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

　　暮春三月，满城飞絮，屋外燕儿拂过棠梨院房檐，日出三竿，日光透过窗子穿入屋内。

　　这是拜访完江思羽的第二日，颜瑾雪躺在床榻上，犹未醒来。

　　她全身发冷，不断地打着寒战。

　　往日再怎么迟，这个时辰也该醒了，若梅向着床塌方向走了过去，正欲唤醒小姐。

　　却见小姐脸色发白，眉头紧蹙着，唇角也是毫无血色，额头正冒着豆大的汗珠，她伸着微颤的手掌连忙往小姐额角探去，果不其然。

　　“不好，小姐额头烫得厉害。”
　　若梅摇晃着颜瑾雪的身体，想要将她唤醒，见小姐迟迟未醒，她心中焦急万分。

　　“卫三！卫三……小姐病了，快去叫大夫。”她朝着门口奋力呼喊着。

　　外头迟迟却无人应答，若梅又放心不下小姐，只能守在床前。

　　终于，颜瑾雪昏沉之际，艰难睁开双目。

　　入眼便是自家丫鬟焦急欲泣之态，“若梅，发生何事？”

　　若梅微微一愣：“小姐真是吓死奴婢了！”

　　待到意识转醒，颜瑾雪才知发生何事。

　　原来，是她病了。

　　病情来的格外迅猛，颜瑾雪撑着坐起身来，掀开袖子露出手臂，定眼一看。

　　正如她所料。

　　和那日在山洞外见到的那妇人症状如出一辙。

　　“若梅，速速离开这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进来。”颜瑾雪转而严肃道，“还有……告诉卫三，我染了天花，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天···花……”若梅呆楞片刻，继而抓着小姐的手，不愿松开，“不！小姐，我不走，我若是走了，那谁来照顾你…”

　　“你就算留在这，我的病也不会好起来。”

　　颜瑾雪低头注视着若梅，认真道，“反倒是你，可能会丢了性命。”

　　“我不怕，但若是小姐身体抱恙，我怎么能安心。”若梅不自觉攥紧小姐的手，眼里全是恳求。

　　“小姐，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颜瑾雪挣开若梅的手，嘴角牵出一丝虚弱的笑：“不，若梅，答应我，千万不能因为我丢了性命。”

　　正巧，卫三在这个时候赶到。

　　“卫三，带他走。”颜瑾雪看向他，声音有些沙哑。

　　卫三却站在原地不动，一板一眼道，“小姐，你需要人照顾。”

　　“怎么，你们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颜瑾雪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说着。

　　“放开我 ！卫三，你不能这样做，我要留下来照顾小姐！！”若梅挣扎着，却还是被拉了出去。

　　……

　　很快，颜瑾雪染上天花的消息传遍整个颜府。

　　“怎么回回都是她出事 ！ ”颜舒旭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如是说着。

　　丝毫没有对妹妹可能会因此丧命的忧心。

　　哦，不，他在下一瞬还是想起自己的妹妹，开始为妹妹担忧。

　　“快去叮嘱舒芸，最期不准往棠梨院去。”颜舒旭立刻唤来手下，吩咐着。

　　可他总归是放心不下，决定起身亲自去妹妹那一趟。

　　正巧，颜舒旭在踏出院门之时遇上了贾婉。

　　颜舒旭将双手搭于腰间，双膝微屈，身体前倾：“母亲万福。”

　　贾婉步履匆匆，随意应了一声。

　　颜舒旭好奇道：“母亲如此焦急，这是准备去往何处？”

　　“我去看看雪儿。”贾婉脚步一顿，匆忙的说着。

　　颜舒旭连忙走到母亲身前，挡住去路。

　　“母亲，万万不可去棠梨院，她已经染上天花。”

　　贾婉嘴唇微微颤抖，“正是如此，我才放心不下，要去亲自看过才是。”

　　“天花极易传染，她前些日子便害得妹妹感染风寒，如今又要让整个颜府陷入如此境地。”颜舒旭将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

　　就在这时，卫三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颜舒旭看见来的是棠梨院之人，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卫三在心底冷笑片刻，方才颜舒旭的话全数被他听了进去，没想到小姐的兄长竟如此不顾念骨肉亲情。

　　他走到贾婉面前，将颜瑾雪的嘱托转述给她。

　　“夫人，小姐托我转告您，未免殃及府内众人，她准备搬往百丈丘暂住几日。”

　　“如此甚好。”颜舒旭送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自己的母亲，“雪儿也是个明事理之人。”

　　“闭嘴。”贾婉目光变冷，训斥道，“你可别忘了，颜瑾雪也是你的妹妹！”

　　颜舒旭连忙解释道：“母亲这是何意？雪儿自然是我的妹妹，但咱那也不能为了她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呀。”

　　卫三在一旁冷了脸色，他突然明白小姐不顾性命也要设法离开这里的原因。

　　他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只要冷静下来思索一番，很快就能发现。

　　贾婉视线转向卫三，循问着，“雪儿现下身体如何？百丈丘路远，可经不起折腾呐。”

