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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谲云诡
明裕三年,十月初十,宜嫁娶。
阮子归虽为先帝破例赐封的县主,但作为未嫁女,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亲眼看到皇帝的大婚典礼,仅仅是吃了一顿半冷不热、食不知味的晚宴,瞻仰了一下吴氏这位新凤凰高傲地鼻孔,本来在这贵人遍地走的地界儿上,她一个小小县主着实不打眼,不知为何,被新皇后在宴会上频频打望。
“听闻永嘉公子三岁成诗,六岁赋文,才名甚伟。今日一见长宜县主,果真是好颜色,竟把在座的诸位闺秀都比下去了。”吴皇后抚着指头上的珐琅护甲,眯着眼睛扬着下巴道。
阮子归抽了抽嘴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在拉仇恨啊!面上却恭敬端庄地福礼道:“娘娘真是缪赞,臣女蒲柳之姿,自小长于乡野,莫说国色天香的娘娘您,便是在座的诸位贵女,仪态风姿,都让臣女望尘莫及。”不知是不是那日小皇帝的胡言乱语被别人听去了风声,才让吴皇后这般醋意大发呢?
总而言之,一顿饭吃得噎死人。本来阮子归心里忐忑在京中这些日子不会要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吴皇后给盯上吧,但在那之后却意外地平静,究其原因呢,听闻帝后大婚第一日,小皇帝大半夜从皇后广坤宫就跑出去了,第二天就封了一位王美人,皇后不高兴了,第二天就罚这位新晋的王美人跪了两个时辰,这下小皇帝不高兴了,一下早朝就去广坤宫带走了王美人,更直言皇后善妒,免了日后王美人给皇后请安,且连续十五日都歇在了王美人的床榻上,更是一路从美人封到了瑶妃。
这位王美人细数起来还是太师王尧的亲戚,摄于王太师的威势,也没几个人敢言语,奇怪的是,严太后也对此未置一词,到第十六日上,礼部尚书这位荣养的三朝元老终于看不下去了,跪在泰元殿前哭求请陛下遵循祖制,莫要再冷落皇后。小皇帝黑着脸看着他额头上流的血,终于踏进了广坤宫。
“其实,小皇帝也不容易。”阮子归吐出嘴巴里的葡萄籽,悠闲地躺在杏林堂后院的紫藤椅上,翘着二郎腿道。一旁默默研究棋盘残局的阮子誉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怎可对陛下如此不敬。”
阮子归支起身子,似笑非笑地道:“是是是,他是你~的陛下,我呢,天生对皇帝这种生物没什么好感。”阮子誉执棋的手顿了一下,把本要落下的子又放回了棋盒中,抿了抿嘴唇道:“子归,如果,如果有一人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会做什么?”
“比如什么仇?”阮子归一脸奇怪地望着言语含糊的阮子誉道。“比如,”阮子誉皱了一下眉头,语焉不详地道“杀父杀母之仇。你,也会杀了他吗?不过,不是那个人,若是那个人的后人……”
阮子归把玩着手里的一颗葡萄,轻笑了一声,道:“你也说了,这仇不共戴天。”阮子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话。庭院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黄芪在此时走进来,悄悄附在阮子归耳边忍着笑道:“老板,皇帝陛下刚刚从广坤宫气冲冲地走了,又去了瑶妃宫里,据说,广坤宫里现在已经没有一件完整的摆件了。”阮子誉自然也听到了黄芪的话,抬手抚了扶额头,阮子归笑弯了眼睛,道:“哎呀,真遗憾,大哥这次你又输了,你从吾心堂赢回来的那把吟风琴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阮子誉的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置可否地别开脸假装没有听见。
阮子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明天可是有一场精彩的好戏要上演,可惜了我不能亲自到场观看。”说罢,拍拍屁股就就要回房。“子归,该来的终归会来,不要逃避,也不要怕。”
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阮子誉一大早就难得地上朝去了,阮子归在摆弄着刚刚晒干的药材,似乎很悠闲,可忙坏了来来回回传递消息的黄芪。
“老板,潞王殿下已经进宫了,潞王府的亲卫护着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
“老板,大殿之上,约莫半数的大臣都在请命要求彻查当年的案子。那声音隔着大殿一丈外都能听得到呢。”
“老板,人被宣进大殿了。”
当年那个天之骄子,所有人都看好的皇位继承人韩王李青轩,是因为一本账册而陷入谋逆案,那本账册详细记载了韩王与谢氏一族私下与地方官员、乡绅相互勾结,敛取钱财,然后在京郊秘密养了一支军队的事。后来,果然查到与账面上相关的不少官员都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事,却因有人刻意的包庇而一直逍遥法外,且在京郊确实发现了曾经有军队驻扎过的痕迹,明明证据确凿,先皇却迟迟没有下旨处置,只是把皇长子软禁在了府中,无数谢太傅门下的弟子以及朝中官员都为两人求情,对证据提出了种种质疑,正在京中都对此议论纷纷,认为先皇会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对韩王殿下网开一面时,一道赐死的圣旨却传了下来。当时不少人对此心存疑虑,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韩王都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凭他嫡长子的正统身份,良好的德行名声,更遑论还有得力的外祖家。他根本不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来得到帝位,然而证据实在是太真实,由不得人不信。且近年来凡是要为谢太傅和皇长子翻案的人无一例外都受到了王太师血腥手段的镇压。
