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

　　艳阳高照下宸江波光粼粼，微风柔和吹皱了一江浅绿色。语棠暗自松了。四下张望着想要趁早离开为妙，谁知这一路上除了京中各个楼子里的姑娘外，不乏京中名望士族子弟前来观赏着一年一度的女子才艺比试，一路沿着弯曲的杨柳小径通往江边，这倒是使得语棠不敢轻举妄动，只恐落入有心人眼中，心中一盘算，即是想到等众人将注意力放去那赛场时
　　，再行离去。

　　赛场高台就搭在水上一艘异常华丽的画舫上，凤妈妈打丫鬟手中取了一雪白色纱巾往她脸上一掩，语棠也不排斥，下意识低着头紧紧跟着凤妈妈身后上了一艘花舫，那名唤湘灵的女子紧紧随在语棠身侧。短短几步路，充耳满江的丝竹管弦，与那女子柔肠百转的婉转歌喉，风中隐隐荡着几分胭脂气息，着眼便是翠台笙歌。

　　将两人往里头一搁，凤妈妈满意地打量着两人嘱咐了留在这里等候的话，便又身姿摇曳地领着丫鬟离去。语棠这才四下打量了周遭精致华美的装饰，径直走往窗前将窗一开，探出头去打量外面，好设法趁早离去。

　　岂料她这一探头，一眼就扫到了不远岸边柳树边一行十数人着着宫中清一色的乌衣分外打眼，最前面比肩走来的，乃是一袭粉色裙裳南宫沁和紫袍南宫珺，顿时一惊，嘴巴一张慌忙躲进窗里，自己怎么给忘了，这宸江花魁赛乃是南宫珺授意，这样的场面他怎么会不来！惊骇一抬手，这才记起自己脸上掩着纱巾，身上这袭罗裙与这明艳妆容怎么也不似原来的白衣蓝裙的淡雅着装，顿时又将心放了回去。

　　“妹妹不要看了，此处正是江中，便是想走，也走不得！”身后一声幽幽叹息传来，惊得语棠猛然回头，一双眼瞪得老大看着身后蓝裙灵秀女子，她，她，竟然知道自己是谁？惊骇一生，语棠顿时下意识得往前面一抓，厉声一喝：“你到底是谁？”

　　这厉声一喝，倒是将这名湘灵的女子喝得愣了愣，呆上片刻旋即惊惧而讶异地问：“我记得，昀嫣妹妹不是被卖到楚歌馆，一直都想要逃走么？不然你这是在看什么？”

　　原来她不知道！语棠暗自松了一口气，瞬间也学着她幽幽一叹，目光一转哀怨柔弱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端着紧张兮兮地可怜样问：“湘灵姑娘，你莫不是想要告知凤妈妈？”

　　谁知湘灵闻声，慌乱地摇头咬了咬唇，声音竟然带着几分怜悯，“妹妹误会了，湘灵绝无此意，只是妹妹孤身女子，即便出了楚歌馆，又能去哪里呢？倘若被抓回来，湘灵担心妈妈会——”

　　语棠微微垂下眼帘，忍着没有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学着少女戚戚哎哎地蹙了蹙眉，“姑娘所言即是，倒是昀嫣想得简单了，且不说走的走不得，昀嫣的弟弟，尚且在楚歌馆——”
　　说到这，语棠哀婉一叹，挥了挥丝巾，看上去竟然有模有样。

　　湘灵愣愣张着嘴，刚要开口安慰几句，就听见船尾急切脚步身传来丫鬟的声音，紧接着掀帘进来，“灵姑娘，妈妈说了就快要到你的飞天舞了，你且随我来！”

　　“如今弹琴的是谁？”语棠突问。

　　“是红绡苏姑娘！弹得真好呢，怕是再夺魁首。”丫鬟说完，便引着湘灵去了。

　　上次竹溪诗会，见过自己的人无非就是尹倾然，月东明与南宫沁以及苏慕挽，这番装扮出去语棠当然知道他们不会认出来，可若是璟哥哥今日也来了，又该如何，别说是换身衣服，便是换了张脸他也必定认得出来！

　　却说此刻江璟悠闲地度着步子，前脚堪堪出了宫门，侍从迅速迎了上来一脸紧张地将一封密信呈给他，江璟问也没问，三下两下拆开信封，却见上面简短的一句话：宸京城外，拦截尚舞。

　　江璟暗自一蹙眉，手中纸张揉成一团，抿了抿唇重重一挥手，转头向身边侍从道：“你这就拿着我的令牌进宫找人，将公主出京立刻禀明给南宫瑾，我先去引人拦住公主！”

　　侍从虽是愣了愣，却没有迟疑，“是，殿下！”

　　语棠抱着琴低眉敛目走上台上时，心中无端引出一丝慌乱，底下对于这从未见过客的楚歌馆花魁纷纷各异揣测。

　　“听说此女的琴艺高超，不知比之于苏姑娘如何呢？”

　　“传言如此，大抵是差不哪里去，拼了这琴艺，只是论及这容貌，这世间有几个人记得上苏姑娘！在下曾有幸远远目睹了苏姑娘一样，自觉天人之姿世间少有！”

　　“哦，这苏姑娘就是生得再好，难道及得上当年宫中的珍妃娘娘？倾城绝世貌，天宸百年不曾遇上那样的绝世美人——啧啧，这样的美人要的让我见上一眼，死也值了。”

