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之白银

　　碧云天，春风起，纤长绿草把红花挽。一只净白如雪的狐狼蹲坐在一片清秀可爱的翠景中，难得没有沉睡。优美的身形被杂草掩住一半，随着风摇草摆的遮掩，那雪色若隐若现。

　　背着个大包袱的娇小少女远远望见了，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她呼喊了一声，挥着双手奔跑过去，腰间一只白色的绣囊随她的跑动而欢快的跳动着……

　　浓绿的巨大叶片旁，蹲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他专心致志地挖着一株墨绿色的药草。

　　一丈开外的地面，隆起的遒劲老根上坐着一名翘着二郎腿的玄衣少年，少年单手撑在树干上，蜜色肌肤在阳光的笼罩下迸发出喷薄的活力，墨玉般的黑眸不经意地扫了那专心做事的青年一眼，他嘴角微翘，喉咙里吐出一道嘶哑粗葛的男声，“不去嘱咐什么？”

　　泥土被翻起，露出植物带着根茎的粗根，青年手上动作微顿，“……她不是小孩子了。”

　　穷奇眯眼，艳丽的脸上那凌厉张扬的眉一挑，他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番，啧啧揶揄道：“白浅暮，你有点不对劲啊。”
　　“……”淡色衣衫的青年恍若未闻，手上铲土的动作不停。

　　玄衣少年扯了扯自己的乌黑长发，斜眼再道：“可白银天生不辨方向，你不怕她迷失在山里，兜兜转转地找不出去？”

　　“不会。”

　　少年神采飞扬的墨玉眼眸倏地发亮，喉咙里滚出咕噜咕噜的沉闷笑声，他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道：“哦——对了！我倒想起来了，你前段时日都在试图风干那株迷毂，将其保存下来。莫非是替小鬼头做的？”

　　“虽奇效不如先前，但仍颇有用处。”青年坦然地承认，神色并未又有太大变化。

　　穷奇身子前倾，仔细探寻他的表情，细细琢磨了一番，才掀了掀嘴皮，“她带走了菱，你怎不去拦着？”

　　“就算她不这么做，菱也会跟去。”青年起身，抬袖拭去额角的薄汗，斜睨了那闲适而坐的少年一眼，“何况，倘若我事事都管，你岂不是很闲？”

　　后者不自在地扭头望向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咳——这么个小鬼在人世确实危险，让菱跟着也好，倒安全多了。”

　　白浅暮点头，平静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怜惜，“……那孩子或许也不再有机会出族。乘此机会同白银出去走走也好。”

　　“咦？我以为你会很死板。这违反族规的事总觉得就我会干，哈——没想到族长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了。”少年拍手大笑，豪放粗粝的笑声震如雷霆，惊起一片飞禽。

　　——

　　转眼一月过去。

　　青山碧水，白云舒卷，清澈的溪流边，一地的野鸡、野狗骨头，一丛燃尽的火堆。
　　“菱——我累了。你背我！”轻软如绸的声音。
　　溪边树下坐卧着一人一兽。

　　少女抬眸望了望这艳阳天，打了哈欠，懒散地往身旁雪白的狐狼身上一扑。
　　那狐狼眼睛一眯，坐得笔直的身子被少女一压，顺势直接趴在地上，闭眼不动了。

　　一秒，两秒，三秒。

　　少女睁眼，“喂……你怎么也睡了？”推推。

　　一动不动。

　　“好吧……反正也不急着赶路。午睡时间，那，我们再睡会吧。”少女懒劲犯了，脑袋枕在它的身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哈欠连天地睡了过去。

　　原本闭目沉睡的狐狼微微掀开眼皮，别过脑袋瞧了瞧倚靠在自己身上含笑而眠的少女，动了动，身体侧躺，四肢舒展，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

　　鹅黄衣衫的娇小少女嘴角微翘静静睡在这只雪色狐狼身边，野兽修长的腿随意舒展着，前腿微蜷，尖锐的爪子堪堪搁在少女的脸庞，却看不出半分攻击性，一点也不骇人。

　　……

　　轻微的触碰，似有一个削尖的物体在后背上戳了下。少女挠了挠后脑勺，迷迷糊糊地接着睡。
　　不料后背那触碰感欲烈，整个后背被一下下锲而不舍地戳着，甚至略微有些痛楚。伴随着细弱蚊蝇的呼喊：“姑娘——姑……娘……”

　　白银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了，美梦破灭，她烦躁地扭了扭身子，正欲起来。
　　“别动！别动！轻点……姑娘！慢慢地起来……”身后那细弱的声音又是惊喜又是恐惧地急促小声呼着。

　　白银一愣，动作果然停顿了。脑袋慢吞吞地抬起，手肘支地一寸寸撑了起来。
　　后面那道声音放地愈加低缓，同时微微颤抖着，“对对！慢慢地……姑娘……不要怕。”

　　白银不明所以地顿了下动作，心中一乐，我怕什么，兄台，是你怕了吧？不过荒郊野岭的难得遇到一个人。她既兴奋又奇怪，垂首瞧了瞧双眸紧闭睡地正安恬的狐狼，见它毫无反应，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心中也就无所畏惧。

　　她坐直身子，转过头，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堪堪抵在腰间，她一愣，顺着这树枝寻向声源处。
　　只见几米开外的粗壮大树后伸出一颗脑袋，头戴方巾，面貌斯文的青年男子。他面色偏白，五官不甚出众，文气的眉眼却隐约透着一股书卷气，此刻正双手伸长，执着长长的树枝，两眼焦急地注视着这边。

