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为什么是莱戈拉斯？”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向形影不离，你以为，莱戈拉斯会任由陶瑞尔独自进入预备营？更何况，莱戈拉斯也长大了，有他应该履行的责任。”瑟兰督伊坐在暗红色的天鹅绒躺椅中，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酒杯，“但是陶瑞尔不一样，亚尔维斯，到底是什么让你去帮她？”

　　亚尔维斯坐在国王的对面，深刻的面容上亦有淡淡的倦意：“陛下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惩罚你？”

　　“我笃定。”

　　书房里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出将军眼中海一般深沉的情绪。

　　“因为她们是如此相像。”亚尔维斯顿了一下，“她说得对，陛下。你不可能拒绝陶瑞尔的请求，因为你理解露西。”

　　“相像的？”他冷冷一笑，颓然地放开酒杯，“西尔凡体内流淌着一模一样的顽固因子……这该死的相像，我告诉你，我有多厌恶。露辛达是这样，你是这样，连陶瑞尔也是……她甚至还没有成年。而露西……你说我理解她，但我告诉你，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教会了她使用尤安塔。”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垂泄的金发黯淡无光。

　　“但你最高兴的事，也是教会了她使用尤安塔。”亚尔维斯看着国王，目露怜悯，“没人比我更了解她，陛下，因为那才是真正的露辛达。她骨子里就应该成为那样的精灵，她注定要成为那样的精灵，她必须站在你身边，也只能站在你身边。陛下，你明知道，那是你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他第一次从亚尔维斯口中听到这些话，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失了神。

　　“今日臣来，一则是为了候补人员名单，二则，也是为了证实某些东西。”大将军移走了那杯酒，眼中有冷雾弥漫，“恕臣直言，引咎于己不过是防止遗忘的次生品，对君王而言毫无意义。您明知道，最后的一只尤安塔弓只能握在她的手上，正如这把剑只能握在陛下您的手上，您明知道，如果，她不能握住，不能站在你的身边，她便无法成为她自己，那才是她生命里最大的痛苦和遗憾，又何必因为怀念而一再欺骗自己……”

　　“够了！”

　　“您终究要习惯面对这样的事实……”他站起身来，语声平静，琥珀眼中的光芒却犀利而残酷。

　　“滚出去！”瑟兰督伊勃然大怒，他第一次有些凶狠，有些狼狈地怒瞪着他的好友兼臣下，不容他再说下去。

　　“陛下，王后她，已经去了……”但亚尔维斯不为所动，他始终站得笔直，敛去眼中的伤痛与悲哀，温和却坚定地看着国王，“不要让她的死，成为禁锢你和束缚了陶瑞尔的枷锁。她知道了，会于心难安。”

　　*

　　“一千三百四十八次！”

　　费丽弗琳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抱着双臂，看着眼前一溜年轻的预备营成员。

　　一个月不到，这群小家伙便脱了层皮，不过眼中的光彩倒是跟顽强的小火苗一样半点不灭，这让费丽弗琳颇为感慨。

　　多少年前，她也曾这么青葱过。那时的她跟现在这些小孩子一样年轻美丽，飞扬潇洒。只可惜，进入军营的年轻姑娘遇上了同样年轻的亚尔维斯教官，那个长得比她还好看的棕发精灵从小便在艾尔伦麾下长大，表面跟谁都是笑眯眯的，实则却有一肚子坏水儿，整天翻新花样训练得他们生不如死，她原本嫩白无暇的一双手便是在那个时候磨出了硬茧。当然，她自己也习得了一身好箭术，才得以数百年前守卫南域，现在又成为第三箭队预备营的负责教官。

　　费丽弗琳的棍子在最近一个精灵的手腕一点：“陶瑞尔，注意姿势！”

　　陶瑞尔眼睛下面有淡淡的一圈灰青，她已经很疲倦，却仍然咬牙，拼命制住手腕的颤抖。

　　“待会儿未进七环以内者，明日接着练。”

　　费丽弗琳此言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哀叹声。

　　“谁第一个‘唉’？”她柳眉一竖，“出来！加练！”

　　陶瑞尔这边累得快脱了层皮，莱戈拉斯那边更不用说。

　　艾嘉军团曾是大绿林的最强战力，他们的训练方式绝对严苛到每一个精灵终身难忘。莱戈拉斯所在的小组便因在第一天的箭术训练中表现优异而被特意提拔了出来。当时他第一次射箭便得到了八环的好成绩，让费丽弗琳大为惊讶。事实上，他也很惊讶，同时又有点高兴。他对进入军营或是卫队之类的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陶瑞尔意志坚定，他便想陪着她，好在ada允许，他自然甘之如饴，却没想到第一天便跟陶瑞尔分开，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知她那边怎么样，费丽弗琳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这天直到夜幕低垂，莱戈拉斯所在的队伍才得以休息。他鼻青脸肿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们怎么结束得这样晚？”陶瑞尔不知从哪里走过来，递给他一壶苹果汁，“等了你好久。”

