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客

　　“东行军已经分批南下了，那白皓怎么还是没有动作？”一名武官道。
　　早朝上，皇帝咳得厉害，官员们面面相觑。
　　“攻城不简单，何况里面都是北夜的百姓。听说太子殿下已经派了张清之去前线，是有什么方法吗？”
　　“激起民愤。”萧远临道。
　　“等张清之到都什么时候了？农收不好，军粮和军费开支又那么大，速战速决才好。”文官道。
　　“与其担心白皓，不如想想东边。白皓将军那里迟早要打，东边咱们没有擅长骑行的军队，和东夙对上恐怕要吃亏。”
　　“说的是，咱们能不能问苍穹借兵？”
　　“请兵容易送兵难，借了兵照样有难事。”
　　官员里已经有人在暗中得知云凛逃脱了京城的消息，故意在朝堂上试探。
　　“东边先不急，朕打算派萧远临去，远临在马前关待过，下个月带着萧家军去东边。”皇帝有些瞌睡，他的身体情况已经支撑不住他这么劳累了。
　　“萧小将军去？陛下英明。”
　　这次东边南边派的人都是太子党，西边守的萧将军又是太子的舅舅，忠王党的人有些不服，皇帝肯定快不行了，这是给太子坐天下呢。忠王还没有醒来的消息，这边太子一边传出不受帝宠的消息，一边又是皇帝处处重用太子党，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萧远临懵了，皇帝没有事先告知，这事这么一说，他没有个几年是回不来的。他以往出去，都很乐意，这次第一念头想到了柳千千。柳千千怎么办？他们订了婚，柳千千要等他吗？
　　“萧远临，东边，朕就放心的交给你了。”皇帝声音疲累，眼底泛着青黑。
　　萧远临情急之下出列跪下，半晌，他磕头，道：“臣定尽臣所能，不辱使命。”儿女私情固然值得牵挂，可他先是北夜的萧将军，然后才是柳千千的萧远临。
　　太子果然迟到，侯在殿外。今日下朝意外的早，一群人表情各异的看着太子。
　　“殿下，您今日可是身体抱恙？多多休息。”白家老头担心的看一眼太子，行了礼。太子接连迟到，先前已经失了人心，今日又好似丢了魂。他看着陛下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如此紧要关头，太子可不能出事。
　　其他几个忠王党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忠王不醒，苍穹大王子又离开，现如今，皇帝明显是快不行了，要抓紧时机。要看准太子的把柄，死死咬住他。
　　“殿下，借一步说话。”萧远临出来后，神情说不上是高兴。
　　“好，孤先去给父皇请安。”太子安慰似的拍拍萧远临的肩头，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那臣在太子府等您？”
　　太子点点头，看向内殿，皇帝已经离开，便上前跟着。
　　“父皇！”
　　皇帝顿住脚步，叹了口气，说：“你昨日去找了你王叔？”
　　“嗯。”
　　“你们说了什么？”皇帝问。
　　“儿臣把儿臣和云凛的事告诉了他。”太子乖乖答道。
　　“糊涂，朕看你真的目中无人了。”皇帝说这话语气却不重。
　　“儿臣无人排解内心烦忧——”
　　“我说了！此后就没有这事！”不等太子说完，皇帝便插话道，激动的咳声连连。张公公和太子连忙上前给皇帝顺气。
　　“父皇消气，儿臣——”太子吞声，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儿臣愚笨——”
　　“玄翊啊，父皇的身体你也看见了，父皇想安生一些。你和静儿那丫头挺好，她如今肚子里还有你的嫡长子......朕忙完了这一阵，就做个甩手掌柜，把江山交给你们年轻人——”
　　“父皇，大皇兄他——”
　　“玄渡他是个好兄长，辅佐你也定会尽心尽力。对了，你近日有空多去看看你哥，他那个侧妃肚子里出来的长子，你是不是没怎么看过？做叔叔的，多去亲近亲近。”
　　皇帝是铁了心，不容太子有别的想法。太子心里凉，苦笑道：“好，父皇您去休息吧，注意龙体。”
　　皇帝哑声，最后说：“以后有空多去看看你的母后。”
　　“儿臣遵命，儿臣告退。”太子恭敬地像个木偶。
