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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尹堂弘看着面前的人,看着那人被夜晚拉得冗长的发丝,看着那人被烛火勾勒得细致无比的睫毛,心中便觉得感慨万千。几乎不能相信,李修竹正真实地坐在他面前,呼吸,读书,修长的手指时而翻过书页,掠起一抹清香。而那眼睛,那饱尝了痛苦过后的眼睛则是不时地抬起,与他四目相对,尽管很快又会移开,却叫他感动到想要放声大哭。
李修竹,不,尹堂奕,回来了,而且,是活着回来了。这比世间的一切都更美好。
然而,每当尹堂弘想到这其中的经历便觉得后悔非常。那日得知李修竹双目失明,匆匆赶到锦王府,见到那人坐在屋顶上,仰着头望向苍穹,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一颗便觉得被魔鬼的利爪狠狠剜着。
李修竹望着天空,直至天黑,没看他,也没有说话。
尹堂弘不知道自己内心是个什么滋味,那人无声的反抗,比什么都可怕。
突然,李修竹被他握住的手指动了动。“我要离开这里。”声音微弱,听在尹堂弘耳中却比冬雷更震人。
“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离开这里,然后,你来找我。”
“我不明白。”
李修竹垂下头,双手手指交叉,拇指来回摩挲着手背:“不是想追查太后病逝的真相么?整日坐在这里也想不到办法。”
尹堂弘望着他,只觉得自己心头一闪而过的念头被李修竹捉了个正着。
李修竹又说:“我离开,你便可以寻找我的名义四处搜寻,而我,亦可在暗处帮你。我考虑过,倘若太后日常饮食都有严格把管,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药上面。至于哪些药不对劲我还不知道,但是……”
一语未完,已被尹堂弘用手捂了双唇。
“给我住口!”尹堂弘道,“你眼睛看不见,连走路都成问题,要如何帮我……”
“总会有办法的。”
“你没有办法。”
“你不是我,凭什么这么肯定!”李修竹忍不住怒道,“你心里明明这样想过,只是不敢向我挑明罢了。你在等我自己离开,难道不是吗?”
尹堂弘别开头,不敢正视他空洞的眼。李修竹说得不错,他的确这样想过,但想是一回事,而心中却深深地知道,他无法将之付诸行动。李修竹的安危,比太后的死因更重要。
良久,尹堂弘才轻轻道:“奕,对不起。”
“呵!”李修竹站起来,冷笑,“你总是说对不起,七年前对不起,现在对不起,你没有做对过一件事,哪怕是爱,也并不尽心尽责。尹堂奕算什么?不过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罢了……”
“你不是棋子。”
“不是棋子又是什么。想要的时候便要,不想要的时候便丢弃,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你自然是人。是我的爱人。”尹堂弘按住了他的肩膀,深情地。
李修竹甩开他,淡淡地笑:“既然是人,那你便要尊重我的决定。我要离开。至于来不来找我,你自便。”言罢起身欲走。
“尹堂奕!”尹堂弘大怒,抓得他手腕生疼,“别逼我。”
“娘的,给老子放手!”李修竹不甘示弱,高声骂回去,“谁在逼你!分明是你把我逼到了绝路。看,眼睛都瞎了!”
李修竹眨了眨眼睛,唇角扬起一丝恶意。
尹堂弘无言以对,静静看着他。良久,终是放手,由他去了。
于是,一切尽在计划之中。李修竹趁乱离开,尹堂弘以寻找李修竹的名义,大肆搜寻各大药材铺,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洪天。这让李修竹饱尝不幸。
好在一切已然过去,李修竹活着回来,尹堂弘这才松了口气。望着面前静静读书的人,他轻轻摸了摸怀中的纸条。那是李修竹拼了性命找回来的药方。现在已派人顺着洪天这条线索继续追查,想来真凶不会逍遥太久。
只是,李修竹回来后,半月不醒,好不容易醒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骂不得,更碰不得。整日尽拿些高深学问来读,一心要做知书达理的小王爷。
尹堂弘无奈地叹息。
烛光在晚风中摇曳,橙色火焰像美丽带羞的花朵,时时想要合拢。李修竹的发丝落下,快要掉进这诱人的花骨朵里。尹堂弘忍不住用手帮他拂了拂。
李修竹浑身一震,眼里立即闪过一丝惊恐。半晌,才缓缓扭头,对尹堂弘勉强笑了笑。
“抱歉,吓到你了。”尹堂弘只觉心中大石压顶,难受非常。忙道了杯茶,推到李修竹面前,“来,喝口茶。”
李修竹自觉失态,就着茶杯一饮而尽,一时又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时候不早,你回吧。”
尹堂弘点头,尔后站起来,离开,一言不发。连日来,已经习惯了李修竹的冷漠。他可以想象,李修竹在离开的日子里遭受了怎样悲惨的苦难,身体和心灵都惨遭重创,如今身上的伤是好了,而那心,大概是许久都难以恢复了。
其实,李修竹何尝不想和他亲近,只是每当身体被碰触,昔日的一幕幕便浮现出来,叫他惊慌失措,恐惧非常。
他望着尹堂弘的背影良久,直到晚风吹得眼睛有些发涩,这才回头,却又惊异地发现王春陀竟还站在身后。
“怎么?皇上都走了,你还不跟着?”