　　“别提了。”莱戈拉斯灌了一大口，长舒了一口气才说道，“原本我们今日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将军让我们去湖边那处空地修整一下，我还以为是什么休息呢，结果亚尔维斯叔叔的副将莱希顿将军突然过来，让我们一对一地打……”

　　他嘶了一声，因为陶瑞尔的手指正按在他高高肿起来的额角。

　　“这儿？”

　　“唉……轻点儿，对，是库兰那个臭小子……你知道他力气有多大……几场下来然后我就成这个样子了。”他皱着眉，接过陶瑞尔手上的冰袋按在上头，疑惑地看她，“你还备了这个？”

　　“训练太久，这儿，”她扬扬手腕，“也肿了。”

　　“这不好玩儿，真不好玩儿。”莱戈拉斯摇头，随手抓了跟草茎叼在嘴里，“陶瑞尔，你要想清楚。真的，亚尔维斯叔叔说这连开始都算不上。受伤，流血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你一个人，得小心一点。”

　　陶瑞尔没有接话。

　　“莱戈拉斯，你看到了吗？”过了很久，她轻声问。

　　“嗯？”他因为疼痛与疲惫而微微闭着眼。

　　“星光，像是钻石一样，纯粹又美丽。”她看着满天繁星，眼中光彩熠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也老跑去那个地方看星星。”

　　“记得啊。”他扬起了唇角，“还遇到过蛇，吓都吓死了。”

　　“我在想，在我们说的另外那一个世界里，离开的人，是不是此刻也和我们一样，在看着这一片星空。”

　　莱戈拉斯坐起身来，侧头看着她：“你想你ada和nana了？”

　　陶瑞尔指指自己的胸口，向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不是想到，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他沉默。

　　“其实他们的面貌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我总能记得我ada穿上盔甲的样子，还有nana带我去看他，她笑得有多么美丽……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严寒之战，我ada没有去，那么现在，我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ada不希望你成为一名战士。”莱戈拉斯忽然道，“他宁愿你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像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他们都静默了下来，他们想起了安德玛，国王心头那道疤，那个早夭的小公主。

　　如果她能长大……

　　“但我无法像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陶瑞尔摇头，“莱戈拉斯，我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精灵。”

　　“你……”

　　“我害怕受伤，也害怕流血，但是如果它们是成为一名战士必须要经受的一切，我愿意去做。

　　“因为我希望，在这片森林里，不再有小精灵与他们的父母永远分离。”她认真地看着他，“莱戈拉斯，我不希望你也阻拦我。”

　　可我怎么会阻拦你。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快乐，你的悲伤。那是你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愿望啊……莱戈拉斯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棕绿色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片纯净的星光，像冷秋日里多么清澈的一泓泉。他突然想到了多年前那个从森林里走出的小精灵姑娘，穿着绿色的小裙子，戴着鸢尾花环，年幼的他在星空之下诧异地转过头去，那双他误以为是黑色的眼睛里也像如今这样，盛满了最美的星光。

　　他的心突然微微一颤。

　　“如果你想，那就去做吧，陶瑞尔。”他突然有些心慌，又灌了一大口苹果汁，“我……和ada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不用担心我，莱戈拉斯。”她粲然一笑，“我仍然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在这森林里，在这营地里，和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看着他那双与国王一样的冰蓝眼眸，“他的庇佑无处不在。”

　　*

　　又一名精灵被掀翻在地，他疼得龇牙咧嘴，银发与猎装上都染了尘土，显得有几分狼狈。

　　库兰活动了一下关节，将垂散的黑卷发捋至耳后，骄傲地睥睨着同伴们，黑眼中光彩熠熠。

　　“你这家伙就是个异类。”莱戈拉斯揉揉酸痛的胳膊，搭上好朋友的肩膀，半是佩服半是调侃地说。

　　“那个黑色卷发的小家伙，不错。”

　　“是不错，路卡斯之子，库兰。”不远处，亚尔维斯噙着一线微笑，目光自此刻已经横七竖八倒在草地上的年轻精灵们身上掠过，这些都是以后王国的栋梁，“他的底子是这一批里最好的。”

　　“照记录，其余的按照正常进度就可以了。不过莱戈拉斯王子他……”

　　“你们无需顾虑，用军团的方式训练王子是国王的旨意。”他轻松道。

　　“不，我的意思是，莱戈拉斯王子所展现的在箭术方面的潜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几项，但这是艾嘉军团，您看……”

　　亚尔维斯心念一动。他走出林子，来到精灵们面前。休息的预备战士们见到他，都略带惊讶地站了起来。

　　“将军。”

　　“刚刚在训练什么？”他眯着眼睛笑，明知故问。

　　“一对一近身搏斗。”离他最近的库兰骄傲地说。

　　亚尔维斯点头，笑看着这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库兰，有没有兴趣与我打一场？”

　　库兰眼睛一亮：“当然！”

　　他同伴们的眼睛亦开始发光，既羡慕又佩服地看向库兰，能得到与大将军对阵的机会，多么难得！

　　精灵们向四周散开，亚尔维斯取出一根棕色发带将长发扎在脑后，神色淡然：“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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