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胡铮阳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直到快到亦大的时候，才转向蔡沧亭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蔡沧亭说：“我们蔡家的孩子，宁可当纨绔子弟，也不能去球场上踢球。”

　　胡铮阳问：“为什么？难道你看不上运动员？”

　　蔡沧亭说：“不是看不上运动员，是看不上中国足球。你在亦城球报那么久，应该比他们都明白，在国内，不管是谁，只要踢足球，就总有一天要遭人耻笑的。”

　　胡铮阳愣了愣，认真地说：“也许中国足球现在是不好，可是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一直有小平这样愿意不顾一切热爱足球的孩子们，我相信，中国足球一定可以‘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胡铮阳突然就想起那一天，谭泽站在她的病床前，认认真真地对她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愿望是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你信吗？”

　　原来她不止是信，而且是深信。

　　蔡沧亭哂笑：“我不会拿小平的一辈子去博一个中国足球无法预知的未来的。”

　　胡铮阳道：“小平已经十六岁了，以后想走什么样的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蔡沧亭道：“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想当然罢了。你如果能说服他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好好地去英国念书，我就让程磊放弃并购亦城球报，怎么样？”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胡铮阳便明明白白地回答道：“我做不到，对不起，蔡先生。”

　　蔡沧亭讶异地问：“你不想‘救报’了？”

　　胡铮阳道：“我很想，可是我不能拿小平作为交换的条件。”

　　说话间，亦大的校门已经到了，蔡沧亭在路边停下车来，胡铮阳打开车门，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蔡先生”，便轻轻巧巧地跳下车去。

　　看着胡铮阳离去的背影，蔡沧亭不禁有些微微地震惊。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有多么想要挽救亦城球报，可是，她却依旧这般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自己给出的诱人的条件。

　　就像当初，她拒绝自己给出的一套房子的条件，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恍神之间，蔡沧亭看到胡铮阳又扭头走了回来。胡铮阳走到车前，蔡沧亭落下车窗，只见胡铮阳微微偏着头，望着他，认真道：“蔡先生，一个人一辈子，要是不能走自己选择的路，那该有多么无趣啊。其实，小平和小安都很敬重你，你能给他们多一点理解吗？”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看在蔡沧亭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简单和明白。

　　十六岁的时候，他也曾经爱恋上一个女孩，只是那个女孩，却从来没有真正地爱上过他。那么多年的好时光，一日日湮没在谋划和算计里，到头来只不过换一个她在他的身旁。

　　依然不是爱。

　　这么看来，他的儿子，真的和他很像呢。

　　蔡沧亭望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许久，叹了口气，道：“让我想想吧。”

　　立时，他便看到那目光因为喜悦而变得闪耀起来。他听到她说：“谢谢你，蔡先生。”片刻，又听到她说：“蔡先生，你和程磊真的不一样呢。”

　　蔡沧亭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没得到过这样的评价，蔡家和程家，在商场上联手了几十年，他和程磊，有什么不一样么？

　　却见胡铮阳只是真挚地一笑，便转身远去了。许久，蔡沧亭才重新发动了汽车，向着晴江实业的方向驶去。有些事情，他终究还是没有告诉胡铮阳。世事纷扰，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又何必让她纠缠其间。

　　一进宿舍，胡铮阳便看到孟晓舒正捧着厚厚一摞书准备出门。胡铮阳奇道：“难道今天有跳蚤市场，你要去卖书吗？”

　　孟晓舒翻了个白眼说：“这些都是我才买回来的好不好？我去图书馆，你去不去？”

　　难得孟晓舒盛情相邀，胡铮阳随手从桌上抄起考研大纲和几本政治书，说：“同去同去，反正没事可做，也没地儿可去。”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地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自打进亦大起，胡铮阳便很少有这样和孟晓舒同进同出的时候。许是少女的那一点骄傲和虚荣吧，让她刻意地回避了给这朵鲜花当绿叶的可能，只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对自己容貌的一点不自信罢了。

　　想到这里，胡铮阳侧头看了看孟晓舒。只要走在亦大的校园里，无论任何时候，孟晓舒都会是所有目光聚集的重点。只不过，如今，再站在孟晓舒身边，她已经不会再有当初的那种自卑和焦虑了。

　　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欣赏自己，那又指望谁会来为你喝彩呢。

　　胡铮阳的视线从孟晓舒自然蜷曲的长发，娇艳欲滴的脸颊，颀长白皙的脖颈上一路滑过，随后，便被那摞书生生地挡住了观赏美人的目光。胡铮阳无奈地扫了眼书脊，只是这一扫，倒不由得呆了片刻。

　　胡铮阳好奇地问：“你要转去法制频道了吗，孟晓舒？”

　　孟晓舒看了眼手里的各类法律书籍，自嘲地笑道：“我不是要转去法制频道，我是要去法律事务所了。”

