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作者:李不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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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果【七】


      后来我昏睡过去,再度醒来时守在旁边的换成了睡得比我还香的承远。我抬脚踢了踢床沿的木头杆子,小秃子闻声醒来,看见我盯着他,愣了愣,惊叫到:“暗香姐姐,你睡了三天三夜啦!”
      我被他喊得头疼,又暗自奇怪自己怎么会又睡了三天。侧过脸却瞧见床边地上有一摊暗黑色的痕迹,显然是泼了不久未及时清理干净的药汁,若是我在上次醒来之后又睡三日,地上怎么会还留下这些残存的药汁。
      我干咳了两声,指了指茶案上的水壶,承远立刻意会地给我倒了杯水。
      喝完了水,我终于稍微能说几句话,坐起来瞪他一眼:“少给姐姐我胡说八道,我上午明明才醒过一次,这会儿顶多是傍晚的时候。”
      他抓了抓自己并没有头发的脑壳:“可师父说你一直没有醒啊?”
      “哈?”我一脸狐疑地看向他,“你喊你师父过来。”
      承远估计是觉得我是为了替他报仇,才伤成这副样子。于是心中有愧,不仅对我态度极好,办事也不拖沓,噔噔噔地就跑去门外叫人了,片刻后就把满脸不情愿的云哉连拖带扯地拽了进来。
      “云师父,发生什么事了?”我少见他这副纠结又恼怒的样子,忍笑忍得厉害,奈何嗓子生疼得笑不出来。
      他被承远磨磨蹭蹭地推到我床边,却低头不看我,赶了承远出去煎药,半晌才干咳一声,低声问我:“醒了?”
      我笑了笑:“没醒,还梦着呢。”
      “是,”他终于接过话,抬手替我倒了碗水,“你确实做了个好梦。”
      我听他话里有咬牙切齿的意思,忍不住逗他:“宣意公子知道我梦见什么了?”
      “贫僧怎么知道,”他将碗沿直接碰到我嘴边,防止我再说话,“你一直睡到方才,一直没醒过来。”
      我中途醒没醒我是心里有数的,本想继续同他说道,他却一口咬定我就是没醒过,一直在做梦而已。我自认遇上无赖,喝了水也不同他扯这事了,毕竟他一个保守木愣的出家人无端被我占了便宜,没把我小命交代在此也算是他慈悲为怀。
      碗中的水有一阵淡淡的草药味,我又喝了小半碗才回味过来,问他放了什么东西。
      他接过碗让我没事少说话,解释道:“那天围困你的那个万圣阁杀手,他拨的那副琴,每根弦上都带着毒。”
      “……哦,所以碗里放的是解药?”
      我见他点头,一边惊于那杀手的残忍,一边又颇为好奇这解药的来源,便又问:“那你这解药哪搞来的?”
      “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搜出来的?”我抬眼看他,“你把那人杀了?”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两下,静了一个呼吸,道:“嗯,杀了。”
      他双目微垂,似乎不太想看我。我一手托腮,歪着头笑他:“原来你会杀人呀?”
      “我只杀罪大恶极的人。”
      “罪大恶极啊,”我转了转眼睛,“那我算不算?”
      他终于看我一眼:“你只是顽劣……罪不当诛。”
      我本想再细问点什么,却听得“砰”一声响,小承远一脚把门蹬开,两手各端一碗药,颤颤巍巍地朝我过来。
      “暗香姐姐喝药!”他大喝一声,我当心他把唾沫星子溅碗里去,摆摆手道:“差不多得了,我伤成这样也不怪你,不用突然对我这么献殷勤。”
      他将药碗递给云哉,对我嘿嘿一笑:“师父说要好好对姐姐,不能再惹姐姐生气了。”
      我“咦”了一声,移目过去,见云哉微低着头,将盛满药的勺子在碗边颠了又颠,不咸不淡地开口:“经书抄完了吗?功课做完了吗?前院的花浇了吗?”
      承远被这三连诘问痛击,耷拉着脸又出去了。木门一开一合,光影明暗,窗外是霞色纷呈,落叶微风。
      “张嘴。”温凉的瓷勺子忽然碰到我嘴边。我一回神,云哉静静地看着我。
      “我还用你喂?”我抬起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企图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却被他移手避开:“勺子你抓不住。”
      “那我捧碗喝。”我最烦他把我当成小孩子,伸手去够他手里的药碗。他叹了口气,把勺子搁回去,竟果真妥协地将碗递给我。
      而我赌气捧着碗喝下第一大口,便被苦得涕泗横流,哇地一口全吐回了云哉身上,瞬间明白了这药为什么要一勺勺地喂。云哉也是被我吓了一跳,慌手忙脚地去摸柜子上的纱布,替我擦干净鼻涕和嘴角,小声道:“承远都比你省心。”

      后来云哉用各种汤汤水水养了我两个月,我身上的纱布也拆换了无数轮。

      他因为先前的事而始终对我心怀愧疚,因此卧床期间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甚至在我说连吃几日素斋嘴里发淡时,他还破戒几回替我炖了鸡。

      只是每每一提到换纱布上药的时候,他死活不愿帮忙,更过分的时候还背过身去独自坐在墙边,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

      有一回我就偷偷嘁了他一声,问道:“你第一次把我救回来的时候,我身上的伤是谁处理的呀?”

