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领域

　　去世了？

　　蒋谕扶住摇摇欲坠的谈昼，谈昼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被家人依赖的沉重感。

　　他稳稳地托着谈昼的身体，浑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和双腿，竖直着扎根在地，稳如泰山。

　　气血上涌，喉咙发痒，胸口浊气堵塞，谈昼不得不捂嘴咳嗽两声，他急忙抑制住：“方便告知我死因吗？是失血过多还是缺氧？”

　　医生摇摇头：“不是，本来抢救过来了，血止住了，溺水也没影响大脑，只是肺里的水没排干净，但是他的精神海核心区崩溃太快，所有的向导都救不了，没过多久人就没了。”

　　医生说了声节哀，就带着尸体去解剖室了。

　　谈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哥。”

　　“我没事，去看看其他人，走吧。”

　　剩下的三个人还在昏迷中，至今没醒，谈昼刷了自己的终端进去，病房里只听见设备运转的滴滴声。

　　纯白的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只露出一张暗黄浮肿的脸，仿佛他们的生命正在倒计时，白布很快就会从脚盖到头。

　　谈昼很想去他们的精神海里看看，可又动用不了精神力。

　　他靠在墙边，干裂苍白的嘴唇透露着他的憔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来外勤部了吧。”

　　严格来说，这是蒋谕第一次看着活生生的人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我一直知道。”

　　谈昼眼睛流露出温柔的笑意：“你还是不知道，等你的朋友或者我躺在那，你就知道了。”

　　蒋谕急忙打断他：“别说这种话。”

　　谈昼挥挥手：“去休息吧，一会儿还要继续巡逻。”

　　蒋谕不想走，他刚想说什么，谈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别在我这赖着了，出任务就要有出任务的样子。”

　　那双含情脉脉的绿眼睛看得谈昼想笑，长得比他都高了，还是一副小孩子的表情。

　　“出任务就是这样的，不能随时随地黏在一块。”谈昼嘲笑他，“你以为是度假吗。”

　　蒋谕抱住他，脑袋使劲在他头颈处蹭，将他身上的消毒水和药味蹭在自己身上：“那我送你回去休息。”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蒋谕，谈昼混乱的大脑重新想起塞壬的那句话，“有资格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和人类勾结了吗？这件事会牵扯到蒋谕吗？

　　纷杂的念头一闪而过，过载的大脑开始酸疼，脑后的血管一抽一抽地疼，谈昼打开终端，找了几个眼熟的名字，给他们发了几条消息。

　　做完这些，终端上面又弹出一条开会邀请，谈昼从医疗舱的储物箱里拿出一罐营养液，一边喝一边赶往开会地点。

　　经过指挥部一致讨论，最终决定让谈昼留在后方，和学院的那群学生一起巡逻，距离前线既不远也不近，能随时支援，还能争取时间休息。

　　指挥官正襟危坐向他保证：“这次我们是有备而来的，武器一样也不少，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小队刚刚结束休息，整装待发准备出门，却在门口看见谈昼的蒋谕：“……”

　　“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护目镜下的眼睛移开，没看向任何人。

　　谈昼还没说话，背后的成泽越过队员大步走过来，站在谈昼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前辈谈昼，这次任务中加入我的小队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

　　谈昼点头，成泽笑道：“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他，我们基地非常出色的攻击型向导。话不多说，出发！”

　　小队替换掉了上一支巡逻队，居民撤离完毕，他们负责检查清理海滩附近的变异体。

　　作战靴踩在沙子上，有些吃力。浪花打在裤脚，布料黏腻地贴在小腿。

　　蒋谕和谈昼并排走，两人抱着枪，目视前方，就连步伐长度都一致。但谈昼能感受到身侧热切的余光，时不时就要瞟他一眼。

　　看似专心，实则总是想办法向他这边看。

　　谈昼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瞧，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蛇的眼睛在头的两侧。

　　谈昼赶快把这个念头抛开了，小声警告蒋谕：“专心点，不要老偷看队友。”

　　头盔下的耳朵瞬间红了，蒋谕抿住唇，不服气：“我怕你晕倒，你脚步声很飘，不是你说的吗，要保护好自己的队友。”

　　谈昼：“……”

　　前方的成泽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耳机里传来他的命令：“蒋谕，九点钟方向！”