　　胡铮阳停下脚步，看看孟晓舒，说：“孟晓舒，这也太冷了吧。”

　　孟晓舒也跟着停了下来，说：“是真的，胡铮阳，何屹坤会安排我去和同，从前台做起。”

　　胡铮阳怔住了，看着孟晓舒许久，才说：“你疯魔了吧，孟晓舒。”

　　孟晓舒闷闷地笑了笑，这笑容突然就让胡铮阳心里轻轻地痛了痛。她从没见过孟晓舒这样的不自信，原来，所谓的不愿意低到尘埃里去，不过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俯身的人罢了。

　　孟晓舒低声道：“不疯魔，不成活。对吗，胡铮阳？”

　　胡铮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看到有几本书晃了晃，从孟晓舒手里滑落到地上。

　　不疯魔，不成活。

　　只是程蝶衣还说过，虞姬她怎么演，最后都是一死。

　　胡铮阳蹲下身，拣起地上掉落的书本，放回那一摞书的上面，看了看孟晓舒，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图书馆里，孟晓舒专心致志地啃着厚厚的法律书籍，竟不觉显出几分兴味盎然。胡铮阳坐在一旁，怎么也看不进手里的考研大纲，玩了一会手机，又打了一会儿瞌睡，眼见天就要黑了，便直接合上书本，光明正大地出去觅食了。

　　只是，走过一个又一个食堂，胡铮阳都没有半点饥饿的感觉。不知不觉走出了亦大，一路走到长江商城，胡铮阳抬眼看了看最高的那个楼层，灯光闪耀也看不清什么。犹豫了下，胡铮阳还是直直地朝着旋转门走了过去。

　　一路来到36楼，只见律所的大门紧闭着，前台的位置上空无一人。不知怎的，胡铮阳眼前就浮现出孟晓舒一身职业装，正襟危坐在这里的情形，心里不由得黯了黯，手放在门铃上怎么也按不下去。

　　走回电梯口，等电梯的间隙，胡铮阳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随后，就听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愠怒地说：“何屹坤，你不要以为大哥不知道你背地里耍的这些小聪明，今天是大哥不在，要不然，你就等着瞧吧！”

　　何屹坤说：“不过是小妹托的人而已，你也想得太多了，淼淼。”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电梯口。何屹坤一转头，看到眼前的胡铮阳，立刻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小妹，你也来了。”

　　胡铮阳只能点点头，说：“我路过。”

　　淼淼看看何屹坤，又看看胡铮阳，问：“那个新进公司的前台，和你是什么关系？”

　　胡铮阳老老实实地说：“是我的同学。”

　　淼淼又问：“你们不是学新闻的吗，到律所来干什么？”

　　胡铮阳噎了噎，看看何屹坤，何屹坤忙道：“人家那是当年想考法律，没考上，听说小妹有这么个关系，想来学习一下。”

　　淼淼瞪了一眼何屹坤，转向胡铮阳，问：“是吗？”

　　胡铮阳只好说：“可能吧。”

　　淼淼又问：“大哥同意了吗？”

　　何屹坤赔笑道：“一个前台而已，不需要通过大哥。”

　　淼淼扬眉：“何屹坤，你的手什么时候伸得这么长，都伸到大哥的地盘来了？”

　　何屹坤连忙道：“大哥交代过，只要是小妹的事，让我们照办就是。你又不是不知道。”

　　淼淼闻听此言，剜了胡铮阳一眼，冷冷地哼了声，便径自进了电梯。

　　胡铮阳和何屹坤也跟了上去，眼见何屹坤围着淼淼不停地哄她开心，胡铮阳只觉得心里无端就有些乱了起来。原来，他对那几个非亲弟妹竟有着这样的吩咐，而他们竟也对他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蔡沧亭说，何家的事，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只是，简单与否，又和她有什么相干。

　　离开长江商城不久，胡铮阳就收到了何屹坤的短信，连连抱歉假借了她的名义为孟晓舒安排工作，又说被淼淼看到了孟晓舒的个人简历，便一直对他纠缠不休。胡铮阳只回个笑脸，也不多说什么。都不过是有所图罢了，只是让人一眼就看得这么清清楚楚，这手段也未免太过直白。

　　坐在路边，胡铮阳按下了谭泽的电话。电话接通，胡铮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黑背放出来了吗？”

　　电话里谭泽明显地愣了愣，说：“现在还没有吧。”

　　胡铮阳点了点头，却握着手机不再说话。

　　谭泽说：“怎么了，铮阳？”

　　胡铮阳摇摇头，抹了把眼角的泪水，笑笑说：“只是无聊，随便问问。”

　　谁都在努力，为了一个或远或近的目标。只有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胡铮阳想，谭泽，我欠了你很多的谢谢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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