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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金乌西坠,一室昏黄的日光。他和衣躺在榻上,原先床上的洛轻却不见得踪影。温唐羽支起身来,窗下的琴已不见,案上却坐着个黄裳小姑娘,双腿像荡秋千般晃来晃去,绣鞋上的金线在微红的夕阳里灿然生光。
“秋儿?”
秋儿闻言笑道:“温哥哥,你醒了?”从案上跳了下来,走近来看他。
温唐羽只觉周身倦怠,口干舌燥,皱眉道:“我睡了有三四个时辰了罢?”
“不是三四个时辰,是一天又三四个时辰了!”秋儿在床边坐下,笑道:“温哥哥是不是几夜没睡了?”
温唐羽大惊,自己毫无知觉,竟一觉睡了这么久?不见了洛轻与乌木琴,他一想之下又是冷汗涔涔,也顾不得问秋儿为何在此,直接道:“洛轻呢?”
秋儿摇头道:“我早晨来,便没见着他。”她注视温唐羽的神色,忽而眼眸一闪,又道:“那位穿红衣衫的姐姐,今早也走了,说是找她师兄去。”
温唐羽心中微微一空,陡然又想起风影环来,连忙四下摸索,却在枕边看见了那赤金色的圆环,上面用红色的布带打了个结。他手指缠上花结,这应当是朱颜红衣上撕下的一条,难道她竟已来过了?
她将风影环留给自己,却又是什么意思?
“她走时……可还说什么了?”
秋儿抿嘴一笑:“她可没说什么。你若无事,便去终南山罢!”
温唐羽翻身下床,随手将风影环放入怀中,苦笑道:“哪里是无事,现下洛轻行踪飘忽,若是又出去杀了人,可怎么才好?”
秋儿忽闪着大眼睛,微笑道:“你不能撇下他不管么?”她慢慢站了起来:“洛轻与你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如今他杀了杜剑冷、雷烈、君有道……”
温唐羽打断她道:“君有道不是他杀的!”
秋儿的眼神透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冰冷,唇边仍是微笑着:“是也好,不是也好,江湖中人已经这样定论了。洛轻既然已是武林正道公敌,温哥哥又何必来趟这浑水呢?再说,朱颜姐姐不比他重要么?”
温唐羽笑道:“江湖中人如何定论,与我何干?我不过想交这个朋友罢了!”
秋儿抬眼看他,她深深的眸子里似乎在惋惜:“你交这个朋友,不会后悔?也许这件事牵连出的,远比你想象的要更深更广……”
她的目光随着温唐羽看向窗外,前些时日夭夭灼灼的桃花已开至荼靡,花瓣在风中落了一地粉白。水阁外的九曲荷塘青荷亭亭,初展的嫩荷叶跃出水面,染得一方晴空尽碧——若是洛轻在,应当会奏一曲罢?
“洛轻又会弹琴,又会打架,还会种花,交上这样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后悔?”温唐羽笑吟吟地回过眼来,话锋一转,“君前辈遇害那夜,你不也帮着他吗?倒不怕牵扯进来?”
秋儿一怔,远处有人在遥遥地唱着歌,歌声随着清幽的荷香入窗而来,她心中一阵清宁,不由笑了起来:“温哥哥果然跟爷爷说的一样……你既然不去找朱颜姐姐,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温唐羽叹了一声:“总要先找到洛轻,他这样不知跑去哪里,万一又有什么人死了,只怕江湖人还是要栽赃在他身上。”说到“栽赃”二字,他忽然一惊,君有道之死,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洛轻?他回想起来那日君千骑给他看的纸条,断然不是洛轻所书,可是却将洛轻推至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切究竟是谁的安排?又为何青衣人来袭后,洛轻性情大变,又仿佛回去了蜀僧?
秋儿蹙起眉来,手指在案上划来划去:“洛轻会去哪里?蜀中杜剑冷、扬州君有道,接下来会是……”
“崆峒!”温唐羽低呼出声,脸色凝重。他想起灵道人,去了崆峒已久,一直不曾有消息传来,那边是否仍是风平浪静?
也许……只因洛轻羁留在扬州!
他脸色越来越沉,忽然掠出门去。秋儿大喊一声“温哥哥”,只得尾随其后。
温唐羽轻功高出她甚多,她才奔出水阁,远远的只看见他蓝色的身影宛如轻烟,一晃几乎消失不见。秋儿心中大急,加快了步子追去,这一下不免有些内息不稳,直奔得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幸而温唐羽身形一顿,在远处桥上停住不动,她越奔越近,叫道:“温哥哥……等等我!”
温唐羽对面却站着个白发老者,秋儿心思机敏,默默走到温唐羽身后站定。听得那老者道:“温公子,朱姑娘她今早已走了。”
温唐羽点了点头。老者看他神色,踌躇道:“论理老朽不该多嘴,只是那环——朱姑娘到底如何处置?”