　　听见命令的蒋谕肌肉比大脑先反应，举枪，瞄准，射击，只听砰的一声，在海面上冒出头的变异体已经沉下去，在黑色的海面上晕开一片红。

　　蒋谕利落收枪，动作带风，他似飘似骄地瞥了谈昼一眼，这次乖乖地扭过头不看他了。

　　谈昼在他侧面竖了个大拇指。

　　之后有意无意的，成泽发现变异体时总会让蒋谕先上，仿佛帮着他把漂亮的尾羽梳理好了，就等展开给谈昼看。

　　谈昼也颇为惊讶，一个一年级的学生第一次参加演习就如此临危不惧，每个动作都标准得仿佛教科书。

　　就算他不认识蒋谕，也会为他的优秀注目。

　　谈昼脖子一痒，低头一看，小黄蛇抬着脸从他的衣领处钻进来，悄无声息地吐出信子，用舌头摸了摸他的脖颈，在谈昼想抬手的时候消失不见。

　　这孩子。

　　他们顺利地巡视完这片海滩，准备和新的小队换岗。

　　所有人的耳机中传来急促的警报声。

　　准备交接的两队人马皆是一怔，警报声之后是伴着杂音的呼喊：“塞壬已从前线逃脱，正在快速向岸边移动，后方单位请注意！后方单位请注意！”

　　所有人的心脏都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他们这次带了重武器，战力是之前的几十倍，竟然还能被塞壬逃脱？

　　战场一旦离陆地过近，他们的导弹就无法发射，冲击波和诱发的海啸绝对会给他们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海上接二连三传来爆炸的震动声，声音越来越近，成泽和谈昼对视一眼，带着小队直奔演习带来的备用飞梭。

　　飞梭门关闭之前，谈昼看着登上来的蒋谕，咬咬牙没把他扔下去。放在哪都不如放眼皮子底下安全。

　　飞梭启动，自动联入前线作战频道，成泽和谈昼的名字亮起，频道里立刻传来熟悉的口哨声：“谈昼成泽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紧促纷杂的指挥和斥责很快盖过了这句问候。

　　驾驶位前弹出光屏，实时转播海上的战况。

　　数十架飞梭在空中杂乱无章地行动，蛰伏在海底的黑色触手此刻冲破海面在空中挥舞。

　　粗略估计，这些触手足足有六层楼高，就连在中间穿梭的飞梭都被衬托得毫无杀伤力。

　　激光炮的速度远不及触手，十几发炮弹下去，光滑柔软的皮肤上连焦灼的痕迹都没有。

　　“攻击集中到一点，不要分散！”

　　“收到。”

　　“空中单位分散它的注意力，水下单位放鱼雷！”

　　指挥命令刷过，频道内立刻弹出一行基地发来的命令：拖延时间，导弹未就位。

　　短暂的静默过后，潜水艇小队再次发出求救信号：“编号0083，队长被寄生了！它会控制……呃！”

　　“潜艇信号消失了两个，水下注意！”

　　潜艇被触手包裹成黑色球体，由内而外挤压成废铁，里面的哨兵不知生死。

　　绞杀潜艇的触手很快被鱼雷轰炸，炸成几段，潜艇也硬挨一击，在震荡的水流中飞出去几十米。

　　黑色的触手在海底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不管是雷达还是人眼都无法找到致命部位。

　　心脏、头、精神海，一个也找不到。

　　他们对塞壬的伤害有限，塞壬却能在密集的炮火中游刃有余地向岸边移动。

　　陆地上的后方防线岿然不动，被迫等待着与前方队友汇合。

　　谈昼在光屏中看到标志着“齐山雪”的那艘飞梭斩杀的触手格外多，但接近她的触手也格外多，她面临的敌人几乎是别人的三倍。

　　为什么塞壬会盯上她？是被S级精神力吸引，本能地想吃掉她，还是因为她也有资格？

　　有资格做什么呢。谈昼回忆起短暂的前半生，见过的唯一怪事就是研究中心和那只融合类变异体带来的，那个严凯……

　　他脊背一凉，余光瞥向端着枪戒备的蒋谕，如果是研究中心搞的鬼，那蒋谕是不是也被盯上了？

　　谈昼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驾驶位的成泽余光看见了，关心道：“怎么样，要不要回基地待命？”

　　谈昼摆摆手：“没事，还能坚持。”

　　成泽没有再劝，他知道谈昼的本事，有他在，所有人的生还概率都要翻一倍。

　　海浪一波大过一波，塞壬搅动着海底，掀起滔天巨浪，黑色的触手如同移动密林，迅速靠近岸边，谈昼肉眼已经能看到挥舞的肉芽。

　　飞梭飞至空中，调整好瞄准镜，对准触手连发十炮，只有两炮结结实实地打在触手上。

　　齐山雪丝滑逃脱包围圈，轻快的声音在频道响起：“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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