“老板,宫里下旨了,要重查当年韩王的谋逆案。”黄芪看着阮子归貌似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却不小心掐断了一棵足有四百年的人参的根须时,肉疼地吸了一口冷气。
“朕知道,三哥你其实一直看不上朕。”下了早朝,才刚满十五岁的齐明帝疲倦地倒在乾元宫内书房的高背椅上,揉着眉心道。在他身旁坐着的潞王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拱手道:“臣不敢。”
李成轩摆摆手,自嘲地道:“不光是你,朕自己也看不上自己,若这皇位是大哥来坐,他定会做得很好,三哥你,想必也会更服气一些吧。”说罢,抬眼看了一下默然不语的李兆轩,嗤笑一声,“朕知道,你不是为了给大哥翻案才把那个做假账的找来,但朕还是想谢谢你,你若是真能扳倒王尧,这皇位,你想拿去就拿去,朕早就不稀罕这劳什子的位子了。”李兆轩抬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没有讲话,“只一样,别伤害母后和文惜。”
“陛下,永嘉公子来了。”门外宫人的通报声打破了书房内的沉默。李成轩微微抬高声音道:“知道了,宣他进来吧。”“既如此,臣就先告退了。”李兆轩借此机会道,李成轩也没有继续留他,轻轻点了点头。
阮子誉今日着了身鸦青色的官服,李成轩赶在他行礼之前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不必了阮卿,坐吧,朕想跟你聊聊天。”
李成轩闭着眼睛靠着高高的椅背,似乎陷入了回忆:“从小,父皇对我就不甚疼爱,其实除了大哥,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人都一样,我有时想父皇能骂我打我都好,我也想父皇对我能像对大哥一样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气得跳脚。说到底,还是因为谢皇后吧,母后那时还是昭仪,常带着我到广坤宫里请安,我见过父皇看向谢皇后的眼神,他从没那样看过母后,他们三人在一起时才是一家人。父皇对大哥寄予厚望,大哥确实也没有辜负,文治武略,德才兼备。我羡慕大哥,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因为父皇没能做到的,大哥全做了,他手把着手教我写字,带我弛马,宫里不少人议论我母后出身低,就算生了我也没资格做到昭仪,三哥的母妃出身比母后高了不知多少,那时才是个承徽,我知道那些人说母后是因为会讨好皇后才得了父皇的青眼,我还知道若无大哥明里暗里的庇护,我定会受不少欺负。后来谢皇后病逝,父皇有两年几乎没有踏足过后宫,而后几年,我却从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成了嫡次子。虽然那时我还小,但立我母后的原因我也能猜测一二,不外乎是不想一个外戚强大的继后所出的孩子将来影响了大哥的地位,即便是我成了嫡子,我确实也从未有一时一刻认为我能当这皇帝。说实话,大哥的事情,我到现在也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我真没用,虽然当着皇帝,这三年来却什么都没做成。”
阮子誉闭了闭眼,轻声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韩王殿下在天有灵,知道陛下今日的话,定会心怀安慰。”今日朝堂之上甚为凶险,王太师一系一口咬定潞王找来的那个自称是当年账房先生之子的人乃是冒充,当年证据确凿,乃是先帝亲自下旨,而不肯重审此案,两派人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关键时刻,李成轩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无比强硬,压着王太师下了旨重审皇长子谋逆案。
“大哥当年常与朕说起你,说你可是他的至交,虽与朕差不多年纪,眼界见识都非同常人,还是他在父皇面前举荐你入朝为官,不过考虑到你的身体,才只予了你虚衔,你跟大哥商量的那些事,朕可知道不少,还有你当年悄悄带文惜出宫的事,还是大哥瞒下来的。”李成轩笑吟吟地看着有些发愣的阮子誉。
“不知侯爷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了。”阮子归望着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喇喇地坐再杏林堂正厅的容策一脸无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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