　　皇帝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摇头，张公公最近头发又白了一些。张公公扶着皇帝，慢步离开原地。
　　——
　　“驾！吁——”云凛勒住马绳，看了看身后的迪夏，迪夏也停下，下了马。
　　“大王子，我们还需要加快一些，太子的人可能快追上来了。”迪夏走在云凛身侧说到。
　　几个人身穿劲装，普通苍穹商人的打扮，加上个个长得高大精壮，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流寇土匪。世道一乱，许多汉子没了庄稼，就投身做了草寇。
　　“嗳你听说没？那南边开打了！”
　　“噢呦！听着吓人！我看这天可真要变了。要不咱找个安生的地方，你看看，去年庄稼收成不好，今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咱这样下去，可要饿死不可。”
　　云凛几人没敢去大酒楼吃饭，一路上都是找的这种小餐馆，避免官兵。小餐馆里，大多是一些失意的书生和家里条件尚可的寻常人家。现如今来吃饭的人也少，老板见到云凛和随行的几人，开心的不得了。
　　“客官，您看看，小店里应有尽有啊。要酒吗？”老板把几人引到靠窗的位置上去，递给云凛一个厚一点的老旧的竹册。
　　云凛开卷，随便点了几盘够吃的，给亲卫们要了点酒。几人商人的模样，开口也是苍穹话。
　　“大王子，马已经累死两匹了，咱们——”
　　“哎！苍穹人啊？看着打扮像是商人。”
　　“我瞅着像，你看那两个长得挺好看。”餐馆里刚刚的两人看见云凛后，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你说这苍穹和咱们北夜关系挺好，到时候肯定帮着咱们吧？”
　　“哎呦，你这话说的，”其中一个小眼睛的男人靠近另一个方脸男人。放低了声音道,“你忘啦，苍穹和咱们北夜以前也打过仗啊，以前那个苍穹王还想吞并咱北夜呢！要不是没打过咱，现在指不定是装孙子呢！”
　　“啊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啊，那咱这西北边苍穹，东边东夙的。我听说南门国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要不我带着家人去西暮避避难？”
　　云凛几人习武，耳力好，默不作声地听着两人嘀咕。迪夏把水添满倒给云凛杯里，道：“大王子，你怎么想的？”
　　“先回去收拾乌尔诺，其他的......咱们苍穹最好不要搅和进来。”云凛抿了一口水，他许多日睡不好，眼底已经有了青黑，配上墨绿的深邃眼睛，看起来有些阴鸷。
　　“假如我们——”另一个亲卫开口道。
　　“仗打起来，受罪的不止北夜的百姓。”云凛打断道。
　　“大王子，你变了一些。”被打断话的亲卫看着云凛道，“您以前，是雪域雄鹰，做事怎么会瞻前顾后？大业落成，必是白骨铺就的。为了苍穹大业，我等死不足惜。”
　　“北夜全盛时期，百姓阖家欢乐，入夜不闭户。观我苍穹，自古好战，一直以来，站在刀尖上饮血。且不说王族是否过的安生，就说寻常人家，向来靠畜牧为生，天灾不说，人祸不断。如何富足？”云凛将杯子重重放下，回答。
　　“大王子是想作壁上观？”迪夏开口。他明白，这群人不知道大王子是因为什么改变，他清楚。在北夜一年，来的路上慢悠悠的花了几个月，前后差别有多大，显而易见。
　　“作壁上观太天真了......”云凛闭眼靠着椅背，叹气，“你记不记得，东夙暗中联系过我阿汗。我现在也不知道阿汗给了东夙什么样的答复。”
　　迪夏道：“我若是王，会答应东夙的。但也不会给东夙做冤大头使。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赶路回去解决乌尔诺。”
　　不等几人吃完，店内就闹起来了。几个糙汉拿着刀上门要保护费，堵着了门。
　　“我说你个孙子，生意不错啊？赚了不少吧？”为首的扫了一眼，“呦呵！还有几个杂毛怪物？”
　　“您行行好，您看，这是这几天赚的，给小的留口饭吃吧。”老板捧了一把零零碎碎的钱，抖着声音。
　　为首的匪顺手拿了放进口袋，“少装蒜，三天你就赚了这么一点？我看你今天一天赚的都比这些多。怕不是藏了？”