　　“你疯了！”话题倏然被打断，周边的人慌忙看了看四周，“妄敢议论珍妃与永宁王可是要诛九族的，这话你也敢说！”

　　那人竟然毫不在意摇扇笑道，“当今皇上这样，无非是怕外人知道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与弟弟，天下悠悠众口，岂能说堵就堵住！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哄而散，谁也不敢与他沾上一点边，却见他墨衣深沉，长发披散，飞眉入鬓，眼眸飞扬，看不出到底的什么年纪，只大概看得三十有余，瞥了头向一边的随从问，“时辰到了，倾然到了没有？”

　　“回墨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一切已然打理妥当。”

　　“既妥了，便好生听琴吧！”说着目光施施然扫了扫台上的女子，带着一抹捉摸不定。

　　语棠为免惹人怀疑，调弦后弹的是宸江传唱那曲哀婉的《月明谣》，不知道为何，每次拾起这曲调，心中总是有有种哀彻心扉的伤感，沧海月明楼中藏着许许多多关乎自己身世的东西，仿佛耳畔有少女温婉甜美的声音问：“沧海月明楼，可是情之守望与归宿的妙处？”

　　却是一个低沉的女子回音，“初初时，不过是一个少年待母亲的一片心念执着罢了。”

　　“江楼灯花落未尽，夜船笙箫寒，流云弄月添素锦，折蕊作梅妆——”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吟唱。

　　沧海月明楼那终年积雪的吹花筑，纷然如雪的梅花，深不见底的断崖下一江碧水东流，苍茫烟雾笼罩着的峰峦，恍惚间自己一直留在那里，江涯浅笑着说，“小棠可喜欢这里？”

　　一段回忆夹着思念油然而生，语棠浑然忘了自己所在，曲罢收拨当心一划，起身一福，转身便走。

　　台下已是纷纷叫好，却是如了凤妈妈的意。

　　却是不知此刻台下便有两双眼惊愕地瞧着她离去的身影，月东明细细琢磨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再望去语棠已然转身离去不见身影，顿时心下一惊，慌忙追了上去。

　　帷帐后莲碧色身影微微一滞，他说得没错，江尚舞果然出京了！宫中人必定是会来追，倘若别人插手了该如何是好呢？江语棠啊江语棠，你怎可此时离京呢？苏慕挽蹙着的眉缓缓浮出一丝冷意。

　　一回到船中，语棠当即换上一袭浅绿色的婢女衣裳，语棠心中不能再多留，一把拉开窗子探出头去看了看，轻身跃上去就要钻出去，身后一个声音伴着急切的脚步过来，“昀嫣妹妹！”

　　语棠骇然回头，防备地望着她，果然湘灵快步过来，抬手将头上簪子摘下几支，递上来，“我知道你必定出身不凡，留不得这里，这些首饰你拿着去当了。”

　　语棠万万料不到她竟是这番举措，顿时一怔，旋即道：“姐姐若是帮我，便替我给凤妈妈带一句话，就说要她给我照顾好了我弟弟，四天之后我自当解救她！”

　　话一说完，转身破开窗掠出船外，一脚落在船沿借力一跃，身后传来湘灵柔弱嗓音，“我答应你！”

　　话说间语棠飞身一连跨过几艘花坊，一式“凰引虚度”几个纵落堪堪滑落在藕花岸边，抬眼便看见江边葱葱郁郁的扶风杨柳，心中顿时一松。

　　湄水渡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熙熙攘攘的一片花坊，没有人注意到少了人，各自拆下船头的妆点的精致花束，慢慢散开准备各自离去。

　　语棠心中大喜，既然趁着这么好的时机逃出了京城，如今理当盘算盘算该往哪里逃去才是。此番自己给凤妈妈挣了这么大一个脸面，暂且将小煜留在楚歌馆的后院，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才是的，眼下自己自顾不暇，带着他反倒是危险，倒不如等联络上了繁成的暗势力，再将他接出来。

　　思及此，语棠心中犹豫全无，出宸京范围，往东入了清平郡，约莫过半个月路程，经由怀安、进锦江郡，再一个月的行程方可抵达玄阴关边境，这一路关卡必定是守备最严的，不可行；其次是往东南是崇华郡，暂且往西南方向走平江，直抵东方靠海处，再绕过玄阴关以南的蛮荒之地直达繁成的明州；除了这两道之外，往正南是瑞仙，西走则是西宁郡，都没有办法去往繁成，那么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呢？南宫瑾又是会往哪个方向追击？

　　南宫瑾至多会在京中翻个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他必定会意识到自己已然离京了，所以自己的行踪最多只会在这段时间中不受限制，玄阴关战事一触即发，语棠思量再三，仍是决心绕道走平江。一来也许可以找到滞留在天宸的暗探，二来她心中最疑惑的是，凝碧出宫之后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江璟暗自扫了一样前面的黑衣人，手上剑剑尖血珠缓缓滚落入草中，身后禁军折损过半，对方却只是几人为自己所伤。

　　却说他原本就是直奔宸江赛场而去，却在经由柳树临时被不速之客阻上了一阻。对方不过十余人，黑衣蒙面摆下七杀阵势进退有序，一看便知是江湖中训练有素的组织。江璟带着人冲杀了几回竟然被拦住冲不过去，这样的阵势只是为了拦住自己，可见对方知道自己是要去留住语棠，那么这些人，会和阿瑛有关系吗？如果是这样，江璟狠狠皱了皱眉，一时竟然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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