温唐羽叹了口气:“朱姑娘倒是把这难题丢给了我。”
老者看他一眼,突然长揖到底,不待他扶起,随即后退一步,却默不作声。温唐羽苦笑道:“吕总管,我受了这礼,这件事便着落在我身上了罢?”
吕总管肃然道:“不敢。敝教之事,原也不敢劳烦温公子。若是温公子不愿插手此事,可将风影环留在阁中,老朽自会处置。”
秋儿听到“风影环”三字,两眼闪闪发亮,伸指悄悄戳了戳温唐羽后背。
温唐羽道:“沈姑娘与在下相识不久,却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她既然留下遗愿,在下便是往终南山走一遭,也自不妨。”
吕总管也不答言,又是深深一揖。忽道:“温公子匆匆出去,可是要找洛先生?”
秋儿抢着问道:“你知道洛轻在哪里?”
白发老人叹了一声,夕阳霞光中,他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斧凿。温唐羽仿佛觉得,自从沈青如死后,这位老人每过一天,都像衰老了一年。他指向东南方向,慢慢道:“东南三十里外的桐花亭,沈姑娘就葬在那里。洛先生……你们去那边找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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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亭并不是一座亭子,而是扬州城外一处地名。
三十里的路程并不算短,还好秋儿不知从哪里搞了辆马车过来,那马膘肥体壮,跑得极快。温唐羽对秋儿越来越好奇,可是每看到她狡黠的目光,便会知道,若是这个小姑娘不想告诉你的,纵然使遍了法子,她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两人沿官道驶去三十里许,果然路边竖着一个花岗石界碑,碑上红字写着:桐花亭。桐花亭也没有桐花,倒是一片茵茵碧草,周围长着不少桃树杏树,间杂着许多不知名的高大林木。暮春初夏时节,树梢上满是茸茸的初生绿叶,桃杏花几乎落尽,地上是铺了薄薄一层粉白。
按吕总管所指的方位,温唐羽在树林间走了几步,远远地便看见西侧草地上隆起一座坟茔,土色甚新,在连天碧色中分外醒目。秋儿跟在他身后,低声呼道:“洛轻!”
温唐羽也看到了坟前那个月白色的人影。
他又走近几步,见那人盘腿坐在草地上,膝上一具黑色的古琴,长袖一挥,琴声便如云水流光,盈盈流出。他听出来是那夜沈青如唱的一曲《拂霓裳》,她说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却不料一语成谶,扬州此别,竟成永年……
琴声渐歇,洛轻抬起头,向林子这边看过来。他看的方向正是二人所在,温唐羽看到他清朗如昔的笑容,胸中一热,快步向他走去。秋儿更是兴奋地叫了出来:“洛先生!”
洛轻站了起来,他踏出两步,忽然脚下一停,笑容顿敛。
有什么不对!
温唐羽也停了下来,秋儿猝不及防,正撞在他背上,疑道:“温哥哥,怎么了?”温唐羽反手伸出,握住秋儿柔软的小手,将她拉至自己身侧。秋儿抬头见他脸色肃然,心中也是一凛,戒备地朝四周看去,但见碧草如茵、枝染新绿,哪有什么可疑的影子?
温唐羽低声道:“听到什么没有?”秋儿凝神听了一听,摇头道:“没有。”她想了一想,又轻声道:“我们刚过来的时候,好像有鸟叫,还有蜜蜂……会不会刚才的琴声把它们吓走了?”
温唐羽叹道:“洛轻琴声平和,并无杀意。适才他弹奏之时,便有不少鸟儿应和歌唱。倒是他琴声一停,鸟声就不见了。”
秋儿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朝草地中央看去,洛轻放下了乌木琴,闭目垂头,不知在沉思还是在倾听什么。忽而右手中指蜷起,向外一弹。
温唐羽低低道:“正南方!”果然他指尖所向,正是南方。秋儿好奇心大盛,松开温唐羽的手,朝正南方跃了过去。她身形轻盈灵巧,像银狐般绕过层层树木与藤蔓,温唐羽无法,只得展开轻功跟上。
黄色的纤细身影停在南边一棵树下,她左右张望了片刻,对跟上来的温唐羽道:“温哥哥,这里有什么?”
林中万籁俱寂,鸟语蜂鸣都已消失不闻,偶有轻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放眼看去,满目都是茫茫碧色,一簇簇绿叶在落日余晖中跳跃如火焰。而那火焰与火焰之间,却似乎有一团团凝固的空气,静默地压了下来。
林中的鸟儿离去,是不是也受不了这压抑而沉重的气息?
她身侧三丈外有一棵杏树,未凋尽的杏花飘然落下,落至半空却忽然停滞不动,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一般。静止许久,杏花突然一爆,四分五裂成粉色的轻烟,缓缓落在草地上。
暗金色的日光滑落在绿色的火焰上,那一折与一折之间,秋儿已看到银色的光芒闪过,她大叫了起来:“那里!”
她手指的方向密密长着几株苍天大树,幽绿深处突然银光乍起,一丛羽箭仿佛天外流星,朝二人激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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