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39】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石头虽说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是难掩好奇，悄悄地挨过去细看，发现这个花子挺眼生，自己并不认识。洛南城的乞丐们也分帮结派，彼此抢地盘争食物。经常也有外来的难民新人，为了生计，加入到不同的派别。就算以他在帮多年的半老资历，在当下，也未必个个都认识。

　　这个花子脸色惨白如纸，腿上有黑乎乎的刀伤，泛起一股股血腥气，还夹杂着汗臭味儿。

　　“大哥，你是南城哪派的？我马上去找人抬你回帮里，你再忍一下。”小石头安慰他道。那人感激地点点头，嗓子里咕噜咕噜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间干渴难受，说不出话来。
　　小石头四下看看，从旁边菜筐里抓了一把青菜叶子回来，使劲一拧，用力挤出一些汁水，滴入此人干裂的双唇里。

　　那人颤动着嘴唇，贪婪地吸着清凉的菜汁，大约是牵动了伤处，脸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小石头扯下半边破旧的衣袖，用短刀割开，撕成条给他裹住伤口。伤处很快又渗出血水来，他便再裹一层。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等他满头大汗地包扎完伤口，那人早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小石头无奈，只得找来大鼻涕等几个饭友儿，打算一起将这人抬回他们自己藏身的窝点：城南土地庙。

　　“咱们又不认识他，救他一个瘸要饭的干嘛？”大鼻涕拖着两条快过河的清鼻涕抱怨道，“这洛南城里，哪天没几个饿死的叫花子？我说小石头，还是先顾着你自己饿不死再说吧。”

　　“大家都是要饭的，咱不帮他还等谁？”小石头辩解道，“当初你们不也这么救过我吗？否则，我早就饿死冻死几百回了。你们的恩德，我小石头记一辈子，将来有机会必定要报答。现在，就是求你帮把手儿。你杵在那里瞎罗嗦什么？帮不帮？不帮就算了，我另找别人去。”

　　“臭吹吧，你以为你是谁？将来还指不定谁帮谁呢。不过，你小子猴年马月若是发达了，我只要天天有烤烧饼吃就行，抹上厚厚的黄豆酱，最好再配上一根大葱。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那日子，咱这辈子就算太知足啦！”大鼻涕眯缝着小眼睛，使劲儿吸吸两根凉粉一样的鼻涕，舔舔常年被咸咸的盐分腌红的厚嘴唇儿，一脸心驰神往的吃货表情。

　　“说你胖你就喘粗气，说你傻你就流鼻涕。烧饼抹豆酱就满意啦？看把你没出息的样子，废话少说，还不快来帮忙？”小石头率先动手抬人，许愿道，“到时候，我让你鸡蛋吃个够，直到一看见母鸡就打鸡屎嗝儿，行不行？”
　　哥儿俩一路斗嘴，连同几个小毛孩儿七手八脚地拖着那个受伤的叫花子来到城南土地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

　　自从北未建国以来，明令禁止未国本土的百姓信奉各种异教，只能信奉北未自己的国教：青衫教。故过去的很多诸如佛教、道教之类的寺庙道观，都已经被迫废弃，便成为流浪乞人、过路行僧、小偷盗贼等等，居无定所之流的盘踞地点。

　　不过也有私下里供奉佛祖仙人神像的，只要无人恶意举报与深究，一般也就睁眼闭眼了。北未皇帝未恩也明白这里的玄机，还算比较开明。任你皇上再霸道，也管不了人心里的想法，只要你们平民百姓搞不出大乱子，也就算了。毕竟有所信仰，总归有利于天下的安稳和约束。

　　城南的土地庙算是现存废庙里比较完好的，至少屋顶未漏门窗完整，遮风挡雨是没问题。小石头等人将那个受伤的叫花子抬进土地庙时，早已有一些同伙行乞完毕，应是吃饱不饿了，靠着躺着，坐着歪着，街头巷尾地闲聊扯皮，个别耍钱赌博掷骰子，或是索性躺着睡大觉去。

　　今儿个单员外家的儿子过生日，大宴宾朋的同时，在家门口搭棚施粥，正好惠及了他们。因此上，今儿晚有不少叫花子似乎早早就解决了当天的温饱问题，聚集在干草铺就的砖地上，拍着灌满粥水的肚子吹牛皮，一副心满意足、得过且过的心宽自在模样。

　　真正挨过饿的人才会明白：能够吃饱肚皮才是人生中超级幸福的事，值得毕生不懈努力。对于有些缺少理想、没有追求、自甘平庸的俗人而言：除了温饱问题，其它一切皆无关紧要，都是特么一坨坨狗屎形状盘成的一堆浮云。