      他便断了念经的声音,老实回道:“是在山下医馆求了个女施主帮忙的。”

      我顿觉无趣,自己拆了胸口和腰腹的纱布,低头查看伤口。其实于我而言,那些音刃割下来的都是小伤。只是麻烦在每一道伤口割得深,布得又多,还带着毒,即便有解药也恢复得极慢。

      起初一个月云哉还有帮我换过手臂和小腿的药,后来被我调戏过几次,便气得再也不管我这档事了。后来我自己看着胸腹处一大片新月状的细密伤口,心想这确实不好看,还是不让他看见的好。

      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偶尔会下床去找承远玩。由于云哉给我炖过几次鸡,香溢小屋的好几次他都在场,口水横流却被云哉拦着,一口汤也不让喝。

      于是云哉不在时,他趁着陪我解闷的当口就问:“暗香姐姐,肉好吃不?”

      我心里一跳,想着这是个把小秃子拉出清净佛门的好机会,却又怕云哉责怪下来,便犹豫道:“你想听实话吗?”

      承远眼睛发亮地看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回以相同的表情,肯定道:“特别好吃。”

      当天下午我们就从山上山下的水区里逮到一只落单的大鹅,架起柴禾准备烤的时候,却恰好撞见云哉。

      他见我带着承远准备烤鹅,少有地脊背一僵,脸黑了好几度。然后他看看我,又看看鹅,再看看承远。

      他虽一言不发,我和承远却顿时如造斥责,立刻灰溜溜地熄了火清理现场,承远自觉进了屋子坐下罚抄,我横竖也不是个信佛的,心虚了一会儿也回过味来,瞪着他说:“我是病号,想吃点肉怎么啦?”

      他轻轻叹气,蹲下来把已经拔光了毛的大鹅拎在手里,说:“不是不让吃,是伤病在身时不宜吃鹅肉……回头你要吃什么偷偷同我说便是,别带上承远了,他毕竟小,自制力差。”

      我自认不是个善茬,云哉却总是让人杠不起来。于是我像是真的做错了事似地,低头看了会脚尖,腹诽一句小秃子真可怜,这么小就被剥夺吃肉的权利了,便转身逃回了屋里。

      回屋时路过书案,垂眼一瞥,见伏案疾书的承远哪里是在抄什么经书,而是写了满满一张纸的:近墨者黑。

      不久之后,我手臂上的伤结了痂,痂也慢慢掉了,只留下不少淡粉色的新月形状的印子。

      拆掉纱布时,我看着那些印子发呆,心想这种程度的伤口再也不能讹诈云哉给我炖肉了。他却以为我在想小姑娘会想的事情,开口安慰道:“这些印子只是暂时的,近日里上药修养都不曾失误,必然不会留疤。”

      我本想回:疤不疤倒无所谓。却转念想起自己身上那些细密的伤口,要是真的消不掉了,偶尔看着好像确实会挺难过的。

      我这转瞬而过的心思似乎被云哉看在了眼里。晚上睡觉时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有人在碰我的手臂,来人的指尖触过一个个小伤口,留下清凉的药香,弥漫至鼻尖。

      我微微醒过来,一把将他抓住,含糊不清地问了句:“是贼还是云哉?”

      他试图将手抽回去,声音里带了笑:“你希望我是谁?”

      我那时大约是没睡醒,翻了个身彻底将他的手枕在脸下边,顺着他的话,毫无保留道:

      “云哉,我喜欢云哉。”

      我感到枕着的手顿时一僵,硌得我不舒服,便有些怨念地嘟囔几声,独自滚到床的另一边去了。

      翌日醒得也晚,只模糊记得昨晚好像有人来我床边,权当是做梦。我拨开床幔探头喊了几声,却是承远从门外进来,递给我一盒药,说是云哉嘱咐我早晚要涂一次的。

      我轻轻旋开药盒子的盖子,一阵熟悉的清凉药香扑鼻而来。我疑惑了一会儿,转头问承远:“你师父又上哪去了?”

      他说山中寺最近来了几位从少林过来的师兄,云哉这几日早出晚归,都是在招待他们。

      我下意识问了句:“原来是同门师兄,怎么不见他把人带回来?”

      闻言,面对着我看书的承远把书一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他铮亮的头皮,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个和尚在屋子里藏着我这么大一个姑娘,给他师兄看见了,那得落下什么话柄。

      念及此处,我又敲了承远一记爆栗:

      “好好看你的书,不准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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