　　见得白银转过来，他登时眼睛一亮，凝重惊慌的面色这才稍稍缓解，眼带喜色地探出半个身子，嘴型夸张地朝她低唤：“姑娘！快点过来……别吵醒它。”

　　白银打量了他一番，又瞥了瞥沉睡的菱，心下顿悟。

　　瞧他的穿着打扮和那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俨然是一介弱质书生。他想必心中已十分紧张惊慌，嘴唇发白，额头冒汗，连带这持着长长树枝的手都在不住的打着颤。

　　抿唇，强忍住笑意。看来这书生以为自己被野兽抓着，准备睡醒当点心吃了呢。不过他敢冒着被吃掉的危险，来救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也实在勇气可嘉。

　　她睁着双大眼睛正专注地凝着对方，在对方眼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那书生只觉得那位野兽爪下的少女已经吓得不能动弹，只能绝望而无辜地望着自己，向自己无声的求助。那年纪绝对不超过十五的女孩，稚嫩白皙的脸上愕然分布着几点鲜红的血印，嘴角边的血渍已经发干，呈现出暗红色的痕迹，显得十分可怜。一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泛着微微水色，直愣愣地凝望着自己。

　　他心中又急又恼，却碍于那可怖的野兽又不敢上前，只能嘴型夸张地一遍遍再次呼唤。“姑娘——快过来。不要怕……”

　　白银反应过来，歪头看了他两眼，本欲张嘴解释见得他这般反应只得先闭嘴。
　　好几年没见着人，离开族群后，这是这一个月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观他武力值似比自己还弱，完全不会有危险。她心中难免有些兴奋难耐，喜滋滋地就想奔过去跟老乡唠嗑两句。

　　刚睡醒，身子一下子没控制好，脚下一拐，就踢了菱的后腿一脚。

　　那书生顿时双目圆瞪，吓得脑袋嗖的缩了回去。

　　白银也被他的反应惊了一瞬，暗道他大惊小怪，瞟了眼那连个眼皮都不屑抬的狐狼。

　　她掸了掸裙摆上的草屑，整了整衣衫，这才慢条斯理地慢吞吞绕到了几米开外的大树后。
　　“公子！”

　　蹲在树后的年轻男子被这原地乍响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慌忙扔掉手中的树枝。哆哆嗦嗦地急道：“恶兽，勿吃我！勿吃我！”待听到头上传来隐忍的笑声，才呆呆抬头。

　　身边站着的哪里是那只熟睡的野兽，而是那位鹅黄衣衫的娇小姑娘。平凡的小脸正布满了灿灿微笑，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姑娘逃出来了！”他激动地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话音刚落自己倒先意识到什么，赶忙蒙住嘴巴，伸出脑袋瞧瞧外边。

　　白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而蹲在他身边，眼睛发亮地仔细端详着他。
　　这书生被她这般赤/裸裸的打量，看的浑身发痒，面皮逐渐烧红，提醒道：“姑……姑娘，依小生之见，现下你我二人应当先逃出兽爪为妙。”

　　少女盯了他半响，也不知想什么，扭头望了眼一丈外那只收起利爪沉睡的兽，转过来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那走吧……”书生大喜，试图站起来，却话音突而止住，脸上爆红。
　　少女睁大眼睛，奇怪地问：“怎么？”

　　“我……小生……”他似乎难以启齿一般，掩面又道了句：“姑娘你先行一步……”
　　白银眨眼，无辜道：“我怎么能丢下你。公子，你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眼神躲闪地别开视线，细弱地小声说道：“我……我走不动了。”此话一出，那张脸愈加红的发紫了，额头的汗珠冒出，颗颗分明。

　　走不动了？是受伤了？不像啊。白银扫了他一遍，视线落在他轻微打着颤的两条腿上，登时忍俊不禁。看来他是吓得腿软了……胆子这么小，还来救人？不过白银扪心自问，如果她遇到了这么个情况说不定真会狠狠心扭头就逃，也没这书生这般勇气和善心。

　　“没关系，我们等你歇息好了再走。”白银拢起裙摆，在他身边就地坐下。

　　书生急了，“不……不可。待那恶兽醒来，你我二人都没法脱身了。不如……不如我再试试。”言罢他单手撑着树干，发软的两条腿似两根面条似的抖个不停，他捶打着双腿，心中急闷，羞恼地低斥道：“没出息，真没出息！”

　　白银伸手欲扶他，却被他慌张地避开。“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白银一怔，忽而想到那句似曾相识的话‘族长，按照人类的礼数，我们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她有些恍惚地笑了笑，也不再伸手，站在一边看他自个努力撑着树干站起来。“你慢慢来，别急。等会我还得带上菱。”

　　“菱？”汗珠一颗颗滴落，他不时注视着外边动静，随口疑惑地问了声。

　　“恩，我最好的朋友。”白银笑答道。

　　书生动作稍缓，停顿了一瞬才试探性地瞟了白银一眼，目露怜悯之色，“姑娘……恕小生直言，恐怕你那位朋友……已经命丧恶兽之口。”

　　白银听了一呆，笑容微凝。她迷惑地用余光扫了眼那厢睡地昏天暗地的某只漂亮狐狼，脑中忽闪过她和菱吃完午饭剩下满地的骨头。眼神顿时清明。

　　“姑娘莫伤心。”

　　“你放心，我一点儿也不难过。”白银脚尖向后点地，歪头笑嘻嘻地望着他。
　　书生一愣，眉头微皱，瞧着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审视。

　　“小菱活的好好的，你可不能咒他死，不然我就把你丢给真正的恶兽！”她向后退了几步，歪着头半开玩笑地厉声吓唬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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