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嫁不嫁

　　弘启五年，四月初，圣旨下。
　　罗一鸣之子罗皓阳，受封正五品武德将军，即日出发，前往渤海宣州驻守，密切注意高丽与金兵是否勾结。
　　萧青禾是在到达太原府前一天晚上，才得到了小青传来的消息。彼时，她们已跟张崇文等人道别离去，准备继续前往太原。收到消息后，萧青禾烧了纸条便敲响了朱常荨的房门。
　　“长公主做此安排，是何用意？！”萧青禾目光定定的看着端坐眼前的这人，她不曾料到朱常荨所说的去掉自己这层身份，是如此开头。
　　“若兰，退下。”
　　“……是。”若兰不明所以，开了门就见这萧青禾冒冒失失闯进来，劈头盖脸一番质问，她这可是以下犯上的死罪，竟也浑然不知，气势依旧咄咄逼人。刚要上前训斥两句，却又被长公主赶了出来……先前在辽东，长公主也是如此。难道长公主真的……
　　若兰心下转了几个心思，最后还是得忍下所有疑惑不快，悄然退下。
　　“你消息倒是来得快。”
　　“若不快，怎知你已派了人驻守宣州？！你既已知罗一鸣有不臣之心，派罗皓阳驻守宣州，岂不再次扩大他罗家势力？养虎为患的道理如此浅显，你怎会犯此错误！”萧青禾痛心疾首，不是她一定要去守宣州，而是宣州谁都守得，唯独罗家人，不可用！
　　“是啊。”朱常荨缓缓起身，立足于窗前，看着窗外熙攘，回过身道，“众人皆知罗一鸣不臣之心，若我此时派了罗皓阳去宣州，罗一鸣会对朝中放下戒心，如此他便可在辽阳城再待上个几年。”
　　“你什么意思？”萧青禾蹙眉问道。
　　“此事本宫离京前便已定下，出宫后从此再无建威将军萧克金。日后皇上亲政再另寻良将，找准时机把罗皓阳换下。罗家人跟朝中重臣多有牵连，暂时不能弃之不用，本宫另有长远打算。”
　　“可是……”可是有我在你便无需如此费这一番周折，可是你如此安排将我择个干净……看来我于你而言，是再无用处了……
　　她觉得心底一片寒意骤起，冰的她有些瑟瑟发抖。她最终还是没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只说了句，“天家的女子，果然行事非同一般。好手段，好算计。”
　　“你误会了。”朱常荨蹙眉解释道，“本宫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你……”
　　“长公主不必多说。”萧青禾已经没了任何听她辩解的心思，“属下已然领会长公主深意，这便告辞求去，望长公主成全。”
　　“萧青禾！”朱常荨恼怒之下站起身叫住她，“你予我之深情厚义，字字句句本宫心里都是明白的。”
　　“……”一句话，让转身就走的萧青禾愣在了原地，她不敢转过身来看朱常荨此时的表情，因为她怕，怕她说的是真的，更怕她说的不是。
　　“如今皇上年幼皇权柔弱，朝臣一揽大权又与罗家勾结，本宫也是为难的很。”见她停下脚步，朱常荨继续道，“你虽骁勇善战，却剔不掉这满朝上下的乱臣贼子，辽东军情上罗家已是袖手旁观，若皇权再软弱可欺，罗家势必会倒打一耙，届时辽东不稳，内忧外患，这朱家天下……就要变天了。如此忧患之际，别再让本宫为难了……”
　　这字字句句的语重心长，萧青禾都听懂了。可是，她也只有沉默。
　　自己……让她为难了吗？是为情？还是为权？
　　她已经如此步履艰难，自己一心想为她御敌关外，可这关内的敌，朝中的敌，自己一个武将，确实无力。
　　萧青禾心底的一股怨念逐渐消散，随之散去的还有全身的气力。
　　她以为她运筹帷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辽东暂且不成气候，恢复元气少说也要三五年才会卷土重来，她有的是机会做一番安排打算。可正如长公主所言，现在的局面，敌在内，而不在外。
　　辽东暂时掀不起风浪，罗家人拥兵自重，不可留。若举兵，更不可留！
　　而今朝中重臣皆与罗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一直押着罗皓阳不放，不过是两个结果。一个是罗一鸣勾结辽东与高丽，要挟朝廷归还罗皓阳。一个是罗一鸣拥兵自立，南下造反。
　　两者皆不可取，为今之计也只有如她所言，示敌以弱，麻痹罗一鸣对皇权的各种猜忌，伺机扶持亲信与朝中名门对峙，卸掉罗家的兵权，届时内忧才算缓解。
　　“我……”
　　“你回去吧。”朱常荨打断了萧青禾要说的话，她知道，萧青禾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她不想听后续，她想稍作休息。