　　一群老少叫花子围住受伤的乞丐看了半天，争论良久后才得出结论：此人绝不是本地的。那么接下来的结果就是：既然如此，也就不应收留他在此养伤。
　　这座小庙是本地南城“麻衣”丐帮的一个重要据点儿，平时已经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了。于是，闲极无聊的花子们来了精神头，立即召集本帮本派的乞丐们开始商讨这个严肃的话题：是否该收留这个，不知打哪处异乡来的，而且还身受重伤，连姓名都搞不清楚的要饭同伙呢？

　　小石头本来不住在这里，因他睡觉时呼噜声音太大，据说如同惊雷，严重影响他人休息，早被大伙儿驱赶出去，自寻偏远居处单过了。另外，他也不愿意整天闻着大家百十口子人的，臭脚丫子和大蒜牙花子的怪味儿，甘愿搬走单过，反倒是清净自在。

　　眼下，他是被大鼻涕硬拉住开会讨论的，好生不情不愿，谁让这破事儿是自己引起的呢？
　　原本从来不喜欢搀和这类丐帮集会，但忽然听说，这回只要参加讨论，就有一碗米粥喝，便只好勉强留下来，凑个人头数。

　　按麻衣丐帮的规矩，分粥前先磕三个响头：一是感谢上天的庇护，二是感激施主的恩德，三则拜谢本帮帮主的英明领导。然后，才能开始稀里哗啦地分粥用餐。

　　小石头历来最腻烦这些俗套，装模作样地随大家“磕”了头，便迫不及待地捧着碗开吃。他心里不由默默好笑：要不是老子不识字送错草药，哪有今儿的粥喝？你们今天最该叩拜的，理应是小石头我才对嘛，一群白痴的大笨蛋。

　　大家迅速喝完米粥，抹了一把没有油水的嘴唇，便煞有介事地开始了严肃认真的大讨论。有的乞丐争着发言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吃食，知县吴大人每月初一施舍一锅粥，人变多了，每个人分得的吃食自然就少了，不管不管。

　　不过，有的花子却反驳道：一样是流浪讨饭的穷苦人，大家都不容易，需要相互帮衬。咱们不帮他，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在街头吗？青牛大仙在上看着，助善惩恶，天道轮回。这次若不救他，将来定要遭报应的。

　　城南一众乞人为了是否收留这伤者，鸡一嘴鸭一舌地争论不休，好似真是个严重的问题，最后实在僵持不下，只好把决定权交还给他们“麻衣派”的老帮主——韩三爷。

　　小石头原本一向没耐性听同行们叽里呱啦的激烈争吵，但今天这事儿都是自己惹出来，不便早早逃跑，只得沉下心来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等着帮里的最终裁决。

　　小石头的耳朵，自幼就有些不同常人的异能，也不知是否与虎仔母子一起生活过相关？某些心静的时候，只要他闭目凝神，便能听到夜里露水滚动的声音，清晨花瓣展开的声音，流萤振翅起飞或是徐徐降落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到竹笋破土而出、树芽草籽生长的咔咔声。

　　因此，他常常被一众丐帮里的叫花子们看成是一个异类动物，说成是个疯癫痴傻的怪胎，耻笑他：是个长了对儿兔崽子耳朵，一只猎狗鼻子，一副狼虎喉咙，一身猕猴贱骨头的野兽。

　　他很快就听出，这人的呼吸与众不同。在一群散乱而短促的呼吸中，他的鼻息均匀细长，似乎是练武的出身。再看他的打扮，虽衣服肮脏破烂，但脸上的泥污显然是新近涂抹上去的，胸前肌肉厚实，胸毛下面的皮肤还比较干净。因此他多半是个妆扮的假乞丐，或者就是盗匪，也就是劫持那个囚犯的黑衣人的同伙。
　　“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平白害了他的一条性命？反正与我不相干，不如糊弄过去算了。”小石头心里暗暗琢磨着。

　　讨论到最后，小石头将那柄刚捡到的锋利匕首上交到老帮主手里，作为收下那人的条件，并说服大家：“若留下他养伤，这样便可以乘机向有钱人家或者庙里多讨些施舍，不但积德，还有实惠，岂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老帮主收下礼物很高兴，频频点头同意并且大赞刀好。众乞人也觉有理，讨论就此打住。小石头和大鼻涕一起帮那人清洗干净伤口，又去药铺找熟人讨了一些创伤药给那汉子敷上，最后，扶起他来灌了一些热的粥水进去，那男子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点血色，悠悠苏醒过来。

　　他依稀还记得小石头的救助，千恩万谢他和大伙的活命之德。他声称自己是外乡的难民，偷偷潜入商船货仓，跟着船队逃难而来的。见他为人诚恳坦白，大伙儿便很容易接纳了他。小石头这才放下心，嘱托大鼻涕等帮忙照应，便告别了花子朋友们，独自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数天后，那人伤愈并恢复了行走，便突然没了踪影。因他从未提及，谁也不知他的去向。众位乞丐兄弟们也没继续深究。毕竟，像这样流动讨饭的乞人一向有不少，多一个少一个的，对于他们没太大区别，众人各顾各的讨吃食，也懒得理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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