是非，黑白不辨，贪婪多疑，自我专断，小人物的特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市侩得不像一个少年。

　　令看着中也沉默不语，头发往下滴水的样子，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中也当初被伤得那么深，事后却依然为了这群依附于他的寄生虫求情，现在还要被白濑误会诬赖，难道命运真的不会垂怜于他们这些异类吗？

　　要是魏尔伦的目标真的是他就好了，快点让中也从过去中解脱出来吧。

　　从这群吸血鬼的手中解放。

　　令看着画面中的白濑骑着摩托车逃跑，中也和亚当紧跟其后。

　　他对着平板说：“桑桑，不用管他们，直接来警局找我。”

　　“喵~”屏幕那边传来一声娇俏的猫叫，然后画面快速移动起来。

　　“太宰果然一直在监视中也身边的人，明明就很担心中也被警官带走然后被强制推到阳光下吧。”

　　令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将平板塞进随身的小包。

　　远处，一道身影在房顶腾挪辗转，轻盈地快速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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