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遗憾

　　韩庚排练的时候，腿伤发作，倒地的一刹那，忽然看到基范犹豫的眼神，心里跳痛一下。紧接着出席颁奖礼，崔始源鞍前马后地为他开路，搀扶他，他都坦然受之。好像心里有道坎，已经悄悄地，跨了过去。金基范演出时特别的卖力。伸出的手掌有创口被胶布掩盖。谁也不知道，那些伤口是怎样一个故事，没人知道。当演出完毕，韩庚由始源扶下了台，基范扭了头，不肯再看。

　　做完《开心辞典》回到韩国，被上头叫到了办公室。金副到底说了什么，韩庚已经记不清了，只唯独记得，那人说“分组自然是由你带着，中国你熟悉，再来，年龄也比较适合”，就这句。茫茫然地回了宿舍，希澈不在。想找个人大声尖叫，互相拍打，说说脏话，却也都没有人。始终啊，还是自己。平静了下，坐着喝啤酒，打开电视，却兀自回忆起来。金副问了他属意的人选，他说了崔始源，说了金钟云，说了李东海，还说了赵圭贤。不管说了谁，他就是没有说那个名字。那个曾经坐在浴缸拥抱着自己，坚定不移说着“庚哥去哪，我就去哪”这样誓言的孩子，已经长大。如果那时背在背上，是一只小鸟一般的轻盈，那么现在，却是一种负累。像鹰一样的男人，压得他，喘不过气。不知道自己没有提议让他加入，这算不算一种背叛。如果是，他也只是想背叛那种紧迫的感情攻势，而不是感情本身。总还是，爱上了，就不舍得放开。不知如何处理，那不如交给距离，或者时间，看它们怎样玩转人心，如何安排。

　　睡到半夜，突然惊醒。他梦到有蛇上身，吐着信子，缠的死紧死紧，可对上了双眼，却又不觉得恶意。但是恐怖依然支配了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想叫，却又哑了声，一着急，也就醒了。抹了冷汗，穿好衣服，走到阳台抽烟。楼下那个拐角是俊英的预留席位。曾几何时，那抹修长的身影总是伴着他度过寂寥安静的傍晚，存在着，却又仿佛不存在。以前的种种像皮球一样蹦跳着拍打在脑海里。那抹去秀场找寻俊英时的彩霞，那轮照映着希澈呕吐不止的明月，那池呱呱叫着却又安宁无比的烂泥塘，那盏忽闪忽灭强仁家的日光灯，泰国映着自己脸庞的玻璃窗，首尔的海，夜晚的垂柳，自己的心声，俊英的背影，基范的愤怒，基范的泪脸……蹦跳着，轻轻地，啪嗒啪嗒，拍在了心里。小皮球，怎么会像鸭梨呢？它该是圆的，圆圆满满的一团悲伤，圆圆满满的一团糟乱，圆圆满满的，不都那么圆满。

　　韩庚咳了起来，剧烈地。这一阵烟抽的太多，难免。咳着咳着，咳出了眼泪。阳台下不再有俊英的身影，那个说“我爱你，哥”“至少还有我”“当……的时候你来找我”的男人，也会消失，也有这么一天，让我找寻不到。你看，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没有永恒不变，只有瞬息万变。“嗨~~~”韩庚抹了眼角的泪，掐熄了烟，自言自语“我这不是贱么？！”坐在了摇椅上，苦笑。干嘛想起俊英，为什么想起他？我这不是和基范好好的么，好好的，么。犯贱是普遍真理，你我只是其中之一。

　　那一天，在库房领衣服的时候，韩庚隔着整排整排的衣架子，声音不高，慢慢说“基范，圣诞我就不去了。你，好好玩。”金基范在这头，低垂着头系扣子，手僵在了那，头却没抬一下。半饷，闷闷地回答“哦。”不知韩庚听到没有，在落满灰尘的一间大仓库里，他无奈的一声回答久久不去。没有问原因，结果已经预料到，原因也就不再重要。每一个圣诞都没有韩庚陪同，每一个圣诞也都过得充实。今年也会一样吧，没有韩庚的圣诞。可为什么，我的心好痛，痛到像是听说主不会降临，不再圣诞。痛到好像被世界遗弃。还是，要等待复活节？还是，今年的复活节早已远去。“喂！金基范！你在干嘛！”CODY姐走过来一把扯下他的手“我靠，你怎么……把这个插进指甲里的？你，不疼么？”

