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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宋禧寻常是不喝酒的,小厨房边上却有一个酒窖,藏了许多美酒。
从前她的父皇年壮的时候,嗜爱烈酒。母后为他身体着想,时常劝谏,不叫他多喝,那个时候母后将下头的宫人管束的很严,总不叫人拿酒给父皇。
父皇无法,便偷偷地在她这里开个酒窖藏了许多酒,因为离着近,他可以时常来偷喝,也算是他们父女之间才知道的秘密了。
酒窖已经好些年没打开过了,里头的酒坛子上头落了许多灰,宋禧随意用袖子抹了一把,然后将泥封拍开。
她抬眸淡淡地看着月色下那个独坐庭中的男人,一手拎起酒坛子,她缓缓地走了过去。
站到男人的边上,她将酒坛子往石桌上头一蹾:“心情不好,喝茶做什么,换这个吧。”
男人不看她,不说话,面沉如水。
魏晴很贴心地叫人送来了几碟子下酒的小菜,又叫厨房熬了一锅粟米粥送来,忙活了半天,摆了小半个桌子。
宋禧侧首看她,然后摆摆手,将院子里的人都赶下去:“都散了,散了,去睡觉吧。”
下头的宫人们如蒙大赦,顷刻作鸟兽散。
院子中一时空荡荡的。
廊檐下的角落里有几缸子莲花,此时,正开了蓬蓬的几朵,莲花有着淡而远的香气,随风而来,沁人心脾。
宋禧轻嗅着空气中的淡香,然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就着石条凳子坐到了他的边上。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拿了一只大海碗放到他的面前,又捧着坛子将那只海碗斟满了。
末了,她面无表情地将那酒碗递到他的面前,见韩戟仍是不理会,宋禧垂眸想了想,然后噙了一个冷笑在唇边:“李先生可是要在我宫中一直住下去的,你难道要一直守在这院子里不成?”
韩戟纹丝不动,跟个石雕一样。
“你是在跟我撒娇?想叫我哄你?”宋禧笑眯眯地又问了一句。
韩戟纹丝不动,跟个石雕一样。
宋禧想了一时,然后点了点头,拿话去激他:“你这就受不了了?你还记得当年在甫州大营本宫第一次见到你,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石雕一样的男人终于动了,他侧首,拿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去看她,墨色的眼瞳,映着月色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他记得。
那个时候他才从鬼门关将这个女人救回来,是个秋日的一个早晨,刚刚能下床的女人提着裙子一步一步从外头走进来,扭捏作态地冲他行了个跪礼,娇怯着声音道:“贱妾杨小爱,感谢大人相救之恩,愿一生为奴为婢以报大人恩德。”
他亲眼见着那个曾经高不可攀的骄傲公主那般卑躬屈膝地跪伏在他的面前,用着扭捏讨好的语气同他说话,那时候,他在心中也是惊呆了……
宋禧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叫他回神,而后这个女人抿唇而笑:“光是这一句,每每想起来,就足以将本宫羞辱致死,跟这个相比,你这点委屈算什么?”
男人深皱了眉头,将脸色绷紧,他觉得事情不能按照这般换算,可是又不想同她再说起这些事来,这是她的伤心处,他不愿再提起来,于是便只顾生闷气。
宋禧见他仍不说话,于是笑吟吟地伸手将他面前那碗酒执起来,自己仰头饮了一口。
她不大能喝酒,这一口便直接呛进了喉管中,差点没能将她给呛得背过去了。
宋禧以袖掩口,趴伏在石桌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惊天动地,面红耳赤的,心肺都似要咳出来了。
韩戟伸手一把夺过她的酒碗,盯着她的那双眼睛直冒寒气。
宋禧缓了许久,然后才勉强翘起头来,她扬起小下巴,冲他点了点:“你喝啊。”
男人黑沉着脸色,一口便将剩下酒饮尽。
宋禧以手支颐,笑吟吟地望着他。望着他一碗饮尽,闷不做声地摸了酒坛子又斟了一碗,然后又是一饮而尽。
到第三碗的时候,原本笑眯眯的女人渐渐地蹙了眉头。她想了想,然后忽的直起身来,伸手隔着薄薄的衣衫去摸男人心口的位置。
韩戟不耐烦地挥手想拍开她的爪子。
宋禧虎着脸色瞪他:“你别动。”
她蹙着眉头,细细地去感受掌下他的心跳,片刻后又抬头去瞧他的脸色,男人的唇色苍白如纸,原本比别人较深的眼窝此刻似乎更加凹陷了。
宋禧凝神算了算,发现他其实已经三天两夜没怎么睡觉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该是撑不住的。
这会子,他的心跳的厉害极了,咚咚有声的,很怕人。刚刚他才喝了茶,她又给他灌下酒去,宋禧觉得自己没准今晚真能给他灌死了。
于是她伸手,默默地将酒坛子移开去。
男人看了她一眼,又要伸手去摸。
宋禧按住他的手,笑吟吟道:“韩大人,本宫的酒可是很贵的,你可不能再喝了,再喝可是要付钱的。”
他绷着脸色瞪了她一时,然后当真垂首,认真地往身上去翻找钱物。
宋禧瞧着他这副模样,便知道这个男人当真有些醉了,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男人不理会她,自顾自翻了半天,这才发现身上没带钱,他的衣物又一向简单,身上从不带什么珠玉配饰的……
末了,他紧抿着唇,迟疑地抬首,看了她半晌。
宋禧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好玩,于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笑眯眯地问:“没钱是吗?那我的酒可就不给你喝了。”
韩戟瞪着她,然后赌气地将自己腰间唯一的配饰摘下来往她面前一递:“这个给你。”
宋禧接过,捏在手中把玩了一时。
——是个荷包,淡蓝底子,上绣半开的莲花,绣工不差,却略微女气,显得脂粉庸俗。
她将这荷包淡淡地往石桌上一放:“这个不行,这个不值钱。”
这是当年她给他绣的,如今,她想绣多少就能有多少。
韩戟不满地提高了声音:“值钱。”
宋禧又是噗嗤一声笑,然后道:“行吧,行吧,这个值钱,就抵你方才喝的那两碗酒吧,再多就不能给了。”
韩戟黑着脸色,又瞪她。
宋禧不理会这个男人了,她伸手盛了半碗粟米粥递给他面前,然后开口道:“韩大人,你总是这般深夜逗留宫闱,无视宫中规矩,难道不怕言官弹劾吗?”