“皇上……”王春陀为难地笑了两声,他对这位小王爷的胡闹仍然心有余悸,“皇上命老奴拿了本书来给小王爷打发时间。”从怀里掏出来,双手捧到李修竹面前。
李修竹淡淡扫了一眼,是本《老庄》,他前日已经读完。“放着吧。”
“这个……皇上命老奴看着小王爷读完了才准离开。”王春陀低声说完,暗自擦了把汗。
李修竹皱了皱眉头。经过了许多事,早已无心再与这老太监作对,犹豫片刻,才接了过去,翻开一页。
只看一眼,他便窘得满脸通红,立即把书合拢,惊魂未定。半晌,又见王春陀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忙垂下头,急促地咳嗽两声。
“嗯,看过了,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就说我都看过了。”
“可是小王爷并没有看呀。”王春陀疑狐地拍拍脑袋,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奴才守着您,一页一页地看完,才能回去复命。否则,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呀。”
“欺君就欺君吧。明日我给你求情。”
“哎哟,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小王爷就体恤体恤老奴这把老骨头吧。”王春陀急忙跪下,装腔作势地抹了把眼泪,“老奴死不足惜,只是老奴走了以后,谁来伺候皇上。小王爷您向来疼惜皇上,也知道皇上的饮食起居向来由老奴负责,突然换了别人,只怕要叫皇上受苦呀。呜……”
“可是……”李修竹为难地看着他,见他眼里全是泪水,又不好再说什么。
王春陀吸了下鼻涕,委屈地小声道:“老奴斗胆,请小王爷继续读书。”
“呃……唉!”李修竹欲哭无泪。犹豫良久,才硬着头皮再次翻开书。
这哪里是《老庄》!分明是打着老子旗号的春宫图!两名男子赤身露体地交合,床上,地上,野地里,水池里……一幅一幅,看得他血气上涌。他抬头望了望窗外,被侵犯的记忆排山倒海地袭来,但更多地,却是和尹堂弘缠绵的点点滴滴。那画里的人,太像尹堂弘和他自己了。
越看,越难受,不由口舌干燥。
王春陀识趣地替他倒了杯茶。李修竹看也没看,一饮而尽。后面的图画更加淫意非常,空白处写着的句子,分明是他和尹堂弘昔日的床笫私语,不由得又气又羞又尴尬。
好不容易翻到最后一页,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王春陀一旁小心看着,见他合了书,面色通红地闭紧了眼,又小声说道:“皇上说了,若是您看完,请随老奴进宫。”
此刻天已大亮,晨风吹得李修竹稍稍清醒了些,用手拍了拍脸颊,道:“先容我沐浴更衣。”向外走两步,又回来,就着王春陀耳畔咬牙切齿地说道,“王春陀你好大胆子,看我下回怎么收拾你。”
王春陀又惊又怕,一抬头,正好看见他向外飞奔的样子,心知他不过吓唬吓唬自己罢了,又禁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李修竹一路狂奔,命人打来冷水一桶,不待众人反应,扑通一声跳了进去。然后三下两下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靠在桶边静静思考。
他和尹堂弘有多久没有亲热过了?时间仿佛久远得让他的心灵填满了尘埃。不是不想,只是身体无法克制地会颤抖会害怕,明明知道心爱的人就在面前,却仍然在脑子里浮现出了洪天狰狞的面孔。
他轻轻地叹息。每一次尹堂弘落寞的眼神落在他心里,就像刀子在心上一下一下地割。已经决定不在乎身份地位性别,甚至是尹堂弘已有的皇后,然而身体却做不到……比如此时,宁愿自己解决,也不敢奢望尹堂弘的亲吻。
他呆了许久,直到王春陀来催,才慢慢起身,穿衣,随王春陀步入宫廷。
绕过的熟悉的亭台楼榭,小路越来越偏僻。李修竹满腹疑狐,问了几次,王春陀只答:“皇上只吩咐老奴带路,具体事宜,老奴一概不知。”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股夹着泥土的湿味扑鼻而来。李修竹跟着王春陀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以手捂鼻。王春陀弓了弓腰,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爬满藤蔓的墙边,推开一堵墙。
“就是这里了。”王春陀道,“皇上说了,请小王爷一人进去。”
李修竹犹豫着向里面望去,只见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倒是一股潮湿的腐败气味让他浑身紧绷。拇指掐得手背生疼,生生地把洪府的记忆压下,这才强自镇定下来,迈脚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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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