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鸣之时

　　何潮坐上了去医院的车，林星雨没有跟过去，开着自己的车回了家。
　　夜晚的空气里还残留着雨后青草的味道，离开实验基地后，他不知去往何处。

　　再次回过神，他已经到了木清鸣家门前。

　　黑黢黢的房屋，仿佛已经沉睡。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救出木鱼鱼，就连这房屋也只是木清鸣短暂的落脚地。
　　他们终究归于大海。

　　木清鸣不会再回来了。

　　林星雨耷拉着眼皮，下意识地把车开回那道熟悉的门前，两秒后，他再次发动着车辆，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开去。

　　车辆在高速公路上驰骋，林星雨的脸上冷漠地没有一丝表情。

　　远处天边泛白，夜晚的那阵雷雨仿佛未曾存在，被缓缓升起的太阳所取代，天边一两道粉色的朝霞，点缀着蓝天。

　　林星雨的手机响了响，来电显示的是刘腾。

　　林星雨顿了顿，拿起手机接了接，“喂。”
　　“林哥，你今天怎么逃了？”刘腾的声音在那边响起，话筒里还有朗朗读书声。

　　“没什么。”林星雨随口道。
　　“林哥你是不是起来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刘腾又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星雨抿了抿嘴，回想起夜晚的事情，他像吃了一口青色的桔子，又酸又苦。
　　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林星雨恍若隔世。

　　片刻后，他猛然想起些什么微微颤抖着声音，“你还记得木清鸣吗？”

　　“木同学啊，记得啊。”那边传来刘腾的声音。

　　林星雨稍稍叹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此刻获得了一丝放松。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记得。忘记的应该只有何潮和他的那些人。

　　那边的嘈杂声小了一半，刘腾幽幽地在电话里问道，“林哥，你们？”

　　“胖牛，要是你与你喜欢的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在一起，你会怎么办？”林星雨问道。

　　“那能怎么办？一起克服呗，要是家长不同意那就再试试，要是是经济不允许那就多多赚钱……其实我的意思是两个人相逢已经不容易，互相喜欢的概率微乎其微，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喜欢的人，肯定要好好走下去……但是林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和木同学遇见什么难事了？”刘腾的声音越说越大。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星雨竟然有些佩服没谈过恋爱的刘腾能说出这种话。
　　想不通的事情，刘腾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呃，这个嘛，可能是感情博主看多了吧？”“哎呀我先挂了挂了。”
　　车内只剩下挂断电话的声音。手机页面停留在消息界面。林星雨盯着置顶“木”，按熄了屏幕。

　　世间人海茫茫，遇见已实属不易，相识相知相爱更是难上加难。
　　十九年里，他未曾对任何人动过心，但他就是对木清鸣动心了。
　　偏偏选择了最不可能在一起的木清鸣动心。
　　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木清鸣已经离开。

　　海洋辽阔又遥远，远比陆地要大的多，他的皮肤没有细小紧致的鳞片，双腿不能变成绚丽的鱼尾，无法跟随木清鸣的身影，甚至可能还会拖累木清鸣，连带着木清鸣一起再度于危险之中。
　　童话故事里的人鱼，终究太过梦幻，他无法拥有变成人鱼的异能，也无法在水里活动。
　　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残酷又冷漠，是一把无形的刀随时随地都会架在脑海里提醒你，让你不敢沉沦虚拟的幻想，将你重新拉回现实的泥潭，无法逃离。
　　*
　　车辆停在独栋别墅前。
　　停车后，他松开方向盘，却在手指离开方向盘的那一刻止不住地颤抖着。
　　一夜未眠，再加上高度紧张的神经，他早已乏力。

　　林星雨打开车门，扶着车窗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栋楼前，为防自己摔倒，他先握住门把手，又抬手点了点家门的密码。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星雨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家。

　　大门前的三人合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林星雨的目光久久未曾转移。

　　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
　　他还记得那天是一个大晴天，他们一起去公园玩，有人说想给他们一家人拍照，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开始林星雨还很拘谨，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地能砸破鸡蛋。
　　林海笑笑，说了个笑话逗了逗他。
　　林星雨也跟着林海笑笑，在那瞬间就被抓拍了下来。
　　是什么笑话林星雨早已经忘记，他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温暖，空气中花草的清香，以及两只手都被紧紧握住传来的阵阵暖意。

　　去世的那一年里，他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这张照片，但现在看来，是当时的他还不能接受。时间总会抚平一切，连带着他心里的伤痕，也一一被抚平。留下的只有美丽又忧伤的回忆。

　　他往前走去，客厅里面的一面白墙上贴满了林星雨成长的照片。
　　从刚出生何莲抱着他的照片一直到十四岁的林星雨，都被完整地记录在照片里面。

　　照片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林星雨拿起其中的一张。
　　那是他和爸爸一起游泳的照片。小小的林星雨在水里扑腾着胳膊，林海在旁边大笑地看着他。

　　林星雨还记得那天哭了很久，最后在林海的耐心指导下成功学会了换气。拿着照片的林星雨嘴角微微上扬，思绪被拉回到了那个时候。

　　放下照片，望向四周，一楼的客厅里已经落了些许灰尘。他真的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墙角还摆放着泄了气的游泳圈和磨花的泳镜，厨房里是带着格式花纹的餐盘。他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林海和何莲站在厨房一起做饭的模样，以及自己捣蛋的模样。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专属于他们的记忆。
　　林星雨垂眸。
　　这些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变得屈指可数。
　　何莲和林海变得忙了起来，从一天不回家到三天不回家。

　　林星雨一开始只是哭闹着，后面就不闹了，他知道就算自己喊破喉咙，也无法回到以前。
　　何况林海和何莲疲惫的面容越来越多，连带着语气越越来越疲惫。

　　林星雨最开始会在实验室外面等他们，偶尔会看见他们的实验台上躺着某些小动物，有时候林星雨会偷偷放掉，可是第二天还是会出现在他们的实验台上。
　　渐渐的，他就不想去了。
　　初中的时候，他无聊得只有学习，书本上的知识让他沉迷在里面。

　　直到他毕业的那天，传来噩耗。

　　去世的消息就像崩塌的雪山，将他埋在雪地里，无法呼吸。
　　他得到的只有父母死亡的消息和大笔遗产。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那一年里，他哭过、责怪过、难受到每天梦里都是奇奇怪怪的怪物在追着他……
　　直到后面何潮成为他的监护人。
　　他好像才慢慢抽离出来。

　　现在他早就过了责怪他们的年纪，现在的他只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陪陪爸爸妈妈。

　　想起今晚的事情，林星雨内心一紧。
　　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何潮。
　　他像一只被圈养的小羊，何潮是饲养员，精心饲养只是为了让他松懈，然后一击致命。

　　被利用也罢，算计也罢。可是人鱼不也和人类一样，是独立的有思想的，为什么何潮能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一切，就算牺牲任何都要达到目的？

　　在他的眼里，木清鸣是人鱼，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喜欢的对象。

　　他坐在楼梯口旁，曲着双腿，环抱住自己，脑海里的问题怎么想也想不通。

　　台阶的冰冷顺着脊背上涌。
　　但很快背上的寒冷被驱散，被取代的是一大片阳光，洒在他的背上，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
　　阳光宛若父母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脊背。林星雨不觉将头埋在手臂，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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