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吉温第二日如期到了柳城，若只是任千歌的事倒还能瞒住他，可是秋池如今不在，姬月断然不敢有所隐瞒，一并向他和盘托出了。

　　吉温倒是好性子，姬月见得他太阳穴上青筋跳了又跳却还是硬生生止住，白净的指头在衣袖下握了又松开，最终淡声道：“这事容后再议，秋池也不一定会落到仙界手里……你说这仙界挑云翎城下手，是因着有数斯一族在里头作梗？”

　　姬月瞅着他面色平和，便也松了口气，毕竟在自己地盘上出的事总归不好交代，不追究自是再好不过，“当初与数斯一族一役虽然胜了，可数斯总归是个大族动不了根基也留下了个祸患。不过当初也不忘往里头安排好棋子，如今里应外合倒也落着便宜。”

　　他便抬起眼来望她，素净白皙的一张面皮如富贵公子般温润平和，眼里却是风浪暗涌，“那明日就先拿云翎城开刀，妖后觉得如何？”

　　她知他心里也是着急的，他肯出全力自然是好的，当即便笑着应了好。

　　一夜未眠，只觉没多久天便蒙蒙亮了，冬日里什么都带着寒气，说话间也是氤氲一团雾，黑沉沉的云翎城在薄雾中愈发没有生气。

　　打仗总是按着套路来，城前叫了阵，等着内间把城门打开，百里景却始终没有出现。姬月手冷，在大军面前又不好动作，只暗暗盼着到时候大杀四方来暖和暖和身子。

　　偏偏抖擞了精神却没地使，没多会百里景便出了来，雪白裘衣映得眉眼清朗，他睨了眼最前方并肩而骑的姬月与吉温，笑道：“不知两位有没有发觉军中少了什么人？”

　　他此番笑得形容疏朗姬月便觉得要坏了事，果然他手里是抓着了人。若是只有千歌倒还好办，倘是秋池那可真是让人不好拿捏了！吉温脸色坏的很，姬月只好自己往前了步，道：“莫不是我们军中有人到百里将军那谈和去了？将军若是不同意，也莫强留人家，往后我们自好商量。”

　　“原来你们浩浩荡荡这么多人是为了谈和来的，百里倒却之不恭了。既然你们有心转圜自是好商量，仙界素来好客，这谈和之人倒不如先留在我这，仙界亏待不了她，”百里景挥了挥袖袍，便有人将名女子押上前来，“听闻秋池将军喜武，百里可是特意抽空陪她比试了两场。”

　　押上来的自然是秋池，一身银甲上尽是斑驳血迹，长发也尽数散落，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已全是污迹。姬月心下惶然，侧首去看吉温，他已是一身戾气，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暴起，“任千歌在哪？”

　　“你说那女鬼？”百里景眯着眼笑了笑，道，“秋将军可是舍己救人的好榜样，不过逃虽逃了，伤的却也不轻，不过大不了再入轮回，总好过落在百里手里，吉统领你说是不是？”

　　“百里景你便直说，你想要什么！”

　　百里景目光落在姬月身上，他神情温柔，就像是在看什么挚爱的宝贝，可姬月却生生打了个冷颤，“我想要的么……吉统领觉得，我们联手将妖界这百万大军一起葬在此地如何？”

　　下面妖族将士们便是一片哗然，姬月忙去看吉温，他显然稍稍愣住，虽还是一身怒气却似是找回了些许理智，与姬月对视了一眼，道：“我们魔界不过十万兵马，怕是力不从心罢！”

　　“百里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却也莫太当真。不过我看，这剑拔弩张的也不像样，两位还是先回柳城去，余下的细细商量便是了！”

　　如今他手里有秋池，硬攻怕是不行了，于是和吉温相视一眼，只能不甘选择撤兵。

　　回了柳城，她头件事便是去找吉温商量，到了房门前才听闻他已经去找了百里景。心下免不了有些慌乱，先里百里景说与魔界联手怕不是闹着玩的，他想要逼得自己吐出冥夜玺来，离间魔界可是再好不过的手段。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也去找百里景探探口风，总好过坐在这干等。

　　到的时候正碰上吉温出来，他还是一脸愠色，沉着脸与她对视了眼，两人目光里都是电光火石闪过。

　　面上百里景的时候却还是不得不收了怒容，盈盈笑道：“百里将军好谋略，不知方才是如何同吉统领谋筹的？”

　　“没想到是妖后大驾光临，百里实在是有失远迎了。妖后不是同魔尊交得好么，我还不是只有等着被算计的份！”吉温倚在铺着锦裘的檀木椅上，手里端着山水茶盏，一派惬意松散。

　　他现在手里捏的好棋子，讽起她来哪还需顾得情面。姬月却不得不服软，温声道：“百里将军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您不算计我我便该梦里笑出声来了。方才见得吉统领沉着脸出门去，可是谈的不痛快？”

　　“喏，妖后眼神倒是不错。那你说，我们之间可能谈的痛快？”