　　做了一期STARKING，韩庚离得基范远远的。节目之后随虎东哥去喝酒，喝的烂醉。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金基范就来敲门。“哦，你。”“……庚哥，早。”有些意外却也侧了身放他进来，韩庚看到基范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金基范闻到韩庚没散的酒气。倒了杯水，韩庚径自喝了起来，基范盯着看。早晨的阳光明媚里带着一点寒意，韩庚逆着光，边缘像要消散在光芒里，整个人却暗的看不清。水顺着喉咙不知流到哪里，修长的身体又不知道温度几何。大概是，看着很暖的，抱起来，也会冷却。“你，没睡好？”放下杯子，韩庚终还是问出了担心。“噢，最近常这样，倒没事。哥，”“嗯？”“我们出去走走吧。”韩庚转头惊讶地看他，看他竟安静地微笑着，好像卸下重担。“哎……去哪里？”“去游乐场吧。”

　　冬天的游乐场形影单吊。一大早这个时候，连卖票的都无精打采，可范庚两人却兴奋难抑。“哥，今天好好玩！”“嗯，呵呵。”两人手牵着手，穿着羽绒服，带着防风帽，两幅大墨镜子往高挺的鼻梁上那么一架，还真有点偷情的味道。偷来的一日清闲，也许会是半生浮云。“哇靠，好湿！”韩庚的屁股刚坐上木马，又惊地抬了起来。“哈哈哈哈哈”金基范抓拍了这一窘境。“你上来，你上来！你看，他们也太不负责了，雨雪完事，不给擦擦么？？”小爷还在生着气呢，基范已经笑弯了眼。通票都买了，不坐又可惜。本着社会主义勤俭节约得好品质，韩爷还是撅着屁股兜了一圈又一圈，底下的基范高呼“好帅的牛仔，姿势好地道！”小爷翘了翘尾巴。

　　又去坐空中双飞。基范的大手把韩庚牢牢地牵住，让韩庚想起了刚开始的那会，稳定又温暖，是他给他的感觉。可后来不是了。工作人员帮他俩绑上了绳索和安全装备，叮嘱“害怕也不要乱扭动身子，会给旁边的人造成危险。”基范猛点头，韩庚拿眼看他。音乐响彻云霄时，他和基范被推了出去。两人中心大概是几根裹了粗布的钢索，直通高空。两人脚离地的一刹那，身子飞了起来。远处的人造湖泊，刚才游戏过的木马，打盹的卖票口，蓝天，白云，飞鸟，回忆……一一在眼前倏地飞过。基范突然大叫“韩——庚——我——爱——你——”韩庚紧抿着嘴唇侧脸看他，看他的头发被风扬起遮住了脸，却依然看到了他咧开的嘴，洁白的牙。“永——远——永——远——”便没了蓝天，没了白云，没了鸟儿，也没了回忆。甚至没了风声，没了残留的胆怯。韩庚就只这么紧紧地看着身旁的人，看那人大叫，开心地。永远啊……好美的词。韩语最美的，莫过这个词，比爱情还要美。可永远有多远呢？他就这样陪着基范被荡来被荡去，从这头到那头。穿过风声，透过薄雾。从过去，到现在。这一刻，他觉得虽然身体这样不踏实，心却第一次，如此踏实。音乐唱的什么，音乐唱“如果这一刻你说爱我是真的，那么结束时你说的再见也就是真的。没有谎言的世界，我们过得多么辛苦，可没有谎言的世界，我们爱的多么真诚。spring,summer,autumn,or winter,相爱的时候充满四季，再见的时候失了世界……”

　　累了，基范让韩庚坐在长椅稍加等候，自己却离开去买吃的。韩庚扭头看，身后的空中双飞又开始了，音乐没有停过。工作人员曾对他们说“好好，这么早就能一下来两个人，不错。这个游戏啊，一个人可玩不了。他们有的为了等一个人一起坐，等了好久呢。你们真幸运。”是啊，我们何其幸运，难怪连我们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不知道……他扬起了头眯着眼看绳索荡来荡去……不知道上面的人是否彼此相识，又是否彼此相爱，还是，只是一个陌生人陪一个陌生的心。似乎上面的人开始了尖叫，韩庚哈哈大笑。还真是，挺吓人的哈……刚才我怎么就没觉得呢？呵呵。

　　远远地，看到基范手端着两份热狗朝自己跑过来，小心着脚下，墨镜却一颠一颠的，韩庚笑。他想起第一次发烧的时候，这个人端着奶锅，里面盛满了好吃的粥，弄花了宿舍地板，也烫化了自己孤独的心。想起前一阵胃病的时候，还是一锅粥，不过话已不用多说，静静地依偎片刻。现在，颠颠地朝自己跑来的依然是这个人。从孩子跑到了男人，从懵懂跑到了爱，从小心翼翼跑到了伤害。“哥，来，吃吧。”“这里的是不是格外贵啊？”“不是吧，你还真计较！哪个景点卖东西不贵啊？中国游乐场不贵么？”“哎？嗯，也是贵的。”中国……基范，对不起。不管我的推荐是不是真的那么顶事，没推荐你，就是我的愧疚，是我的自私。

