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

　　幸运的是，我认识了刘海波。
　　刘海波叫我竹子，当然别人都这么叫我，我认为两个人若是都互相叫绰号的话，关系定是好到一定程度了。我叫他刘海儿或海儿，这种无伤大雅的亲昵称呼显得更加亲密些。刘海儿其实没流海儿，发型是一成不变的板寸，典型的军队作风，精神抖擞地挺立在头皮上。浓眉大眼鹰钩鼻，笑起来时那对招风耳也会跟着呼哧呼哧煽动。
　　刘海儿喜欢边嚼槟榔边抽烟，我试过，简直象是受大刑。他经常把衣服扎在裤腰里，不论长袖、短袖、背心、T恤、衬衣，往裤腰里一送，露出样式死板的皮带扣。脚上经常是一双厚底大头皮鞋，无论春夏寒暑不离不弃。除了量身定做的修身工服，其它休闲衣服总是大一码，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风一吹就鼓起来老高，在背上耸起刘罗锅式的驼峰。刘海儿买衣服好像是故意买的不合身，让我误以为他是捡别人穿剩下的。
　　在仪容仪表方面，我肯定是不欣赏他的个人品味。另一方面我甘拜下风，那就是他对工作近乎极端完美的认真和热情。在后宫KTV，我就只认识刘海儿，刘海儿有经验，我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觉得踏实。拜师其门下，他做什么我就学什么，努力学习夜场生存法则。
　　刘经理安排搞卫生的时候，我便与刘海儿自由组合为一组。新装修的包厢尘埃堆积，仪器和沙发上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培训期间除上课外的任务便是逐一清扫各个房间，从吊顶到地板每一寸藏污纳垢的地方需一应消灭。天花板太高，我们就架起人字梯轮换着擦水晶吊灯，把每一个玻璃吊饰洗净抹干。两个人轮换着来，直到脖子仰得酸痛才换下一个。同事说，不用那么仔细，那么高的地方谁看得到？刘海儿微笑着回应：“干活儿就要有个干活儿的样子。”
　　干活儿就要有个干活儿的样子——我把这作为真理守则记载在羊皮卷上，标注第一法则。怎样才算是有干活儿的样子呢？也就是众多人都是以“差不多”为标准的前提下，再多做一点，便是“干活儿的样子”。
　　最难清理的是机柜里面的仪器，各种五颜六色的电线乱七八糟纠结在一起盘根错节，光是看着就眼花缭乱。我和海儿耐心地将每一个线头标好顺序，不厌其烦将仪器拆下来擦洗，包括机柜里每个角落都清洗得一尘不染。最难弄的是地板上贴墙纸时滴落强力胶水的风干结块，顽强不屈地附在地面上岿然不动，必须用铲刀一点一点刮干净。时间一久，蹲得头晕目眩，铲得虎口酸痛。沙发上的灰尘用吸尘器处理，吸干尽一遍用木条敲一遍再吸，直到坐垫和靠枕将肚子里面的尘土吐干净为止。其实我们大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表面上随便糊弄两下敷衍了事，你这么卖力干又没有人额外给你加工资。刘海儿颇有心机地说：“经理不说，他看得到。”学会揣摩领导心思，懂得换位思考。你盯着上面的同时，上面的人也在关注着你。你偷奸耍滑，亦或勤劳踏实，领导眼睛亮堂心里明白，好歹曲直自有定位。这是羊皮卷法则之二。
　　集合下班，刘海儿迟迟未到，刘经理去看。刘海儿正兴致勃勃满头大汗拖地，他事先用洗洁精洗了，用刮刀刮掉污垢，再拖一遍。步骤多余，看起来也很迂腐，照正常工作程序来说，根本没那个必要。讥归讥笑归笑，活儿干的的确漂亮，地板像是从水里洗出来的一样，明晃晃能照出人影儿，映出我们通红的脸。羊皮卷法则其三，恰到时机地凸显自己的优秀。
　　开业第一天，大伙儿都很兴奋。我们身着帅气的制服气宇轩昂，大家已备战多时踌躇满志。
　　第一天，没客。
　　接下来的几天虽有几拨客人，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景象，我们迅速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状态冷却为破罐子破摔的漠然。公司为挽救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生意状况，不断给各个营销经理施压，尝试着各种促销活动，结果都一样于事无补。没有生意就无法养活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昙花一现的后宫命在旦夕。