　　“当然，姬月此番来这，可是带着十足十的诚意。那百里将军可否明说，您找魔界想要的是什么？又想妖界给您什么？”

　　百里景瞥了她一眼，抿了口茶方才徐徐开口，“仙界的目的妖后也清楚得很，不外乎就是冥夜玺。先里和吉温谈的，也不过就是让他拿冥夜玺来换秋池，如果妖后肯自己交出来，也免得再经魔界一道手了不是？”

　　若是百里同吉温联手，妖界怎么也撑不住，最后只能交出冥夜玺来，还少不得同魔界撕破脸皮。可若要阻止他们，似乎除了主动把冥夜玺献上，也别无他法。这近乎陷入了死局，难觅得生天。

　　竟只能看吉温是作何打算了。没想到奔波了这么久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姬月心里能不憋屈，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若是姬月主动献上冥夜玺，能不能把秋池交给妖界处置？”

　　茶盏在吉温手上转了个圈，他笑着瞅她，仍是十面玲珑的样子，“这倒也不无不可。不过这事也不急不是？容得慢慢商量，各自多寻得些好处也就是了。”

　　姬月知道今日是得不了他的准话了，索性直接回了柳城，才到城门前就迎面遇上吉温带着魔族大军出城，她恭身立在一旁，看着吉温冷着脸行在最前方，心下已是透彻。

　　他这是铁了心要与妖界断了干系呐！一旁霜华迎了上来，立在她身侧，道：“我听吉温意思是要在云翎城与柳城直接安营扎寨，虽没明说要同我们翻脸，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事可真是令的人头疼。她侧目道：“去把姬毓喊上，我有事同你们商量。”

　　城主府大厅里一派的沉默压抑，霜华与姬毓肃身立在一侧，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姬毓先开了口，他向前一步揖了手，道：“妖后此番去见了百里景，可知他是做的什么打算？”

　　“还不是一心想要冥夜玺。我同他商量的和仙界的没什么两样，都是拿冥夜玺换秋池，”姬月叹了口气，只手扶额，道，“冥夜玺现下怕是保不住了，只能尽力多谋些好处。百里景如今还在两边观望，也不过是想多捞点。”

　　姬毓沉吟道：“如若仙界肯同我们交易，秋池在我们手上，也许还能以此要挟魔界。若能与魔界再次联手，或许还能夺回冥夜玺。”

　　“百里景自然也是想的到这点的，我们得手的把握实在太小。”

　　“如果把冥夜玺交给魔界，事后有没有可能继续联手将冥夜玺夺回来？”

　　“魔界也不希望仙界得到它……这倒不无可能，”姬月眼里亮起光来却又很快暗了下去，“百里景没那么容易让我们和好的，如果可以吉温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柳城……也许百里景还有别的打算，能让魔界与我们彻底决裂……”

　　一旁一直未发一言的霜华望向眉头皱起的姬月，道：“如果让百里景觉得我们同魔界已经势同水火，只会杀了秋池，他是不是就会选择与我们交易？”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同魔界怎么可能好好的就有了深仇大恨。”

　　“如此说来，姬毓倒有一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他眼里泛起光来，带着微微的笑意，“我去找到百里景，假装我意图谋反，若他肯拿秋池同我们交换，我便会找机会暗地杀掉秋池，嫁祸于妖后你，待得魔界问罪，便会把你推出去顶罪。能闹得妖魔混乱，他们仙界何乐而不为？”

　　霜华幽深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觉，只直直看向姬月。姬月听得一怔一愣，好半天才道：“这主意不错，可是百里景会信么？”

　　“如今却也别无他法，不如姑且一试。他不知我们感情深浅，以百里的心性，推己及人，很可能会信的，”姬毓收敛了笑意，神色如常，淡声道，“待得秋池到了我们手里，便可以换得魔界帮助。妖后辛辛苦苦得来的冥夜玺，哪能就这么容易落入旁人手里。”

　　“这主意不失为可行。只是还得等上一两日，待得百里景放出风声来再去，显得姬毓也是不甘放弃这次机会决定铤而走险。”姬月本还没定下主意，见霜华也这么说了，便颔首以示赞同。

　　立着的两人就并肩出了门，院里树上霜还未化，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似是离飘雪的日子不远了。北风过的时候枝上一两片残叶飘零下来正落在霜华跟前，他顿了步子侧首去看身后那人，“这冬天真是怪冷的……你说若是打打杀杀的是不是还能暖暖身子？”

　　他话里究竟有没有旁的深意姬毓一时也揣度不出，便温声应道：“冬日最好的事莫过于关在慕灵的暖香殿，放上几个青铜鎏金的熏笼，燃上红罗炭，屋外红梅香气袭人，那才是享受。”

　　霜华便觑了他一眼，拿着足尖踢开了薄薄一片残叶，才继续往前，“这么说霜华倒还真想赶紧回去了。还望这边事能早些结束，莫再又纠缠出什么别的。”

　　“自然，谁不愿瞧见天下太平。”

　　两人也就没了话，只顾着低头走路，到了分岔口也就各自转过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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