　　老板朝匪首跪下，“小人不敢啊，您行行好，行行好！”
　　迪夏上前用中原话说：“这位大哥，您看我们都是过路的，能不能放行？”
　　“这卷毛说话跟唱曲似的，哈哈哈哈我看他比咱这儿的花魁都好看。可惜是个带把的。”匪首和身后的不三不四的人猥琐着打量迪夏。
　　迪夏脸一青，生生忍住，又道：“您看我们兄弟几个此行也没有赚到钱，一路上也就剩这么几个宝石了，这可是上好的东西，您看放我们一行怎么样？和气生财嘛。”迪夏掏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三个成色不错的宝石。
　　匪首眼睛一亮，收下，道：“那行，你们赶紧走。”
　　迪夏使了眼色，几人迅速离开。
　　——
　　太子府内，萧远临前脚到，没多久太子就到了。
　　“皇老二，陛下这是给你铺路？”萧远临现如今被派去东边，除了铺路，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父皇是想我坐稳位置。”太子轻笑，有苦说不出，“这么上赶着，我可能是头一家了。”
　　“忠王比你适合皇位，”萧远临不怕话说明白，摇摇头笑道，“你说，我们怎么都就看中你了呢？”
　　“大概我上辈子做了好事，”太子回道，复又说,“可我肯定也得罪了兔儿神，这才叫我栽在情字上。”
　　萧远临道：“世上也不独你一家为情所困，照你这么说，我上辈子可能把刀架在月老脖子上了。”
　　宫人上了热茶，出声：“殿下，您喝点热茶，昨日喝了许多酒，又出去吹风，当心身体。”
　　“嗯。”太子接过茶。
　　萧远临也接着，道：“你可是一天比一天精彩，怎么？真不想当这劳什子太子了？”
　　“我说不想，你现在是不是要拿刀架我脖子上？”太子清了清嗓子。
　　萧远临把放在身上的断刃拿出来扔到太子脚前，道：“十二岁那年，我在灯节上被刺，你挡到我身前，用的就是这把断刃。”萧远临看着太子弯腰捡起来断刃，继续道，“那个时候你还知道叫我一声‘表哥’，我欠你一条命，早就还清了。这么些年，我早就不欠你的。说句大不敬的，我们萧家，你也算半个族人。我把命给你，可以。但是我不能把萧家的命都给你。”
　　太子垂眸，用指尖触了触断刃，道：“我知道，我会顾好萧家的。”
　　“什么你顾不顾，我们萧家人丁单薄，全挂在你脖子上。说句实在的，因为你是半个萧家人，我爹护犊子，所以才拥护你，否则明眼人都去忠王那里了。”萧远临毫不留情面的的说。
　　“萧远临，我是真的，不愿坐这位置了。”太子颓然。
　　他想做好太子时，兢兢业业，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无功无过。不想做太子时却又发现，拿起来难，放下也不止是嘴上说说的功夫。
　　“我说你是个榆木脑袋，你爱坐不坐，我现在也走不了了啊！”萧远临嚷嚷着。
　　“啊？”太子愕然。
　　“合计着说了半天，你觉得我在说你欠萧家的？你是我的太子表弟，不做这太子了，就是我的表弟。你干什么我们萧家都跟着，一条船的，现在下去就淹死了。我看白家的样子也不会要求你，你对张家更是天大的恩情。忠王阴险，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大家，大不了家族衰落，命在就行。”
　　太子听了半天，笑出声，萧远临可真是——“好，谢谢表哥。”
　　“清脆好听，再叫一次。”萧远临也笑。
　　“你把断刃怒气冲冲的扔给我，我还以为你要同我决裂。”太子笑言。
　　“哪里，扔给你，是一瞬间想砍死你，后来觉得你叫哥哥声音甜，算了。”萧远临低头，又道，“今日——想必你也猜得到，我被派去东边，柳千千那里——我......”
　　“柳千千是个知道道理的，不会说什么。”
　　“就是她太懂事了，我已经误了她嫁人的日子了，这一去，不知道多久。”萧远临默声。
　　“去问问柳千千吧，你不好自己替她作了决定。别叫她伤心。”太子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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