韩戟盯着她手中的粟米粥,半晌,他嫌弃地推到了一边,不肯喝。
酒气开始上涌,他一手撑着下巴,微微阖了一下目,难受得眉关紧锁。
宋禧将米粥端起来,用小勺子缓缓地搅拌着,将它晾凉,然后点点头,小声道:“差点忘了,弹劾的折子都得经过你的手……”
她停顿下来,抬首去看他。
男人正直直地回视着她,一双眼睛因为酒醉的关系,微微失神,显的湿漉漉的。
宋禧瞧着他这个模样,心头微软,她欠身过去,撩开他鬓边被晚风吹散的发丝,温柔道:“韩大人,自古以来,如你这般只手遮天,阻塞言路的僭越之臣,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她将放凉的粥放到石桌上,然后亲自拿了勺子来喂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的下场会是怎样的?”
韩戟拧着眉头,躲过她递来的勺子,就是不肯吃,说话的声音有些气:“我的下场肯定比你好。”
闻言,宋禧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将被推开的勺子又往他唇边递了递,赌气的男人皱着眉头又要躲。
“你想亲我吗?”宋禧忽然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男人愣住了,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她。
“你把这碗粥喝了,我就让你亲。”宋禧又将勺子送到他的唇边。
狗男人这回不躲了,乖乖地张了嘴,眸子亮晶晶的。
宋禧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在心中叹了口气,颇觉无奈。
她一边喂他喝粥,一边拿帕子帮他擦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微醺的眉眼,半迷糊的模样,她很愿意多同他说些话:“我要是父皇的话,早就想法子杀你了。西北半壁门户都掌握在你手中也就罢了,如今就连皇宫的宿卫军竟都在你手中!那就等于我父皇的咽喉都掐在你手里了,你说作为帝王,哪个能容的了你这样的臣下?”
韩戟皱眉不满道:“宿卫军是他给我的!”
宋禧嫌弃地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与其叫你抢去,还不如他自己给你,面上最起码好看些。你当我不知道?前几年京中军队同地方换防频繁,你早便将南衙禁军都换成了你的亲信,宿卫军都是从南军中选上来的。早都是你的人了,还说什么给不给的。我若是父皇,不管用什么方法,早杀你十回了。”
闻言,韩戟忽然抬眸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瞧那模样像是生气极了。宋禧正纳闷呢,忽见这个男人将右手一抬,一把撸起袖子来,把胳膊亮给她看。
宋禧蹙眉问:“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指,指着胳膊上一道长约一尺的疤痕道:“你父皇干的。”
宋禧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她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去摸着那个伤。
疤痕鼓鼓的,有些狰狞,虽然如今颜色已经淡去了许多,却也可看出,当年该也是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她问:“我父皇派人刺杀你了?”
韩戟沉着脸色点头:“是。”
宋禧看着这个男人紧绷的俊脸,类似控告的语气,心中有些好笑,她抿唇一时,最终却还是虎着脸一巴掌将他的胳膊拍了下去:“你活该。”
不理会男人一瞬间黑透的脸色,她又捧起碗来继续给他喂粥:“我劝你以后收敛点吧。你不了解我父皇,他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父皇年轻时半辈子都被我皇爷爷压着,将近四十岁才登上皇位,我皇爷爷又长寿,当了太上皇后仍对我父皇又多有掣肘。皇爷爷去世后没多久,我父皇便急不可耐地打压了我皇爷爷留下的那些旧臣,所以那个时候他在朝中一力提拔我外祖高家,当年我外祖家在朝中的声势,可一点都不比你韩家差。况我外祖家可不是你能比的,那可是真正的一门良臣。可便是这般,我父皇还是也容不了他们坐大,自我母后去世,我外祖家中也是死的死贬的贬,如今,族中子弟也没剩几个。我外祖家尚都不能得善终,你以为照你这般行事张狂,又能得几时长久?将来他也还会用其他人来对付你的,这一招他玩的很顺手。”
韩戟黑着脸色一挥手:“没人能奈何的了我。”
宋禧端着碗,闻言,久久地出神:“那可不一定。”
“不过你放心,”她笑吟吟地将最后一口粥递到他的唇边,看着男人张口吃了,她捏着帕子细细地给他擦拭了唇瓣,“等你将来众叛亲离,日落西山的时候,本宫承诺你,本宫的寝殿会给你留个位置的。”
韩戟被她这一句话气得头晕,正要蹙眉说一句:你想的美。
面前的女人已经将空碗放到了桌上。
她起身,伸手捧住他的脸,低头覆上了他的唇。
于是,这个狗男人瞬间便忘了方才自己要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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