　　生意惨淡门可罗雀，个人意志随之消沉，无所事事的少爷公主聚在包厢里打牌消遣。大老总过来看了看，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大老总姓蓝，妈咪（小姐带班）出身，手底下还有一个场子，后宫是分店。蓝总白手起家，算是个精明的女人，行内人称之为“蓝精灵”。但是蓝精灵这次马失前蹄看走了眼，若是任由情况继续这样恶化下去，入不敷出的后宫迟早会拖垮另一家夜总会。长痛不如短痛，纵横商场多年的蓝总精明地选择了弃车保帅，通告后宫关门大吉。
　　再一次地，我失业了。当然，公司陡然倒闭，令很多人猝不及防没了工作，这些人不满，跑到老总办公室里闹。我和刘海儿则是欣然接受，淡定收拾行装。要不然又能怎样呢，闹又能闹个什么所以然来？
　　我苦笑，自我调侃：“我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走到哪儿哪儿不行。做动漫，SY动漫公司倒了，接着小韩的工作室岌岌可危。干服务员，酒吧被查出事儿，也关门了。接着来当K少，还没热乎呢，场子又黄了。看来我只有一种工作可以持之以恒地干下去，就是威胁别人别让我去他们公司上班，每个月按时给我发工资，要不然我就去把别人公司搞垮。”
　　“呵呵。”刘海儿干瘪瘪地笑：“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现在钱真是不好挣，老板都不好过，何况我们？还好有培训期间的工资可以拿，那些钱维持到找好下一份工作应该没问题。”
　　我把脱下来的衣服往手提袋里塞：“怎么着，还是继续做这个？”刘海哗啦啦系皮带：“没意外的话，应该还是去别家应聘K少。”我说：“你之前不是不愿到KTV来上班的么？”刘海儿挠挠头：“这不胃口刚被撩起来，还没过瘾嘛。”
　　这时门被打开，刘经理探进脑袋说：“你们俩穿好衣服，跟我来一下。”我们速度将衣服套上，一前一后跟刘经理出去了，刘海儿边走边把肥大的花衬衣掖进裤腰。
　　刘经理单独把我们叫进办公室，掩上房门，他在办公桌后坐下手一摊：“坐！”我和刘海儿齐齐坐下，本来想自然翘起二郎腿，一看刘海儿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我也摆了摆屁股坐得公公正正。刘经理给我们发烟：“你们两个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滨湖区有个新场子开业，所以我介绍你们过去。”
　　我欣喜若狂：“真的？”
　　还是刘海儿比较镇定：“多谢经理照顾。”显然他知道刘经理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然，刘经理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要是觉得可行，想去的话培训期间的薪水就不能要了，我会把地址和电话告诉你们。若是还要薪水，就不能去。只有两个名额，我事先考虑的就是你俩，把选择的机会第一个给你们。”
　　我说：“意思就是……我们不去的话，你还是会跟其他人说同样的话？”
　　刘经理点头：“鉴于你们的表现，才给你们的优先权。”我一时难以决断，培训期间的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在缺钱的节骨眼上，一分一毛都尤为珍贵。刘经理见我面露难色，开导我说：“你不要舍不得那点培训费，换来的可是一份挣更多钱的工作。你们损失又不大，看看我，连房子都租好了，交了半年的房租，结果经理还是一样做不成。”
　　“去。”刘海儿一口答应：“我们去。”
　　我碰了碰他，暗自责怪他冒失决定：“要不再想想？”
　　刘经理抢着问刘海儿：“决定了？”
　　刘海儿不容我反悔，态度明确坚决：“决定了。”
　　“好！”刘经理喜道：“祝你们工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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