　　“想什么呢，哥？”“恩？没有啊。”基范怔忪了下，笑笑，坐下。“哥，你大概没发现。”“什么？”“已经好久，你没跟我聊过天了。很早很早之前，我们没在一起时，你也会说‘没事’‘没有啊’‘我很好’。那时我就想，这个人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却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冷漠。不过，却和我一样。所以我就开始想，咱俩很适合在一起。只不过刚开始，是朋友的那种。”基范慢慢说着，韩庚静静地听。

　　“后来，我们在一起以后，我觉得我是那么地爱你，我自己也感到神奇。不知该怎么对待好了，什么好的都想给你。我又不会，就乱七八糟地都施加给你了，也许会造成你的压力，对不起。”依旧没有抬头，基范盯着热狗，韩庚盯着自己的双脚。

　　“再然后，本来你已经向我敞开心扉，本来也都开始说了内心的话，可被我弄糟了。你又说起‘没事’‘大概也许’‘还行’这些。你假装在回答我，其实你开始排斥我走进你的心里。我都知道。”…… …… 韩庚盯着脚尖，墨镜里的世界，一片昏暗。基范声音有些哽咽，捏着变了形的热狗，垂着头。

　　“你说，我们的爱……你说爱情是什么？”韩庚小声问。中途转了话题，却也是深埋心中的问题。“哥，”基范好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嗯？”韩庚轻轻应答。“哥，我好累。虽然错都在我，我一直撑着不敢说累，那样我觉得我就真的没用了。可是，我真的好累。我以为有爱就够了，我以为只要我们都忠诚，只要我们一直陪伴在对方的身边，那就没有问题。就算我们没有跟同性恋爱的经验，可是我们可以学习，一起。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我越是爱你，越会把事情搞砸，越是爱你，越让你痛苦。我越是爱你，越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哥……哥……哥……”声音越来越低，声音里有泪。韩庚没有转头，但他知道那黑色镜片下有东西流出，也许是眼的泪，也许是心的汗。噢，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爱情是什么。原来，爱情之所以为爱情，不是你给出标准答案，而是你肯回答。什么都好，你迫不及待地回答我，想要证明什么是爱情，想要把我搂在怀里，说这就是爱情。不回答，那就什么都没了。

　　“哥，”金基范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这份感情里好卑微，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什么好事都没做过。希澈哥说的对，我凭什么占有你。是我先爱上你的，我说过只要让我爱你就好，可我，却不能只让自己爱上你，我控制不了这些欲+望。”基范，你错了。其实，我才卑微。在这份感情里，我卑微的什么都不奢求，只希望你爱我，就好。我一直一直以为，你爱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原来，你不这么认为。“哥……”拖了好长好长的音，拖到快没了声息，没有底气。“我们……”静待。“我们，分手，好么？”韩庚慢慢抬起头，身后的音乐穿过云层幽幽地扬起。如果这一刻你说爱我是真的，那么结束时你说的再见也就是真的。原来，真是真的。那么别问分手好么，就说分手吧，不然呢？不然呢……韩庚站了起来，放下已经冷却的热狗，扯了扯衣领，把头扬地高高的，墨镜对上太阳。顿了再顿，顿了再顿，韩庚终于吐出了声音“那就，这样吧。”冬天的阳光如此灿烂，灿烂的让人忍不住流泪。跺了跺脚，其实是无意识地行为，也不知怎么就要跺脚，但总之，大概，也许，是要振奋精神。韩庚竟还能拍拍那个戴着墨镜哭的男孩，竟在这一刻觉得，他终归还是个男孩，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说“我先，走了。再见。”相爱的时候充满四季，再见的时候失了世界……

　　血液和骨骼，神经和皮肤，厚厚的大衣，重重的心，明明有着非常重量的一个人，韩庚却觉得，自己要被风吹跑。从进口进，从出口出，依旧是那个打瞌睡的卖票员，依旧有弯曲的铁栏杆，可栏杆，却挡不住走出的人。明明是通票，却只坐了几个，可惜了。这样流着泪，不断遗憾地说着可惜，韩庚顺着风的方向，不知要飘到哪里。人们看到一个上下裹得严实的高个儿男孩，肩背不断抽动，捂着脸，蜷在长椅上。好心人走来问“先生，需要帮忙么？没事吧。”却被胡乱挥出的手赶走。金基范最终滑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不能遏制，趴在长椅上放声大哭。空中的音乐被撕裂，淌了一天空的血。

　　半夜，崔始源打给韩庚“哥！哥！我要告诉你好消息！”“……”不在乎那边的一片寂静，崔始源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大声喊出来“我要去中国了，和哥一起！哈哈哈哈！我们一起！上头找我了，我就知道！”他没有说公司的事他早就预料之中，真正让他兴奋的是，直到刚才家里才松的口，才给予的应允。顾不得时间，顾不得韩庚的心情，崔始源沉浸在快乐的海洋里。寂静了大概一世纪，电话那头传来韩庚的声音“那我们就去，离这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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