　　卫三按照颜瑾雪的交代重复着：“小姐意识尚可，只是身子有些发热。”

　　“先带我去看看她，这件事我要当面劝劝她。”不亲眼确认贾婉还是放心不下。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是莫名发慌，总觉得将要什么事要发生。

　　“夫人随我来吧。”卫三弯腰俯身恭敬道，“小姐也有话想同您亲自说。。”

　　贾婉不忘叮嘱道，“卫三，方才的事情，不可告诉小姐。”

　　“是，夫人。”卫三应声，随后抬起头来，见夫人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走在贾婉身前头带路。

　　贾婉这次独自一人前来，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棠梨院。

　　眼下已经到了春末，园中海棠花早已落尽。

　　小池塘边那株垂丝海棠引起贾婉的注意，如今嫩牙已经长成翠绿的叶，她望着海棠树一时之间出了神。

　　这还是雪儿五岁时，与她一同种下的，如今长得这么高了。

　　海棠树周围垒着一圈光滑圆润的石块，她记得这石块也是雪儿幼时在河边一块块捡来的。

　　她仍然记得，那时雪儿开心地将一块块石头摆好，格外虔诚期盼着海棠树好好生长。

　　后来···她忙着照顾刚出生的舒芸，总是顾不得她。

　　“雪儿小时候总爱偷偷躲出去玩。” 贾婉笑着说了一句，眼里却是冒出泪花来。

　　没想到，时光过的如此之快。

　　贾婉很快又来到院内，推开门后，往熟悉的方向看去，入眼便被一道屏风挡住了视线，屏风的另外一边是躺在床塌上的颜瑾雪。

　　卫三端来椅子，才刚放在贾婉身旁，便听到颜瑾雪起身的动静。

　　“卫三，先出去吧。”颜瑾雪很快吩咐道，“我与母亲有话要说。”

　　卫三离开后，还未等颜瑾雪说些什么。

　　贾婉先开了口，“听闻，你的烧已经退了，那我便放心些，你这几日安心呆在家中，莫要出门。”

　　她小心地将手里食盒放在桌上，“我还带了你小时侯最爱吃的鱼羹。”

　　贾婉还不忘提醒道：“记得趁热吃。”

　　颜瑾雪目光有些失神，“多谢母亲还记得这些。”

　　“可我七岁后便不爱吃了···”

　　“这···我···不得知。”贾婉语气含着歉意。

　　颜瑾雪继续说着，“妹妹幼时小憩醒来，母亲便会给她煮鱼羹。”

　　厨房总会备着碗鱼羹，那时颜瑾雪呆在一旁瞧着贾婉亲自喂颜舒芸吃着，偶而嘴馋会看几眼，但很快撇开视线。

　　小小的她就已经知道，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颜瑾雪脸色挂着一丝苦笑，“我想··也许是妹妹爱吃，所以我也爱吃吧。”

　　就像她一直以来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空气安静了许久，贾婉口中艰涩，带着歉意：“雪儿，这些年母亲是对你有些疏忽···”

　　“我……”

　　颜瑾雪没等来贾婉的下一句，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出：“我有一事想求得母亲允许。”

　　“什么 ！？你要离开颜府，去那种乡野之地。”贾婉心中自是不可置信，有些急切地劝道，“你若是因为染了病，大可不必如此，你也知道··我和你父亲都放心不下你。”

　　贾婉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些哭腔，颜瑾雪再怎么对颜家人寒心，对此也会有所动容。

　　不过是日子久了，总会养出点感情来，颜瑾雪也是如此。

　　总而言之···

　　当断不断，必遭其乱。

　　颜瑾雪仰着脑袋看向床头卷起的纱帘，缓缓开口：“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妹妹的，妹妹聪慧自然更得大家喜爱。”

　　“许是我亲情缘浅，做不了颜家女。”她言语中带着些许无奈，“还请母亲原谅，我想自己去看看外面的。”

　　去外面走一走，总好过每日面对着不爱自己的家人。

　　她担心，自己有一天还是会慢慢变成以前的模样，她不想这样。

　　贾婉呼吸一滞，很快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背脊发凉。
　　“你…都知道了？”贾婉努力克制着语气，却还是泄出一丝颤抖。

　　“是，我都知道。”颜瑾雪压低声音轻道。

　　她想了许久，也许只有开诚布公，贾婉才能同意自己的离开。

　　“好，我明白了。”贾婉轻叹一声，“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颜瑾雪有些疑惑。

　　“每个月都要回来一趟，上次罚你的还没做完……”贾婉说完，眼中已是含泪。

　　“好。”

　　贾婉离开后，那食盒仍旧静静地摆在桌子上。

　　“小姐这鱼羹还吃吗？”卫三犹豫着开口，这要是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放着吧，我待会吃。”
　　许是因为生病，颜瑾雪声音里带着疲惫。

　　“其实…后来我也明白，孩提之时也是吃过鱼羹的，只是我那时不记事罢了。”

　　待记事起，没过多久她便有了妹妹。

　　故而只记得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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