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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野村万斋
我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
当我出现在伊藤和已经醉到不省人事的真田面前时，已经过了午夜。伊藤扛着真田刚从酒吧艰难地走出来。
“万、万斋先生！”伊藤的惊讶不亚于见鬼的惊吓。
我扶住真田的另半边身体，只对伊藤说了两个字，“走吧。”
好不容易把一滩烂泥的他弄上车，他却突然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武司？”
我看着他那双满是血丝又仿佛被迷雾层层遮挡的眼，一声不吭。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喃喃着，眨了眨眼，眸中渐渐水雾弥漫，“那就不要醒吧……”
他的眼睛重新闭上，手却没有就此放开，下一刻，脑袋自动爬上我的肩，嘴巴却仍在翕动，“武司……如果太辛苦……就不要再爱我了……”
我猛地别开头。
之后，再无声息。
一路上，伊藤开车，我和他在后排，除了他沉睡的细微鼾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终于把他安顿妥当，简单收拾了一下，让他可以睡得舒服一点。可整理枕头的时候，手却触摸到了硬物，取出来一看，是本相册。
熟悉的封面，怀旧的感觉，让我不由一怔。
“那是什么？”伊藤走过来。
是我的照片……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他给我拍的照片。
轻轻翻开第一页，毫无意外的，仍是那一张，他最喜欢的那一张。
照片上，一个身着白衬衫白长裤的人背靠着树坐在草坪上，头发长及脖子之下，是自然卷的状态，下巴轻仰，眼睛微眯，唇边带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脸上似乎还荡漾着淡淡的红晕……
“这、这、这是万斋先生？！”伊藤低声惊呼。
我看着照片上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轻哼点头。
一页页翻，一张张看，很多东西悄悄浮了上来。
这本相册里，并没有那些在伦敦各大名胜拍的照片，好像伦敦塔、威斯敏斯特宫、大英博物馆，或者我们最常去的各种剧院，国家剧场、伦敦帕拉斯剧院、阿尔梅迪亚剧院、环球剧场什么的。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抓拍，在任何地方，大街上，小巷中，地铁里，咖啡馆，书摊上……只要跟他在一起，他的相机似乎永远聚焦在我身上。
虽然，那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万斋先生……”伊藤的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什么？”我侧眼看他。
他似有片刻的踌躇，但，下一刻，还是将嘴里的话都说了个完整，“那时候的万斋先生，看上去好幸福啊……”
是么……我望着照片上的自己，思绪翻腾。
好像是呢……大部分都是开心笑着的，即使不笑，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是故作严肃，因为眉梢眼角，还是在笑。
幸福，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好遥远。
我合上相册，重新将它塞回枕头底下。
“我们走吧。”
“真的不能原谅真田前辈吗？”坐上伊藤的车后，过了约莫五分钟，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吐出了心头的疑问。
我倏地笑了。
“万斋先生？”
“英……连你也叫我原谅他……”缓缓敛去笑意，我抬眼看他，“可是为什么？”
“因为那件事是个意外啊……”他下意识地说道。
我闭了闭眼，转开头，“我说的不是那个。”
“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我原谅他？他做了什么事要我原谅？就算他曾经做错了事，都已经过了六年了，又为什么还要我原谅？”
他好像被我问糊涂了，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出不了声。
是啊……都觉得我是受害者吧，可是，又有谁看到了他受的伤？
一阵心悸。
我降下车窗，深呼吸着，将目光放向车窗外。
“这六年，你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因为那件事，他愧疚、沮丧、自责……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再无法掩饰情感正常过日子，跟结发妻子离了婚，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背上了负心汉的罪名……然后是跟媒体交恶，成天的绯闻头条，他从一个正派上进的好男人一夜沦为操守不良的花花公子，公众形象一落千丈，事业也跟着跌入低谷……”
“而我呢？顶着世家子弟的光环，四处袭名演出，娶了好人家的女子，生下一双可爱的儿女，事业节节高升，名声渐渐高涨……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谁才是最终的受害者？”
我的心潮犹如滔天巨浪，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开始不平稳。
他的伤，他的痛，我看在眼里，可也只是看着而已。
伊藤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我，既惊且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有些自嘲地冷哼，“也正常，谁也不可能彻底了解我。”
“万斋先生……”
“袭名、结婚、生子……是我一早决定的人生之路，有没有他，我都会走这条路。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我任性，我的留学即将结束，我跟他也必须结束！那件事，只不过是个借口，一个可以让我理直气壮离开的借口！”
一个急刹车，车子急停到路边。
毫无意外的，就对上了伊藤难以置信的眼，隐约还看到他额头的汗意。
“觉得我可怕吗？”我一阵轻笑。
害怕了吧？跟我这样的人相处，心理承受能力最好比一般人强劲。
“可这就是我。”不再看他，我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略有些疲倦地挥挥手，“开车吧。”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预料中的发动声音，传入耳的却是伊藤幽幽袅袅的问语。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什么？”我下意识反问。
“我认识的万斋先生很少跟人说心里话……为什么要跟我说呢？既然跟我说了，又为什么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呢？是觉得我傻我笨，所以好骗？”
我倏地睁开眼。
“我跟你和真田前辈相处了也大半年了，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一一看在眼里。我是笨，可这么长时间了要是再搞不清楚状况，我就不是笨，是弱智！真田前辈跟我说，他专制、自私、冲动、缺乏理智，害得你遍体鳞伤；而你跟我说，你任性、冷血、自私、心机深沉，令他自伤而不自知……可是，这些我统统看不见，我看见的只有他爱你你爱他，没有一秒间断过！”他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的声音被噎在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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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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