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

　　花自青每日越发昏沉起来，一天若能有三个时辰清醒，那都是极好的。她醒着，两人说会话，花自青做会儿针线，或是瞧他们习武。她睡了，剑雨则也锁着眉头，出山采药去。

　　有时回的晚了，花自青还留有灯，温一口热饭菜，而她自己则等不住的睡着去，瞧的剑雨忧心不已。而恐她多想，只提及是老半仙要练一味丸药，差几味药材，有的比较偏远，有的比较难寻，才会晚回来。

　　花自青便很有些心疼他的，“那早些去呢？大清早就去呢？总好过晚间吧，走黑路多危险？”
　　剑雨就安慰的，还信誓旦旦说这山林里恐怕没什么能伤他。可即便如此，也叮嘱他莫要太晚。那担忧里，分明还有羞于开口的依恋，让他暖心。此后的一天当中，也只有在采药回来，清洗完毕，再抱着她时才让他安心。

　　这样过了十来天，剑雨将老半仙列出的药材已然找了十之八九，余下的却是比较麻烦，有几味这山林不产，而还有一样，却是可遇不可求。

　　——千年黑灵芝。

　　‘千年’只是一个说法，以老半仙的意思，是越年长的越好，一只千年灵芝，其药性可不是几只百年灵芝可相比的，其药高而性平，再配以他配置的一应药材，即便有身孕用来也全然不用担心。反之那些几年生的，十几年生的，药不高而性温，让她食来慢慢养个几年也还行，但要短时间里养成，却是困难。

　　可是，且不说这山林气温变化大，本就难以产灵芝，即便有，也是一些几年生的矮窝头。那些天剑雨翻遍整个山林河角，也都没能寻到几个灵芝身影，十几年生已是难见。而花自青显然越发嗜睡起来。

　　那几日他每日天不亮的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花自青连他的面也难见着。而用那几个矮窝头的灵芝，老半仙也炼起药来，现在只能想着补一点是一点。

　　一日剑雨疲倦的回来，找到老半仙，“我要出山找。”

　　老半仙捣鼓着他的炼丹炉，对他的决定也不意外，只嘟哝着，“你道山外就是好找的？可知千年灵芝就是放在外界也是千金不换。”

　　“那也总是有的。”

　　老半仙瞧着他，明白了他的打算，“那你如何来的千金？”

　　剑雨面上显得极是疲累，又生出股无力感，“能谈则谈。”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老半仙疲倦的摆摆手。

　　第二日，剑雨并未出门。

　　而等花自青醒来，瞧见他还很是愣了一愣。他何尝不是在瞧着她呢？总觉得怎么也瞧不够的样子，而瞧她只是一眨不眨，呆呆的模样，还不由笑的，“怎么？不认识相公了？”

　　平时他用上‘相公’两字，都总会引起她的一阵小羞赧，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总带了一些娇羞。很难想象，就她这样，当初竟会那般胆大的去追求另一个人，想一想，竟还有些小辛酸。可今日他这样说，花自青并未羞退，只是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眼里起了迷雾。

　　“我好几天醒来都见不到你。”

　　只一句，剑雨心中一酸，后悔起他不该每日急匆匆的出去，至少该等她醒来说会话，即使不说话，让她瞧一瞧也是好的。这会儿，她已经有金豆子冒出来，却还平静道，“我白天看不到你，夜里也等不到你，只有......”她恍惚了一下，“只有在梦里能见到你......”

　　梦中......花自青好似总能轻易勾起他心中的柔软，让他辛酸的不成话，却还强做笑意的问，“哦？都梦到了什么？”

　　花自青脸色渐白，似想到梦中场景，眸色也迷离起来。剑雨心下恻然，气虚之人常噩梦，便不忍再问。凑近去，与她额头挨着额头，鼻尖扫着鼻尖，气息相闻。以指腹抹去那眼中泪，“对不起青儿......对不起......”

　　花自青便也安安静静的在他指腹下，像是心安似的。

　　可沉默着，剑雨不得不道，“师父的药材即将配齐，只余几味需出山采买，我打算明日便去，快的话，想必七八日......”

　　然而手掌被花自青覆盖，“你要出山？”

　　剑雨怜惜的抚着她，“我会尽快回来。”

　　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连摇头，“不行......你不能出去！”又定定的瞧他，“我们谁都不出去！”

　　可是如何能不出去呢？他对上这双焦灼的眼睛，有小鹿般的惊慌和迷茫，可他亦定定的瞧她，似要以自己的信念赶走她那些虚妄的噩梦。“青儿！”他拿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定定的瞧着她，“那都不是真实的......我才是真实的。”花自青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他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可是花自青嘴唇哆嗦着，哆嗦着，终于一下扑进那怀里，大哭起来，她哭的那样惊慌，那样难过，哭咽着道，“我每天醒来都在庆幸那是梦......”