　　“我不！”萧青禾回身一步踏上前，面色庄重严肃，认真道，“我是不懂吉庆殿上的风起云涌，但我至少……还有用。”
　　她说着，眼神闪了闪，似乎抛开了什么情绪，继续道，“若形势已如你所说，我便更不能在此时离开。如果萧克金已再无用处，抹了也罢，但你不能一生一世护着我。稍有机会我还会出现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不求能为你分忧解难平了朝堂宵小，但至少……让我保你外敌无忧！”
　　“胡闹！”朱常荨呵斥道，“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让萧家不复存在！萧青禾，你莫不是以为你闯了沈阳城，杀了满人首领，就可以居功自傲忤逆本宫的意思了？你若还不听话，本宫便把你与萧家人全都关进死牢，此生再不见天日！”
　　“再不见天日？”萧青禾轻笑一声，注视着她，“你是怕自己万一失败，斗不过那群老贼，好歹留我一条性命吧？长公主啊，长公主，呵，我若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透，我便不是萧青禾了……”
　　“……”朱常荨心头一惊，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人，随即又敛去了表情，重新坐下，沉默。
　　她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是这番打算。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青禾已然在朝堂上让‘萧克金’有了功绩，且此番罗一鸣坚守不出居于城内，不忠之心已然显露，辽阳一战取胜也与他毫无关系。
　　如此一来，罗一鸣是不会放过她的，势必要整些手段压制萧青禾，若是再倚仗一个‘萧克金’平定辽东局势，只怕山高皇帝远的，罗一鸣暗中是个什么手段，任凭萧青禾再机灵，终也是敌不过。
　　到那时，便一切都是为时以晚。可这些……又怎么说于她听呢？萧青禾无疑是个固执的人，她固执惯了，听不进。就算自己合盘托出，也难保她不会误会成别的心思。更遑论眼下被她猜透了全盘……
　　看来，逆着她是不能平息她这一番情绪了……朱常荨心道。
　　“本宫……却有此意。”她定了定神，叹了口气。
　　“你如今已经在朝堂上现了眼，罗一鸣自然会关注到你身上。以你现在毫无身家背景的身份，他要对你暗中下手，你便防无可防。萧青禾，你不能出事，也不能再拿自己性命当儿戏。本宫知你情深义重，言而有信。可本宫也要你好好的，好好活着，再不为江山所累。这江山沉重的很，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岂是一个小小的你说平便可平的？你已经为国为民做了许多，今后……看你能逍遥自在的活着，本宫亦是欢喜的。”
　　萧青禾愣了。
　　听愣了，看愣了，刚刚所有的心情表情都烟消云散，她就那么愣住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朱常荨。
　　她没有再说自己荒唐放肆，没再呵斥自己是倔强或固执。她一声声轻言细语，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自己好……她说，自己能逍遥自在的活着，她亦欢喜。
　　她明白，自己这一番筹谋安排是为了让她闲适安逸；她知道，虽战场上生死不定自己亦不畏惧是为了她稳坐朝中安心执政；她了然，自己这一片心思，细细密密全心全意皆是为了她……可她，要自己逍遥自在的活着。
　　我与你相识三年，我一直望向你，注视你，从初初遇见便不曾移过眼。却从不知，你会有这番心思。
　　现如今 ，纵使我知晓你如此费心安排全是为我，我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
　　我走了，你便更加艰难，我走了，你又会把这份在意赋予谁？我走了，便再也望不见你……
　　朱常荨，我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离开，舍不得再不相见，即便我知道你如此尽心安排全然不是因为心悦于我，我亦舍不得受你这一番心思。
　　“听话，后面的事，本宫已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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