　　若说还有什么是直击心灵的东西，那他觉得必然是她的眼泪，她难过起来的样子简直让人心碎。

　　“可是......那梦如此真实......我觉得那不只是梦！是警示！剑雨......那是警示......”她‘呜呜呜’的大哭出来。

　　剑雨抚着她的背，亦是动容的，“那你都梦到什么了？”

　　“梦到......”她哭到哽咽，“梦到我爹爹要杀你......还梦到雨......雨辰哥也要抓你。而你满身是血！你满身是血的倒在我怀里！可是我......我却救不了你......”她抑制不住的难过哭起来。

　　那确实是悲伤的梦，可也让他觉出几分欣慰来。至少在她的梦里，自己才是她想维护的那个人，至于那人......

　　近日来那些始终折磨着他的、让他挠心挠肝想不通的问题，好似一下都有了释然。纵使过去用情至深，又如何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笑笑自己竟然一直还在纠缠这个问题。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花自青却哭也似的求他，“剑雨......你不要出去......”她甚至有些责怪的，“让老半仙不要去练那个丹药了......”

　　那天剑雨花了好长的口舌才将她哄住了，告诉她那是梦。他虽同意让她爹爹砍，可也肯定不能砍死了，他还要留一口气带她走呢......又说到叶雨辰，那是想他抓便是能抓住的？若当真较量，自己也未必就入了下风......况且他只是出去就近买几味药材，又不会去招惹他们，于是再三对她承诺，等备齐了这几味药材，他就立刻回来，然后就听她的，往后再不出去。

　　可花自青总不松口，只听他要出山她就要哭，连她自己都抑制不住的难过。而一直又哄到将夜，她才有所抽噎的问他，“为什么一定要你去？旁人去不行吗？”

　　剑雨怎么好同她解释？只好安慰的，“旁人恐不能甄别，若买到不合称的，那还是白忙活。”

　　花自青便无言起来，剑雨又一阵安慰，让她好生在此养着，要按时吃饭，不可以太勉强自己，累了就歇息。又去那隆起的肚边好生抚摸一阵，等再回来，小东西该是又大了一些......

　　那天睡在剑雨怀里，又听了他那样多的安慰，倒是让她没再做噩梦。但是到了第二天送离，依然让她伤心难过，就着袖子，止不住的想擦泪。

　　剑雨就笑起来，“让人看见，该是要笑话我们了。”

　　老半仙叫了何平同他去，对他说，“你身份在外多有不便，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人注意，叫上何平，有什么打探的，出面的，可让他来。”

　　他瞧何平，两人熟悉的，相视点点头。何平便好生交代起媳妇来，同时逗弄那不满一岁的孩儿，看的剑雨也是满脸笑意。

　　他也同少年们也做了一番叮嘱，依旧让满子和东子看着他们，回来会瞧他们功夫的，少年们表情各异，各有心思，但也都点头应允。又再瞧花自青，她还是红了眼睛。该说的话昨日已经说尽了，到如今反倒没什么可说似的，两相静望。

　　胖芸儿来回瞧着，看花自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似也被感染的难过，喃喃唤，“师娘......”

　　而满子此时小大人似的站出来道，“师父，我会保护师娘的！”东子见了，也出来说保护，几个少年瞧了，也都纷纷表忠心，说要保护她。少年们叽叽喳喳的，倒让剑雨生出满满的欣慰来。

　　替她抹掉泪渍，握住他的手，顿了顿，又放回她的肚子上，一同感受到那份小悸动。花自青在这难舍难分中揭掉眼中泪渍，可那眼里的茫然难舍挡也挡不住。

　　到底到了分别的时候，她红着眼道，“等你回来。”

　　她这样一幅脆弱的、惊扰的、温柔又担心害怕神情从此深深的刻在剑雨脑海里，与他的血肉心灵刻画在一起。而在余后看似漫长的岁月里，在深不可测的思恋之海里，这一幕是他最大的牵挂和羁绊，而他当时怎么说的呢？他拥她入怀，告诉她，“不要担心......”

　　直到他们一行渐行渐远，花自青还就呆愣愣的站着，一旁的少年也跟班似的站着。老半仙递来一个药瓶，“每日一粒，莫要忘了。”于是就背着手，歪着身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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